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是已经把芯片工厂流水线改做防护用品了吗？”李峰西装笔挺地坐在书房里，问视频会议另一边的工厂负责人说，“前段时间，不是做得挺好，已经补上了因为疫情停工而导致的亏损了吗？”
“是这样，李总。”工厂负责人穿着灰色和橘色相间的工服，戴着口罩和防护眼镜，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能听得出他的国语不是很标准，他对李峰说，“就是，李总，是出了别的紧急问题，我们工厂里有人感染了‘絮钩’。”
“你说什么？！”
2
“1527，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能出去玩呢？”李夏楠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她和1527面对面，盘腿坐在她房间里的游戏毯上。
李夏楠的背后亮着小太阳取暖器，橙色的暖光给她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似是圣洁的天使。
1527温声道：“夏楠，刚刚和灰灰视频通话，灰灰和他的妈妈是不是也一直都没出门呀？”
“是的。”李夏楠低着头摆弄着散了一地毯的乐高，问1527说，“你之前说我和爸爸妈妈可能要很久都不能出门了，可是很久到底是多久呢？是一辈子那么久吗？”
1527安慰道：“我们小区外已经有再造科技的师傅在安装防护膜了，要不了多久，夏楠就可以到小区的花园玩了。”
“‘要不了多久’是多久呀？”李夏楠稚气未脱地追问。
1527眯眼笑着提议：“我明早出门采购的时候，帮夏楠问问那些师傅？”
“可是，1527，为什么你能出门，我不能啊？”李夏楠听上去有些委屈。
1527圆睁着眼睛，对夏楠解释说：“就像是夏楠能吃棒棒糖，但是不能吃我的润滑油糖果一样，外面的病毒虽然看不见，但会伤害夏楠，却伤害不了我。”1527对自己的这番解释是不是能被孩子理解没有什么信心。
李夏楠听罢，却乐呵呵地笑了，道：“1527，你好厉害啊。”
1527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柔声说：“我也没有那么厉害，我回来的时候，要在玄关消杀室里好好消杀，还要把所有买的东西都在消杀室清洁一番，才行，这样才不会把病毒带到夏楠的家里来。”
“可是，1527，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和爸爸妈妈就要到外面去买东西了，就会很危险，所以，你很厉害啊，有你在真好！”李夏楠抱住了1527，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3
“这位师傅，不好意思，打扰一下！”1527抬着头问正在脚手架上安装防护膜的再造科技的机器人工人。
工人回过头时眼里亮起了LED蓝灯，显示其作为机器人的身份，并问1527说：“什么事？”不过，他的视线刚刚落在1527的身上，神色就突然一变，转而瞪着眼睛、扬着眉毛，一脸夸张的吃惊地惊呼，“您是……您是然东清老师？”说着，那个机器人工人从脚手架上降下。
1527摇了摇头，礼貌地笑着回答：“我不是，您认错人了，我只是想来咨询一下防护膜的工期的，冒昧打扰您了。”他推测这个机器人工人应该属于第一代机器人，他们那一代的表情算法不够严谨，容易导致机器人的神情过于夸张。
“不可能吧？”那个机器人工人穿着一身再造科技的纯白标准纳米服，大大咧咧地向1527走近了几步。机器人工人的五官十分生硬，表情又过于生动，的确不太像人。
工人注意到1527脖子上的黑色项圈，便说：“他们都说你是最早被艾琳造出来的人工智能，我之前看你也一直都待在公司的机器人学院里，还以为你是非卖品呢，现在也找到自己的主人家了？”
1527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项圈，道：“抱歉，我不是……”他话没说完，被那个机器人工人打断道，“老师，我是1011415号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想必那位老师对您一定有非凡的意义吧。”1527皱了皱眉，说：“但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您说的那位老师。”1527注意到那个机器人工人脖子上也有黑色项圈，便说，“您知道这边的防护膜工程什么时候结束，或者，我也可以直接去问您的主人。”
“我的主人……？”那个机器人工人的表情僵了僵，静止片刻，随后便径直取下了他脖颈上的项圈，对1527晃了晃，叹道，“我哪里有主人，这不过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才带的，可你真的不是然东清？你和他长得可真像。”机器人工人像个孩子一般，直愣愣地打量着1527，许久才说，“我们这边的工期最长一周吧，一周之后你的主人家就可以出来呼吸没有病毒污染的空气了。”
“谢谢您！”1527朗声笑道，本想离开，但有一件事还挺让他在意的，便又折身去问这位工人，道：“不好意思，我能问问您这个项圈是为了避免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才带的吗？”
那个工人原本已经准备翻身上脚手架，听1527这么问，又跳了下来，道：“我被我之前的主人以旧换新了，像我们这种被淘汰的机器人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被研磨成金属条，就是废物利用，还有一种就是我们可以出来打零工，混一口润滑油，最近形势好，各地都要装这种防护膜，人类又因为空气里都是病毒，不敢出来，所以我就来这儿了，之前我还在一些通宵营业的便利店搭过手，但是呢……”他顿了顿，伸了个懒腰，一身的金属关节嘎嘎作响。
