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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厉府巾媚 风华仙姑 6710 2021-09-20 11:05

  西平侯府,藏鸦别院,是我幼年记忆最深入的地程。

  藏鸦这名字是娘亲起的,娘亲基本忽视这名字乖僻不雅,执拗的坚持,并在面对很多人疑问之后不胜其烦,痛快用本人那漂亮的柳体,大大的写了这园名,挂在月洞门正中。

  我无数次抗议娘亲,这样的名字很惹人笑,难道这园子里藏了很多乌鸦?难道里面的人都是乌鸦?

  娘亲不理我,她只是忧虑的望着某一个程向,喃喃吟诵一阙词:“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或者悠悠叹息:“玉颜不及寒鸦色,犹见昭阳日影来,柳密可藏鸦,昔人今何在?绝色无盐,百年后都不过一抔黄土,名字美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淡淡晚风里,娘亲冰绡缟袂,素带随风,纤巧细弱似欲飞去。

  我不懂,特别惧怕娘亲每逢此时眉宇间的浓浓哀愁,便不论不顾拉了她去后园里玩。

  比起诗词,我更爱的是后园的蛐蛐儿,金龟子,天牛,黑背上有鲜艳斑点的小小虫儿,和满地的我叫不知名字的花草,开遍一年四季,五色斑斓,锦缎似的一大片一大片,阳光照上去绚烂得眩目,最重要的是,娘亲允许我玩泥巴,在草地上打滚,以至能够睡上那片总是很耐活很肯长的鲜花。

  舅舅有一次用微带责怪的语气抱怨娘亲,为何不许侯府花匠打理这程花园,而任那花杂生,任那草疯长,固然繁盛鲜艳,却总少了一分侯府应有的尊贵严谨气度。

  娘亲却淡淡的笑,悄悄抚摸我玩得长发披散的脑袋:“洁琼喜欢,若是象你们那大园子那般端整,这丫头总嫌滚起来不痛快。”

  舅舅怔了怔,英气的长眉忽然高高扬起,黑而锐的似要飞到天上去般,我担忧的盯着他看,很担忧舅舅的眉毛从此便飞走了。

  眉毛却最终安稳的落下来,舅舅笑得开心:“我说洁琼这丫头怎样历来不去瑞园玩,原来是为这个,丫头,你不早说!“手一挥:”来人!”

  下一瞬,精干而冷漠的赵伟叔叔就突如其来般,呈现在我眼前。

  赵伟叔叔总是鬼魅般跟随在舅舅身后,你可能看不见他,但只需舅舅召唤,他就能立即呈现,有呼必应百试不爽,我经常错觉,哪怕舅舅一个人站在一间屋里,手一挥,赵叔叔也会立刻从地上冒出来的。

  见到舅舅的赵叔叔总是一个表情,抿唇,敛眉,轻轻弯腰:“请侯爷叮嘱。”

  舅舅站在夕阳昏黄的光影里,锦衣玉带,乌簪翠佩,高大而英挺的身影流露睥睨万物的气度,他甩甩袖子,痛快好像甩落一片残缺的阳光:“三天之内,哦不明天,就明天,你担任把瑞园变得和这里一样,过时以违军令论,斩!”

  我被那个平淡而杀气自生的斩字吓了一跳,呆呆的去看不幸的赵叔叔,他正顺着叔叔手指看向我们那个糟糕的”园子“,很了不起的是,他竟然一点诧异或畏惧的心情也不曾表现,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表情:“属下遵令。”

  我叹了口吻,王府的花匠们今晚要遭殃了。

  舅舅笑嘻嘻的蹲下身:“丫头,这下你没借口不去主宅玩了吧?你哥哥们都很想念你呢。”

  我撇撇嘴,舅舅的四个儿子,春,晟,昂,昕,春一向看我是个小丫头片子,见了面总是装大人似的摸我头,怎样会想我?昂不在家,学艺也不晓得什么时分回来,这个和昕长得很象的家伙,从小胆大妄为,最爱舞枪弄棒,七岁时本人在大街上认了个师傅便跟着跑了,跑掉之后才捎信回来,舅舅亲身去看过他,回来倒也没说什么……晟嘛,想我倒也有可能是真的,不过千不该万不该,舅舅不该骗我昕想我,笑话,他要想我,天下的蛐蛐都不会跳了。

  舅舅也是的,当我是小孩子么?

