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们不要欺负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1527的身后传来，刺破了众人对1527的“围攻”。

　　紧接着一个火红的小身影扒开了围住1527的幼儿园家委会成员，挡在了1527面前。

　　“夏楠，你下课了！”1527对李夏楠俯下身，露出了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

　　“她们想要对你干什么？”李夏楠仰头敌视着那些妈妈、阿姨、外婆、奶奶们。

　　有人看孩子生气了，解释道：“我们就是好奇，‘艾琳的遗作’是稀罕货。”

　　“没经过我爸爸的同意，你们不能……”李夏楠说到一半，却被那个棕发女子打断了，她说：“哟，这不是莫倩妮家的孩子吗？我和你妈妈很熟的。”

　　“啊？阿姨，你和我妈妈很熟？”李夏楠一愣，敌对情绪瞬间哑了火。

　　“妈妈，今天你来接我呀？我还以为是外婆呢，一直没找到你。”一个小男孩跑到了棕发女子身前。

　　那个小男孩穿着格子衬衫和中裤，分外俊俏。

　　“灰灰哥哥？”李夏楠惊讶地看着那个小男孩。

　　“夏楠妹妹！”灰灰抬手牵起棕发女子的手，对李夏楠介绍道，“这是我妈妈。”然后，他又把李夏楠介绍给那名棕发女子，说，“妈妈，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李夏楠。”

　　“你就是夏楠呀。”那个棕发女子走近了几步。

　　李夏楠下意识地向那名女子礼貌问好：“灰灰妈妈好！”她想到刚刚自己就这么冲到了人群里，脸突然有些红了，怯生生地问，“你们……你们刚才和1527是在……？”

　　“我们只是想知道这么个漂亮的机器人是来接哪家的幸运小孩的。”灰灰妈妈泰然道，然后不带任何情绪地瞟了一眼1527，她知道机器人不敢也不会反驳人类。

　　不过，见李夏楠还不是很信任他们没有欺负1527，灰灰妈妈又补充道：“夏楠，我们没有为难你的机器人。”

　　李夏楠看了看1527，1527不能撒谎，但居家服务型机器人的程序设定让他无法说出与人类的论断相左的言论，便只能对李夏楠柔声说：“我没事。”

　　听后，李夏楠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说：“你没事就好。”

　　她扭头看着灰灰妈妈的笑容里多了些许天真，心想：这个漂亮阿姨是灰灰的妈妈，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她在夸1527好看，夸我幸运哎！

　　“妈妈，今天我们和夏楠一起走回家吧。”灰灰提议道，童音听上去稚气未脱。

　　灰灰妈妈却说：“今天妈妈开车来了，晚上我们要和爸爸一起出去吃饭。”

　　听罢，灰灰的神色低落了不少，对李夏楠说：“夏楠妹妹，那我们下次再一起去云朵宠物店哦。”

　　“好。”李夏楠率性地点了点头。

　　灰灰妈妈摸了摸李夏楠的头，说：“真是个乖孩子。”她抬头看了看1527，眸子里闪烁着一些居高临下的气势，并说，“这孩子你带得不错，很有礼貌，下次我见到莫倩妮的时候，会向她夸夸你的。”

　　2

　　1527牵着李夏楠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勃勃，缕缕金辉，街道籍籍，攘攘人烟。

　　走到宠物店门口时，李夏楠的耳朵还红着，她支支吾吾地对1527说：“我以为她们要为难你，就冲过来了，被灰灰妈妈看到了，灰灰妈妈还和我妈妈很熟……”李夏楠烦躁地挠了挠头，似乎是在担心会因此被妈妈批评。

　　“对不起，夏楠，都怪我。”1527在李夏楠面前蹲下身，抬着上目线对孩子郑重道，“回去后，我会和夏楠妈妈认错的，不会让夏楠妈妈怪夏楠的。”

　　“我也是看你好像很害怕，所以才……”李夏楠摸了摸1527的脸，说，“我以为她们在欺负你。”

　　“我刚刚是很害怕。”1527低了低头，转而扬起嘴角，对李夏楠说，“但夏楠来替我解围的时候，我就不怕了，因为夏楠是我的小英雄。”余晖落在1527那双蓝宝石打磨的眼睛里，似万家灯火通明，他抬头替夏楠整了整衣领，说，“夏楠没有做错，是我太胆小了。”

　　“你哪里胆小了？家里跑蟑螂的时候，我和妈妈都吓死了，爸爸又不在家，只有你冲在最前面。”李夏楠拍了拍1527的肩膀，扬着小下巴，像模像样地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吧，1527，以后我会看清楚情况的，绝对不会你被人欺负的。”

　　“谢谢夏楠！”1527欣喜地笑着，露出了一口贝齿，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之前已经烤好还保着温的棉花糖，递给孩子。

　　李夏楠见状，半开玩笑着说：“好啊，1527，如果我不说以后也会保护你，你是不是就不给我吃糖了？”

