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仓还好一些,毕竟是个男人了,扛着柴禾只管往柴火垛过去。
可王氏却因着体力不支,咬着牙堪堪把柴禾抵靠在吱呀吱呀丝毫不牢稳的大门上。
“宝茹,来帮娘一把。”王氏的嗓子很是干涸,许是大半天没喝过水了,使得她嘴唇都有些干裂。
就是这样一个声音柔弱的女人,就是生生顶起了一个家的人,也是一个已经被生活压到几尽垮掉的女人。
她面色蜡黄粗糙,身上的粗布衣裳单薄满是尘土枯叶,还有数不清的补丁。就连头发都落下来不少,显得狼狈不堪。
林宝茹见状,赶忙上前帮忙。而边上的鲁大娘,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放下手里的篮子也跟着去搭手了。
鲁大娘来是送了几个窝头跟一碗玉米糁,玉米糁是家里晒干的玉米粒儿在碾子上压开的,算不上什么金贵的物件,但对于林宝茹一家来说却是难能可贵的。毕竟,她家薄田里打的那点粮食,早早就被她娘换成了银钱,预备着给老宅那边送去呢。
大抵鲁大娘也是想着林家孤儿寡母的生活困难,这才过来接济一下。不过更重要的却是,她想着跟王氏好生说道一下镇上刘家少爷的事儿。
说起刘家来,早些年也算是颇为宽裕的,刘家老爷还活着时候,也算是十里八乡的有钱人家。
那时候刘家还有自家的庄子,是个远近闻名的地主人。只是好景不长,十来年前刘老爷一病不起,之后家里由个没主见的媳妇当家,还有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少爷刘书来,日子可不就一落千丈了?
镇上可都传着,刘家少爷是吃喝嫖赌啥都干,整日里斗鸡遛狗,一件正事儿也不做。
“宝茹娘,你可不敢错拿了主意。我可是找人打听清楚了,那刘书来说是个大少爷,其实就是个草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五谷不分的,整日里逗猫遛狗,就是一件正事儿也没干过。我听说,刘家的家业都被他败的差不多了。”
鲁大娘拉着王氏,边说边劝着,“我瞧着你那大嫂一家就不是省油的灯,哪里可能真的好心好意的帮衬着你们?说到底,怕是早就得了好处,要把大闺女往火坑里推呢。”
本来还对大房心存感激的王氏,如今哪里还敢再有盼头?
她一张脸早就煞白了,前几日大嫂突然来说大哥给宝茹说了一门亲事,公婆也是点了头的,她心里还感动的不知怎么是好呢。
要知道,她最惦记的就是自个寡、。妇的名声,耽搁了几个小的。
只是眼下一听鲁大娘的话,她可不就有些傻眼了?
别说吃喝嫖赌的混混了,就是在村里,她见过的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后生,就没一个对媳妇好的,整日里不事劳作不说,对家里的媳妇孩子也是非打即骂......
想到这里,王氏心里就凄凄惶惶起来,再看向自家大闺女时候,就多了几分歉意跟心疼。那眼泪也顺着眼角掉下来,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
“你也想开点,知道了那家的底细,就防着一些,省得稀里糊涂的把亲闺女给害了。”鲁大娘见王氏哭的凄惨,开口劝说起来,“要我说,你干脆就寻个由头自立门户得了,哪怕是立个女户也总比被那边牵制着好。日后要给孩子们说亲,也就不用再求爷爷告奶奶的看那边的脸色了......”
林宝茹听到鲁大娘突然说起女户的事儿,当即心思一动。对于自己的亲事,其实她并没什么感觉,不过要是能自立门户,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她并不是原身,不太清楚这里的律法规定。如今听说能立女户,心思可不就飞快的动起来?
不过在看到王氏连连摇头之后,她还是压下了即将出口的话,想着稍后寻个空闲时候,去仔细同鲁大娘问个清楚。
说实在的,那个刻薄毫无人情的林家,她真不知道娘亲到底还有什么留恋的。
“嫂子,不是我钻牛角尖,她爹这些年没有音信,可是也没人见过他的尸首,我就是想着有一天他要是回来了,至少不会埋怨我。”王氏斜眼看了看身边的闺女,叹口气继续说道,“再说,有着大伯跟爷爷奶奶撑腰,以后宝茹姐妹几个在婆家也不会被人踩扁了......”