  心里腹诽,面上仍然笑成春花也似:“好啊,改日去给舅舅舅母哥哥们请安。”

  舅舅大笑着应了,我不晓得他快乐什么,娘亲却在一边笑容皱眉:“英哥,你太宠着洁琼了,你那瑞园,奇树异草,葳蕤华盛,享誉各公侯府邸,听说也是嫂子珍爱,怎样能够为这疯丫头就毁了?”

  曾经准备转身的舅舅听到这句话忽然回头,他方才飞扬的笑容已消逝了,深深看着娘亲:“千金万银买不来痛快,假如我的宝贝侄女在我这西平侯府不能快乐的长大,不能纵情享用儿时光阴,我要这奇树异草,华盛葳蕤又有何用?”

  顿了顿,他缓缓转过头去:“雪梅,我无法帮你争得本属于你的幸福,但我希望能够为你的女儿尽量多争取些。”

  空气忽然缄默了下来,我悄然抬眼去看娘亲,她并没有如我所想的流泪,只是怔怔遥望着那个程向,缄默好久。

  舅舅很快走了,他总是很忙,娘亲却照旧坐在亭中,看天边浮云飞卷,变换无量,我不晓得娘亲看见了什么,却愿意陪伴她此时的宁静。

  夜色来临时,娘亲缓缓携了我往回走,她照旧一言不发,昂扬着漂亮的脖颈,腰背纤直,我看着月影里她雪白缎绣菖蒲纹的领口里半掩着高尚而忧伤的容颜,和悠悠拖过柳木长廊的宽长的白底紫色兰草裙裾,忽然惧怕她会永远这般清冷而孤绝的走下去,直至走入那片金黄亮堂的月色里。

  夜风冉冉的起了,风里响起凉凉的叹息,我听见娘亲的声音很近亦很远:“洁琼,容许我,这终身,一定要为本人英勇的活。”

  隔两日我赖不过娘关于恪守承诺的暗示,乖乖梳洗装扮,准备去主宅请安。

  一身粉罗裙,两髻缀明珠,我还未成年,娘亲也不爱给我花花草草的打扮,只命服侍她梳妆的杨姑姑给我挽了两个心爱的小髻,缀上父亲命人送来的南洋明珠,莹光闪烁,滑润亮堂,衬着我漆黑如缎的发,倒也美丽。

  杨姑姑认真的用嵌宝牛角梳给我理直了发,就着八蝠铜镜照着我左看右看,眼光里满是欣羡:“夫人,小姐丽质天生,容颜明艳如姣花照水,虽还未长成,但容老奴说句放肆的话,以老奴数十年来阅人之经历,只怕未来比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娘亲正低头读一本东坡词,闻言也不抬头,只淡淡道:“是吗?我倒宁愿她平凡些,笨些,如此也可得上天之怜,谋些平凡人的福气。”

  杨姑姑眼光一闪,婉声道:“夫人说笑了,夫人身份高尚,小姐出身非凡,必定此生富贵荣华,福寿绵亘,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贱命,如何能和夫人和小姐比?”

  娘微一挑眉,放下了手中的书,定定看着笑容的杨姑姑,嘴角渐渐掠出一朵奇特的笑:“你这老物,今日是怎样了,从来也不象是个俗人,怎样今儿说这一堆混账话?”

  杨姑姑轻轻福了福,笑意里有淡淡的担忧:“夫人说笑了,说起来也是有缘故的。”

  “哦?”娘对关于我的事,总是猎奇心要多些。

  “前几日遇见侯爷夫人房里的意映,她和我说,听得夫人和侯爷磋商,说小姐也慢慢长大了,出落得洛神也似,令人见之心喜,倒让她想起晟少爷和昕少爷住得分手院近,年岁小时起居不避倒也不甚要紧,往常倒要格外留心些,莫要因心机粗疏,坏了小姐清誉,影响她日后终身,倒是罪恶了。

  杨姑姑一边说,一边连连向我看了几眼,见我专心拨弄娘亲妆奁里的各式首饰,好似基本不曾留意她们说了什么,才放心的说下去。

  我举起一支珐琅缀流苏珠钗,觉得颜色斑斓的美观,笑嘻嘻的簪在了本人的头上。

  听见娘声音冷淡:“她担忧什么,我自然晓得,她是怕堂堂侯府公子和我们这来历不明的野女人过于接近,辱了她潘家高尚门第而已。”

  我往铜镜呵了一口吻,想将它擦得更亮些,随手将另一支蔷薇水玉钗插在发上,铜镜里,正映着杨姑姑奇特里轻轻带着鄙夷的神色:“夫人,老奴一直不明白,您为何坚持不肯……”

  娘摆摆手,止住了杨姑姑不曾出口的话,杨姑姑也是机灵人,立即住口。

  娘笑得懒散:“世人于我如浮云,说几句闲话又算得什么?我便是我,洁琼便是洁琼,何须向那些人交代?即使永生不提她身世,这天下,又有谁能奈何我们分毫?”