　　1527哪敢回答之前自己太过惊慌，又被灰灰妈妈的话占据了大量内存，一时程序阻滞，竟没能及时想起自己出门前给李夏楠带了烤棉花糖。

　　他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李夏楠，小孩儿的注意力则已经被云朵宠物店里正齐齐扭头望向橱窗外的金吉拉吸引了。

　　店面的橱窗里，灯带明晃晃的，一圈又一圈，映在李夏楠的眼底，清澈而明亮，小小的身影，明艳艳的红。

　　即使是现在再想起来，都能让1527心底感到一丝温暖，重燃生的希望。

　　3

　　1527收起了手里的日志屏。

　　日志屏上的最后一幕是一身红衣的李夏楠，小手里拿着棉花糖，跑入宠物店的背影。

　　现在已经是“絮钩”肆虐后的第十年，1527日志屏里的街道人流济济，窗明几净，即使堆着落叶，却也是一处不错看的风景，但是现在，1527所在之处却是如此萧条破败。

　　路灯的灯罩碎了，里面的LED灯火花四溅，似是短路的神经在抽搐，路上杂草丛生，垃圾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白色的塑料袋随风飞舞，一切都静得出奇，廖无人烟。

　　虽然，疫苗前不久终于在再造科技千呼万唤始出来，但所有没能躲入防护区的人早都死光了，投放疫苗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扩大并恢复防护区里幸存者的活动范围，从而让人们能够重新自由行走在这个星球上。

　　然而，这对失去主人的机器人来说却算是个噩耗。

　　此前，失去主人的机器人只有在疫区是安全的，因为疫区已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没有人烟的“荒芜”，不是为了充电和润滑油，失去主人的机器人基本是不会进入防护区的，因为进去之后，他们很有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是，现在，疫苗投放后，防护区与疫区的壁垒将不复存在，无主的机器人将无处藏身，而只能像是个无主物一般，任人宰割。

　　1527并不是因为主人家感染病毒而无家可归的，他的日志里记载着他终生的污点：“本序列号为77-1305，编号为1527，‘艾琳的遗作’之一的‘再造科技・艾琳出品’居家服务型机器人产品，因为工作失职导致主人死亡而被退货，不得再度投入使用。”

　　他根本不敢回忆刚被退货的那几个年头，但却始终记得那段时间一个于他有恩的人对他的警告：“1527，你要知道，只有在我爸这里，你才能勉强像个人，如果我放你走了，你根本不知道，像你这样没有主人又有污点的机器人，在外面为了一口润滑油，会活得有多么卑微。”

　　但是，当时1527一心只想逃离。

　　逃去做什么呢？继续活下去，为了什么呢？1527心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我想逃回夏楠身边，她一定会……

　　不对，1527回想起自己离开李夏楠的原因：我离开李夏楠是为了她好，她应该相信她父亲的死和我有关，她应该为此而怪罪我、痛恨我，这样她就不再会对我延续那种错误的感情，她就可以和青梅竹马的灰灰一起……

　　尽管如此，1527仍然因为夏楠当时没来阻止他被莫倩妮退货，又过了这么久了都没来找他而失落，但1527知道这不能怪夏楠，这一切都是1527自己做错了，才会流落到纳米比亚来的。

　　1527现在藏身之处的掌权长官由于对再造科技的疫苗效力存疑，因而暂未接受世卫组织的帮助，所以该地尚存在着疫区和防护区之别。

　　他自查了一下自己的电量和各关节处的润滑油指标，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去防护区里找一份临时工，才能继续维持意识，便艰难起身。

　　一时间，寂静的丝绒般的夜，被1527嘎吱作响的关节划破。

　　随之，经过程序计算的精巧痛感沿1527的人造神经系统，电流般涌过他的躯体，让他在原地僵立片刻才缓过劲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上去右腿有些跛了，头发上满是凝结的污垢和灰尘，脸上也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和鞋因为是纳米机器人的材质，也还有电，尚完好无损。

　　前几日下雨，路边积了一个小水潭，他走过去，沾了点水，就着月光和水潭的倒影，努力清洁起了自己的头发和脸。虽然他的头发和皮肤也都是纳米机器人的质地，但是由于现在1527的电量过低，所以只能手动清洁。

　　只是，他的指甲缝里也嵌满了黑泥，这样擦拭，反倒把自己抹成了一只大花猫。

　　1527无望地抬起头来，是夜，月朗星稀。

　　为什么艾琳要让机器人也感到疼痛呢？他很困惑。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个梦。

　　他是在被退货后才开始做白日梦的，而且愈发频繁，他知道这不是自己中了病毒，就是自己老了，神经短路了，程序出故障了。

　　一开始，梦里的言语难以辨析，但就在前两天，他终于听清了那段白日梦呓的前两句，那是一个甜美的女声，听上去像是艾琳的声音，她对他说：“艾琳是爱你的，因为她赋予你生命，但她也是恨你的，因为她让你以这样毫无还击之力的形态存在于此般的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