1527一直一言不发，圆睁着眼睛，听得很认真，看工人停下了叙述，正想问：但是什么？那个机器工人又继续道：“无主机器人在街上走，大概率是会被好事之徒找麻烦的，因为我们对于人类的要求一般都是来者不拒的，所以带一条项圈的话，至少可以假装有主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嘛，你懂的，至少不会被人当街拆了，扔阴沟里。”那个工人夸张地扬了扬眉毛。
1527一吓，喃喃：“这样啊……”随后，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些润滑油糖果递给那个工人，微笑着说，“我看您可能需要这个，谢谢您和我分享经验，我记下了。”
那个工人不客气地接过，又说：“不过，像你这种机器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被淘汰吧，我第一眼还以为你就是一个人呢，你看看你自己的皮肤、五官还有你的神情，我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比你更像是人的机器人，当时然东清老师也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所以我才会认错，一般我不会认错人的……”
4
1527走出李峰家的玄关消杀室时，看到莫倩妮正在替李峰打领带，她手里还挽着一件防护服，看上去李峰正要出门。1527急急将采购的物品往开放式厨房的灶台边一放，便上前去道：“夏楠妈妈，让我来替夏楠爸爸……”
“不必了。”莫倩妮打断道，她专心打着领带，都没看1527，并说，“夏楠爸爸要出门，我和他有点事要谈，夏楠在上幼儿园的网课，不用你陪，你先去忙你的吧。”
李峰看上去脸色阴沉，似乎他出门要去做的事是上绞刑架，他瞥了一眼1527，道：“你还是去你自己的隔间待会儿吧。”
“好的，主人。”1527快步离去，但他能听到莫倩妮和李峰的交谈，其实只要声波可及之处，他什么都能听到，只是不一定会选择去听。
他记得艾琳曾和自己讨论过机器人的职业道德问题——“是不是应该窃听主人的谈话，从而更切中地满足主人的需求”。
1527本以为艾琳会提出“窃听是可耻的”之类的论断，但没想到艾琳的建议却是：“你必须听，但是不能让主人察觉，主人没有当着你的面说过的话，绝不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但可以作为你们行事和判断的信息基础。”
1527无奈，不得不在隔间里偷偷听了李峰和莫倩妮的交谈。
5
“他们要我当替罪羊！凭什么？”李峰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似乎害怕被李夏楠听到。
“你不要急。”莫倩妮劝道，“他们要找替罪羊，不一定是找你，即使他们是找你，你也不是全然被动的，你可以和他们谈条件，工厂不停产的决定是股东会做的，而你只是负责执行的董事长，现在爆发疫情的责任应该在股东身上。”
“就是啊！”李峰的声音从防护服里传来，听上去闷闷的。
“你的条件是如果要你做替罪羊，可以，但他们必须预付你今年的年薪。”莫倩妮补充道，“我当然不希望他们拿你开刀，但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必须这么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让你这么做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夏楠今后的教育与生活无忧，你明白吗？”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李峰便出门了。
没过多久，1527就听到莫倩妮的脚步声向自己的隔间而来。
隔间门被敲响了，莫倩妮在门外问：“1527，我们继续我们昨天的开源程序实验，我有一个新主意。”
6
1527记得那天夜里莫倩妮曾有过非常怪异的举动。
李峰很晚都没回来，莫倩妮则一直都在书房里做着研究，1527也一直都在等待李峰回家。
后来，他看时间着实太晚了，便想去看看莫倩妮在书房的情况。如果她在书房睡着后着凉了，绝对是自己的失职。
他拿着电热毯，轻轻敲门后，没有得到莫倩妮的回应，便悄悄推门进去，并轻语：“夏楠妈妈，打扰了，我进来了哦。”
果然，莫倩妮趴在书房的电脑桌前睡着了。
1527打开了电热毯的开关，绕过电脑桌，来到莫倩妮身后，替她盖上了毯子。兴许是窸窣的响动吵醒了莫倩妮，她一惊，猛地回头，看到是1527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却发现电脑屏仍然亮着，便触控板上食指一划，启动快捷程序让电脑黑屏。
“1527，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电脑屏幕开着的时候，你不能随随便便就进来？”莫倩妮横眉飞挑，猛地把电热毯从背后甩开，指着1527怒道，“你把你的视频日志给我调出来，你刚刚看到什么了？统统给我删掉！”
1527没有解释，而是赶紧不断低头向莫倩妮连连道歉，并递上自己的视频日志。
不过，莫倩妮发现1527的视频日志里，1527进入书房后一直都垂着眼眸，没有看她的电脑屏幕，见状，她不由地松了口气，神色恢复了正常，并说：“不好意思啊，你知道的，你们后台都连着再造科技的内网，我这里做的研究对独创性和新颖性的要求很高，我这不是怕你这么一看，就把我的成果漏出去了嘛。”说着，她把掉在地上的电热毯拿了起来，还到1527手上。
“您和我说过，不能看您的电脑屏幕，我记得的。”1527温声道，攥了攥手里的电热毯，问：“夏楠妈妈，这么晚了，您不去休息吗？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
“不了，今晚我是一定要守到峰哥回来的。”莫倩妮对1527挥了挥手道，“你把这毯子披我身上吧，我再眯会儿，你也去隔间里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