王相国顺着说话的声音望过去，没有发现是谁在说话。
他猜测说话的人只是过个嘴瘾而已。
有一个键盘侠。
不是每个人都像刘伟那样敢去自杀明志。而且刘伟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去跳楼，而是在自家的钱都被骗了之后万念俱灰，这才生出决绝之心。自杀的事情传开后，刘伟用自己的的悲壮行径号召了许多人进行游行。
但是刘伟不是圣人，他的一切行为的根本原因其实是想拥有记忆芯片。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愤怒，所以抗争。现在他拥有了记忆芯片，自然就不愤怒，也不去抗争了。
在王相国犹豫着是否接受大智若愚公司的招安时，又一个大事件发生了。
绝大部分普通学生的家长集合起来，站在学校周围，拉着标语，抗议记忆芯片造成的教育不公。相比于学生而言，家长的素质就参差不齐了，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江城市的有关部门立即出动，及时将暴乱消灭于萌芽之中。
这场家长造成的动乱维持了一天，严重扰乱了教学秩序，更严重的是扰乱了普通学生学习的心态。
普通学生看到自己的父母在烈日下为自己的正当权益奔走而晒得满头大汗、嘴唇干裂，哪个不心疼？
这场运动让很多学生心神不宁。
包括王相国。
当然了，不包括芯片人。
记忆芯片制造出的矛盾越来越多，总会有一天控制不住。在这些矛盾彻底爆发之前，班上的普通学生首先将火气撒到了司马珏身上。人们都认为是司马珏的父亲发明了记忆芯片，一手炮制了教育不公，毁了寒门学子的唯一出路。像司马珏这样的有钱人本来一辈子衣食无忧，偏偏还要跟一般工薪阶级以及农民阶级的学生挤高考的独木桥。
有钱人过不了独木桥，还有千万条出路。而一般人的孩子被挤掉独木桥，这辈子基本上没了鲤鱼跃农门的机会。以前凭借各自的实力，所有的考生都有挤独木桥的资格，而如今司马珏的父亲把独木桥削尖了，只能让富贵人家的孩子过。
……
眼神虽然不能杀人，但是能够影响一个人的精神意志。
当全班一半人都用憎恨的眼神看司马珏时，那场面十分可怕，造成的精神压力极大。除此之外，普通同学直接用语言攻击司马珏。开始只不过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后来点名道姓，指着她的鼻子骂。
司马珏也不辩解，因为知道辩解也没用。她老爸的确酿造了眼前的悲剧。但是那是她爸干的，跟她无关。司马珏在最初的时候安之若素，但是同学们的语言攻击越来越恶毒，攻击她的人越来越多，全校八成的人都在厌恶她憎恨她！她难以保持淡定。
而那些记忆芯片的既得利益者却没一个站出来帮她说话。他们用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这些满怀羡慕嫉妒恨的普通人，就好像是看一群为了香蕉而在龇牙咧嘴争斗的猩猩。
只有王相国为司马珏撑腰。
普通人又迁怒于王相国，说王相国被人抢走了荣誉，却为强盗说话，毫无立场，明摆着是在给大智若愚献媚！
……
王相国的心态完全崩了。
他无法集中精力上课学习，心里想着去找大智若愚索要免费的记忆芯片，但是害怕别人骂他走狗。他无法做到像司马珏和刘伟那样置身舆论漩涡当中而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他也憎恨司马珏的父亲，认为是司马珏的父亲毁了他的生活。
随着记忆芯片的风波愈演愈烈，司马珏的父亲司马正义的传闻越来越多。他渐渐怀疑记忆芯片的发明者不是司马正义。
司马正义早年间靠销售保健品起家，依靠海量的广告营销战术发家致富。他请了不少明星代言，硬生生用钱打响产品的知名度，各种体育赛事和综艺节目上都能看到它们的踪影。而司马正义本人是营销出身，对物理学和生物学等现代科学基本一窍不通，他怎么可能发明记忆芯片这种黑科技呢？极有可能是他幕后的团队发明的，然后冠之以他的名字。
王相国心血来潮，想查查看记忆芯片的发明者究竟是谁。
周五放学后，他回家用他老爸的电脑上网搜索。现在是网络时代，一切痕迹都有记录。
老爸不在家，在学校加班。王相国泡了碗面，便一头扎进网络搜索的海洋。
很多人都容易淹没在信息海洋中，因为缺乏系统的搜索思维，目的虽然明确，手段却很散漫，效率极低。王相国不是这样，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事先寻找适合自己的方法论，制定可行性强的计划，然后一丝不苟地落实。
他从专门的知识产权和专利查询网站上查询记忆芯片的具体信息，发现记忆芯片专利权的持有者是司马正义，但是发明者不是他。
司马正义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记忆芯片专利，并且独家持有垄断。
王相国虽然一心学习，很少上网，但是强大的学习能力能够迅速适应上网搜索上，很快如鱼得水，搜索挖掘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期间，老爸王将回来了，看到儿子破天荒地在玩电脑，十分惊讶，但是也很欣慰，说：“劳逸结合，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王相国专注于搜索，没有把老爸的话听进去。