显然鲁大娘也想通了其中的道道,跟着叹息一声没再继续劝说。
这就是这个年头女人的难,要是没个娘家撑腰,怕是到了婆家也得不了好。
见正事儿说完了,鲁大娘才把篮子递过去,叮嘱道:“这是我刚刚碾的玉米渣,这俩窝头我放了一把白面,你先给孩子们凑合几顿,往后的日子但凡咱们乡亲们拉拽一把,也就熬过去了。”
这年头,家家户户的日子都算不得好,这窝头都是好物件了。
换做老宅那几口人,估计就唯恐会被林家这几口子拖累了,别说借粮食借钱了,见了面估计都得躲得远远的。就如同林宝茹病重那几人,任凭王氏如何哀求,刘氏都死死咬着说家里没钱。
王氏虽然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却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一番感谢之后,才送走了还关切的叮嘱林宝茹注意休息的鲁大娘。
如此,一家人倒也能安安生生的坐下吃口饭了。
林宝茹让她娘先去屋里,然后叫了二妹拿了破铁锹从灶膛里扒拉出还没灭火的木炭端到屋里。等她把饭盛好,才又往锅里添了一瓢凉水,就靠着锅底的余温,也能让冰冷刺骨的冰水温和一些。
屋里的饭菜算不得丰盛,不过一个窝头,两个混了草根的菜饼子也算是能解饥的了。
况且,鲁大娘刚刚送的窝头还是和了一把白面的,想必她们往日里吃的要好下口多了。
王氏把鲁大娘刚送来的窝头分了几份儿,伸手递给了林宝茹一块,余下的那块打算沾着黑米粥喂给才一岁多的小儿子。
其实说是小儿子,却并不是她亲生的,而是去年打村外死人堆里捡回来。那时候,她满心欢喜的想着,能有个儿子也是好的,等孩子长大了既能帮着照顾痴傻的大儿子,也能给自家男人留个后人。哪成想,日子会过成今儿这样?
“娘,二妹跟三妹正在长身子,日日这么吃不饱可不行。”林宝茹看到二妹三妹眼巴巴的目光,心里不由得一软,抬手把余下的窝头都分别塞进了俩人手里。
还算不得是半大的孩子,生生被生活拖累成了这番苦难样子,现在为了口窝头都能吞咽口水,怎能不让人心疼?
她到底是活了两世,就算也会犯馋,却也不会同几个孩子争抢一口吃食。想到这里,她干脆把自己手里的窝头,也放到了两个妹子手边上,而后才把还坐不稳的弟弟林小山抱进怀里。
孩子一入怀,就让林宝茹心里再次酸涩起来,那一身干瘪的骨头都有些硌得慌。
“大姐......”小家伙儿跟个小猫崽子一样瓮声瓮气的叫了一声。别看他小,可是也知道家里吃食少,所以白天时候,除了睡觉,他几乎不干别的,因为一出门玩耍就会很容易饿了。反倒是睡着了,就不用再肚肚难受了。
林宝茹抽了抽鼻子,笑着哎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弟弟手里扣出一块馍馍,沾了汤水喂了他一口。
林宝茹没养过孩子,但到底是学医出身,自然清楚,孩子若是饿的太过,对脑子损害极大。她看了一眼正捧着她手指头嘬,力气并没有多大的孩子,心道要是再这样下去,就算林小山没有被饿死,也得饿傻了。
她见小家伙吃的香甜,又挑了一小点咸菜喂过去。甭管是大人还是孩子,若是天天没点咸滋味,怕是身子受不住。
大哥林满仓啃着一口硬饼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几个妹子,并没露出什么表情,而是继续自顾自的吃着。不过他原本就甚少开口,所以倒也没让人觉得有些什么不妥。匆忙把饼子吃完,他木讷的丢下一句去后山捡柴了,就匆匆离开了,连王氏招呼他歇会儿都没作理会。
屋里一家人正愁眉苦脸时候,就见着屋子门槛那儿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呦,这娘儿几个正吃着呢?”
来人是王氏的妯娌,也是林宝茹的大伯娘章氏。这几天因着为林家生了三个儿子,再有男人林大冲能挣钱,所以腰板挺的甭儿直,整日里上蹿下跳的拿自个当个人物。许是为了找存在感,她时常来寻王氏几个的晦气。
王氏哪能听不出来人的讽刺跟不屑?她心里尴尬难受,可面上却丝毫没有不高兴,反倒是客客气气的起身柔声道:“大嫂来了啊,赶紧进来坐,外头怪冷的。”
林宝茹见她娘固态萌发,每次被羞辱都不长记性,心里不由的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是眼下有外人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瞧见章氏一副厌恶的嘴脸时候,她还是暗暗道只要挺过来,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改造一家人的性子。就算不能彪悍起来,至少也该立得住。
果然,没等王氏再多说呢,就见章氏已经捏着鼻子满脸不悦的板起脸来了。
“我可不进去,没得弄一身牲口味儿让人笑话。”说着,章氏还假模假样的挥了挥手扇风,满脸嫌弃道,“不是我说你们,好好的人非要住牲口棚子,也就你大哥心善,总想着拉扯你们一把,非得给我这大侄女说个镇上的少爷家当男人。哎,一个个真没个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