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密州上船。
这沿途,赵孚若愣是没跟伊庚说过一句话,有事也是让采荇代为传达,倒是十足的郡主风仪。
这日,李子赫在甲板上放哨,见采荇出来,立刻走去:“采荇姑娘,这几日海路,可不知你和郡主晕船好转了些了么?”
采荇连脚步也没停过,朗声道:“谢李侍卫关怀,朴御医开的药方十分有用,郡主好多了。”
“这几日就没见过郡主出来透气,倒是十分反常。”李子赫始终跟在采荇身旁,不放弃一丝机会。
桅杆粗壮,采荇伸手扶住,灵动的圆眼轻转,没好气地说:“郡主不想出来,难不成还要给李侍卫你打个招呼?”
说话一板一眼,与以前全然不同。李子赫伸在衣袖蹭了蹭,神情黯然了些:“子赫没有此意。”
“没有就好。”
采荇轻快地离开,迅速进了餐厨间,打量满屋的工具和食材,手脚麻利地挽起衣袖。
“这几日晕船,郡主胃口不好,我来给郡主做碗蔬菜米粥。”
此时早也过了饭点,在一旁收拾的厨娘微微笑起:“奴婢来就行,采荇姑娘请回去歇息。”
“没听见我说的么?”
采荇从旁边的菜篮里翻出一颗新鲜的菜叶,放在木盆中开始清洗:“郡主要吃我做的。”
“是。”
厨娘啧啧嘴,喏喏退到一旁,这大宋的女子,脾气也忒臭了些。
李子赫站在采荇身旁,小声说:“七王那晚语气重了些,没有恶意。”
“哦。”
采荇起身,将理好的菜叶放于案上,提起刀朝向李子赫:“李侍卫,你挡住几案了。”
李子赫忙后退两步,满脸颓意,也不再多言。
船中厢房。
木质船舱装饰华丽,躺在软床上的赵孚若微微睁眼,扶着柱子站起来,只觉双眼眩晕,重新扶着柱子坐下来,又跌回床上。
考虑到海路不适,伊庚特意调拨了数名高丽宫婢照顾。最终,赵孚若挑了个本分的女子留在身边,名唤真珠。
“郡主?”
赵孚若脸色苍白,安静地躺在锦被中,明显已经晕倒了过去。真珠见状,连忙朝外跑去,来到伊庚门前。
“我,我有事禀告七王。”
虞疆道:“朴御医在为七王施针。”
“朴御医也在?那正好。郡主她又晕倒了。”
事情紧急,虞疆忙推门入内。
“七王,郡主晕倒了!”
“晕倒?”
“是。”真珠颔首。
闻言,伊庚眉间微蹙:“朴御医,针撤了。”
“可是这刚刚才…”
“你不动手,要我自己取?”伊庚已经站起身来。
“卑职领命。”
朴景镇迅速取下针收好,整理好医匣,随伊庚迅速地来到赵孚若房中。她的脸色极白,尤其是往日红润的嘴唇,如今毫无血色。
“不是说服了药之后好了许多么?”
伊庚眉头一皱,担忧地看着这往日精神抖擞,如今泄了气的赵孚若。
朴景镇搭脉诊治,神情渐为疏朗:“禀七王,郡主这次昏倒并非晕船所致,而是气虚。”
真珠抬眸:“朴御医所言极是。这几日郡主似乎胃口不佳,吃得极少。”
“采荇呢?”
“采荇姑娘去厨间熬粥去了。”
“整日吃粥哪行。”朴景镇摇晃着脑袋。
“为什么不早些禀报?”伊庚微微侧眸,气势夺人。
真珠颤颤巍巍:“郡主说,不希望真珠多嘴。”
“熬参汤。”
朴景镇起身:“禀七王,因着受伤一事,卑职所携补品不是很够,上船前又忘了补给。”
“我恢复了许多,暂时不需要。”
见朴景镇未动,伊庚低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是。”
船舱空间有限,赵孚若这间房最大,里室、外室、洗漱间一应俱全,也是最舒适的。就算这样,也丝毫无法减轻她晕船之苦。她躺在锦被之下的脸极白,却不是健康的白皙。伊庚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安静,这几日,她从未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她,在生气么?
原本自由惯了的鹰,逐渐变成在高丽王宫的金丝雀,被束缚在这船舱上,连仅剩的自由时间也在晕船上度过。
赵孚若困在梦魇中。
她梦到自己身着华贵礼衣,孤零零一人站在高台上,四周满是荒芜。她不能畅所欲言,无法随心随意。
那少年从杏树下转过身来,露出爽朗又抚慰人心的笑容。
“赵孚若,你不是很厉害么?还试图安慰我。如今的你呢,愁云惨淡,连晕船也无法克服,真是比当时的我还不如。”
赵孚若朝杏树下的少年走过去:“为什么你会来我的梦中?”
少年隐隐一笑,指着杏树脚下的花枝。而花瓣的形状,赵孚若却看不清。
“这是…”
“木槿。你应如此,无论在哪里都能枝繁叶茂。”
“我,我想回家…想回汴京…”
“嫁到高丽,远离故土又如何?比起曾经被亲人唾弃,连生存都难的我而言,你的境地已经足够仁慈。”
“这里没有人关心我…”
“有我。”
“你…?”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相遇。”
彩霞满天,映照在赵孚若眸中,她却看不见少年的脸。此时,周围的王宫建筑消逝无影,置身无垠的山野间。
随着海浪的拍打,船体微颤。
赵孚若眼睫轻扇,眯缝着双眸徐徐睁开。
“小姐醒了。”采荇难掩笑意,蓦地起身。
“我…”
赵孚若抿了抿唇,口干咽燥,采荇从旁侧端来茶水:“小姐。”
“方才…”
赵孚若轻抚床侧的褶皱,眉头紧皱。
“方才?”采荇一笑:“参汤都喝下去几碗。这都已经过去许久,船马上就靠岸了。”
赵孚若惊喜道:“当真?”
采荇开心地点头:“昨晚七王说,这两日顺水,将会提前靠岸。”
一听要下船,赵孚若瞬间精神百倍,忙要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正要走上甲板,采荇拉住她:“小姐。待会儿高丽王会亲自来迎接,小姐还是先沐浴更衣,待采荇为你梳妆。”
“我记得应当是先到达高丽的大同江口,并不是开城府…”
赵孚若转眸:“难道,高丽王从开城府过来?”
“足以见对小姐的重视。”
“还有多久靠岸?”
采荇扳着手指细数:“现在巳时刚过,约莫两个时辰左右,午时靠后靠岸吧。”
“这么快!”
赵孚若有些紧张,在房里走了几步,转身问道:“七王眼睛好些了么?”
“应是恢复如常,差不了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