老爸走到电脑旁边，问：“吃了没？”
王相国指了指桌子上的泡面碗。
老爸说：“那你慢慢玩吧，我在外面看电视。”
王相国在电脑面前蹲了一个通宵。
在天亮的时候，终于找出了专利权的发明者是谁。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的，但是一直在回避，不敢面对这个现实。发明者就是他的老爸，一个普普通通的物理学老师，王将！
他木然坐在椅子上，盯着搜索结果看了半个多小时，似乎要把电脑屏幕望穿。
又过了许久，他才起身，走出老爸的卧室，来到客厅，看到老爸躺在沙发上睡觉。电视里还在播放着画面，声音调得非常小，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到。
他站在老爸面前，盯着熟睡中的中年男人。
人的眼光仿佛有重量。
老爸醒了，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问：“干嘛了，一个晚上都没睡觉？”
王相国居高临下，看着老爸，问：“记忆芯片是你发明的？”
老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什么芯片不芯片的。”
王相国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知道了，记忆芯片是你发明的，你把它卖给了司马正义。现在司马正义用记忆芯片毁了所有普通孩子的高考出路，我就是被毁的其中一个！我被毁了！”
老爸缓慢地坐起来，沉默不语。
王相国愤怒地质问自己的父亲：“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老爸嘶哑着嗓子，问：“要我说些什么？”
王相国更加愤怒，大声说：“记忆芯片毁了我的一切！不仅毁了我，还毁了百分之八十的人，有的人因为它去跳楼，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要去跳楼！”
老爸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
王相国喊得越来越大声，情绪越来越激动：“你为什么要把它卖给司马正义？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用？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记忆芯片的事儿？你卖专利卖了多少钱？几十万几百万吧？钱呢？”
老爸还是不说话。
王相国的愤怒渐渐变成了委屈，吼道：“我一直努力学习考全校第一，以后考清华北大，现在呢？那些芯片人的倒数第一的分数都比我高！我读书还有什么意思？比不上人家一张薄薄的芯片！你为什么不给我用记忆芯片，是讨厌我吗？我知道，我对你不孝敬，不怎么跟你说话。可是，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妈妈！所以我才恨你！现在你还害死了我！好好的一个家都被你害了！我恨你！”
吐露完所有怨气，王相国支撑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老爸递过来一张卫生纸。
王相国没有接。
他知道，父子间的裂痕更大了。
过了许久，老爸才缓缓说道：“你妈还在世的时候，我跟你们俩提过记忆芯片的事儿，但是你们俩都觉得我是在说书。你妈不相信就算了，你年纪还小，却也被束缚了想象力，不相信我发明了记忆芯片。”
屋子里气氛的沉重似乎都被他的泪水冲刷走了。
“啊？”王相国的记忆闸门刹那间被打开了，似乎想起了老爸在十几年前提过记忆芯片。
王相国撕扯着没递出去的那张卫生纸，说：“那年你重病，我要给你筹钱治病，就把所有发明专利都打包低价卖了，其中就有记忆芯片。”
“你卖了多少钱？”王相国问。
“一起卖了十万块。论单价的话，大概一万。”
“一万？现在一个记忆芯片卖一百五十万！”王相国大惊。
“那个时候，记忆芯片还有很大的缺陷，容易造成移植者的头痛和思维紊乱。我给我自己移植过一块，经常出现幻觉，一到雷雨天气就会头痛欲裂。这些副作用比较强，关键是储存的信息量也非常少，一次只能储存100kb的信息。100kb的信息有多少？大概有十万字的字节，五万字的记忆储备。现在手机随便拍一张的照片信息量都远远大于那个芯片的储存量。总之不是一款完善的产品。加上当时等着用钱，我就卖了。”
“那，为什么现在记忆芯片这么神奇？”
“哪曾想，生物储存技术发展得如此迅速，将记忆芯片的储存量扩大了一万倍。而记忆芯片的商业价值，也扩大了一万倍。但是，记忆芯片有着严重的缺陷，我不知道司马正义有没有克服。”王将望着墙壁呆呆出神。
王相国也冷静了下来，说：“司马珏提过，说记忆芯片有风险。”
老爸说：“是的，如果记忆芯片还是会导致移植者的思维紊乱，甚至影响神经信号的传达，那它还是一款失败的产品。虽然移植者瞬间灌输了几十亿字的知识，但是同时被灌输了大量不可控制的风险。所以，你不用羡慕那些移植了记忆芯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