  铜镜里,隐约映出斜椅榻上的娘的神色身姿,松松挽髻,淡淡梨妆,清丽似雪,也傲然胜雪,昙花般一现即逝的笑容绽放于她玉肤樱唇,连室内都似乎亮了一亮,但是神色间总有种艳极怒放却又将霎时凋谢的凄然。

  转目看见了我,却忽然大大一怔,而杨姑姑曾经忍不住惊呼起来:“小姐你……”

  我困难的转过沉甸甸的头,在简直遮盖了我的小脸的满头横七竖八的琳琅珠翠流苏金银首饰间,显露个金光闪闪的笑容。

  “扑哧。”

  刚刚进来给娘奉茶的贴身大丫鬟流霞,笑得差点将茶泼在了铺满月白锦褥的软榻上。

  杨姑姑张口结舌的看着曾经空荡荡的首饰盒,再看我满头的十数只金珠玉钗,十数朵各式珠花绢花,耳朵上的一边四个一边三个耳环,每个都不同样,还有些由于我没有盘髻而无法插戴的首饰,那些翠冠金钿,痛快一齐堆在头上,七彩晶莹,宝气珠光,闪得人发晕。

  杨姑姑啼笑皆非的以难得的矫捷箭步过来,急急扶过我那乱成一堆的脑袋,去取那些首饰,一面笑嗔:“小姐也忒调皮,这么重的东西,坠坏了脖子可怎样是好?”

  我的确觉得脖子很酸,可是假如这般滑稽小丑容貌,可以让娘遗忘内心永远盘桓不去的忧伤,可以的短暂的为我展开完整而地道的笑容,可以洗去她方才那一刻的凄然,这点酸痛算得了什么?

  抬眼去看娘,她正深深看我,眼底有了然的笑意。

  我有些慌张的转过脸,听舅舅说,娘是著名的才女,机智敏慧无人可及,我这点孩童手段,自然被她看个通透,唉,不幸了我这幼嫩的脖子。

  娘看了我半晌,眼底的笑意慢慢转为思索,忽然启齿:“锦岑,把那明珠也去了,衣服也换了吧。”

  杨姑姑一怔,转过头来看着娘。

  娘无法的看着我,话却是对着杨姑姑说的:“锦岑,你说的对,洁琼琼姿玉质,难掩光华,若再妆扮了,只怕惹了更多懊恼,还是算了。“

  轻轻出了会神,她忽然幽幽道:“妄自说得傲气,其实我这性子,究竟是不好的,虽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这孩子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未来假如我不在了……她还是不要随我,平凡些好。”

  她转头看我,眼光中无限眷恋,我看着她水波盈盈的眼睛,眼角觑见杨姑姑面上轻轻黯然的神色,心,没因由紧了紧。

  隔了一会,娘说累了,打发我速去速回,我便照旧穿了昔日衣裳,随意梳了辫子,一身轻松自由的去了主宅。

  藏鸦别院位于侯府东南角,清幽安静,这自然是舅舅特意的布置,娘爱静是出了名的,从藏鸦别院到主宅,要经过翠微堂,听风水榭,和瑞园,舅舅多年征战天下,武功赫赫,不爱南人脂粉都丽之风,侯府建筑因而大多大气阔朗,端重凝肃,道路也是开阔的,侍卫众多,平安自然无虞。

  娘本说让大丫鬟萍萍随我同去,我却坚决回绝,我还想看看舅舅容许了要改造的瑞园是什么样子呢,假如真成了别院园子的德行,不滚上一滚,怎样对得起那些奇树异草?

  可萍萍假如在,她一定不会任我疯玩,她会尖叫:“小姐你的衣服……小姐你的头发……小姐你的……”

  那多没趣。

  娘听任我惯了的,笑一笑也就放手了,我忘性也好,走过一次的路,就不会忘,也不用担忧迷路。

  三拐两拐,便到了瑞园。

  啊!!!!!!!

  呃……

  我呆若木鸡的站在那个以“华丽繁盛,名品花草”出名公侯世家的侯府瑞园前,惊掉了擦汗的手帕而不自知,这这这这这……这赵叔叔执行命令也太太太彻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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