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指责,可谓不轻了,如同张大老爷和安九爷这样的人,你哪怕急红了眼骂爹骂娘,最多挨棒槌的揍,也绝不会轻易指责对方说话不算话,等同是在质疑对方的品性。
安九爷翘首望了过去,“嘿”的一声讶笑:“老伙计,你明不明白你刚刚说了什么?”
“说你什么?出尔反尔,我张潼说错你了?呵呵。”
至此,安九爷点点头,手中的茶盏放了下去:“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行啊,我今天倒是要好好听听,你张潼怎么就信口开河,也敢红口白牙指责老夫出尔反尔!”
他放下茶盏,手中手指赫然一指:“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夫和你没完!”
“姓安的,好本事!贼喊抓贼!”张大老爷简直是被气笑了,怒极反笑,冷着脸又呵斥着笑,胸口跌宕起伏起来:“行!行行行!当初你说的那番话,那番承诺,老夫当你是放屁!
算是老夫瞎了眼,没看清你安九竟然是这种下九流的人!”
安九爷说不恼怒那是骗人的,他身上虽然无官位,但以他明面上的商人身份,已然可以与张家人对峙许多年,可见他自有自己的能耐。
往古至今,但凡是有能耐的人,甭管他面上如何亲和,又有哪一个真的是好欺负的吃素的角儿?
安九爷盯着张家人,一双老眼中,灰眸烁着厉色,说他是下九流,他张潼未免太托大!
但渐渐,安九爷眼中的厉色渐渐淡了去,眼角余光扫到了张家人身后那道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子身影,忽而,他笑了。
这一笑,反而叫张大老爷莫名眼皮一跳:“你笑什么?”
对面那安九要是气恼要是怒气冲关,他张潼反倒不怕,可这眼看要激怒安九那厮,那厮却一反常态忽然的笑了……张大老爷警惕地看着面前笑着摇头的安九。
“我们家老爷问你,笑什么?”张府的管家绷着脸,冲安九爷喝道。
下一秒,意外突发!
“狗东西!凭你也配呵斥老夫!”只见在张府管家呵斥的话,刚出口,安九爷飞快抓起桌上茶盏,看也不看对方,反手挥了出去,他话刚说完,“啪嗒”一声,茶盏落地,瓷片儿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哎哟~烫死了。”
张家管家浑身淋了个透,身上浸水的衣服还在冒着热气,几乎是同时,张二老爷脸色一黑,跳将而起:
“姓安的,打狗也还要看主人!你做给谁看!”
“呵呵~我当是谁家老狗不懂事,看着眼熟,还以为是你张家养的,左右一想,你张家养的狗,也不至于这么没规矩,台面上就敢放出来乱咬人。
你张二老爷跳出来认了,倒原来老夫没看走眼,这没规矩的老狗,还真是你张家养的啊?”
末了,一个眼神睇了过去,“啧啧。”
在一群人身后,连凤丫静静站着全程看了一切,面无表情,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这安九爷一番话可谓是全程高能,可偏偏,比这还高能的,“啧啧”两个字可谓是“气死人系列”中画龙点睛的一笔。
比气人,看来她还得跟那老头儿多学学。
她眼扫张二老眼,张家老二这是气得快脑溢血了吧?
就她这个位置,恰恰好就能够看到张家老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太阳光下,躲无可躲。
张大老爷伸手抓住了就要冲过去对安九爷一顿狠揍的张二老爷,冷冷注视安九爷:
“都知道你安九铜墙铁壁的嘴,用来欺负一个小辈算什么?”
安九爷闻言,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小辈?谁?”他目光怔怔,忽然挪到张二老爷脸上,顿时一脸怪异:“你不会说的是他~他吧?”
这一下,张二老爷脸色也不太好了。
他……就成了小辈?
可说这话的,却又是他大哥,只能全程黑着脸。
一个小厮突然跑了过来,凑在了张大老爷耳边嘀咕了两句,张大老爷阴沉的面色,渐渐退去,那张老脸上缓缓变换,“姓安的,你真以为老夫有这闲工夫,跟你耗在这儿?呵~”
正说着,闲庭信步地走上前去,挤开了座椅旁的安九爷,毫不客气地就坐在了安九爷之前的座椅上,指着桌上没用过的空茶盏,就对一旁地安九爷优哉游哉说道:“来,斟满。”
安九爷站着不动,“好大的口气。”
张大老爷只抬起眼皮,掠过安九爷的脸,忽而伸出手指对着空处勾了勾:“把人带出来。”
一声令下,小小院子里,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多人顺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竟然从后院里压出来两个人,那两人被张家的下人压着往前院来,一把就摁在了张大老爷和安九爷面前。
“姓安的,某提醒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吃了某的酒宴,你就得按着某的意思来!
你既然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就不要怪某也不跟你讲礼数。”
安九爷只是目无表情地站在张大老爷面前,一言不发,只是垂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押送来摁在地上的两个人,许久……
他抬起眼皮,锁了张大老爷:
“你拿他们来威胁安某人?”
“呵呵,你安九什么人,却死心塌地护着那个村妇。
区区一个山野村妇,却要劳你安九大驾,不惜与老夫撕破脸皮,明知得罪的不止老夫,还有其他人,你还要保她平安顺利。
要说你俩没有什么干系,谁相信?”
末了嗤嘲一声:“奸夫淫妇!”
张大老爷话刚落地,安九爷已然面如寒霜,声音冰寒喝道:“住嘴!这种话,你也敢说!”
张大老爷却没听明白安九爷话中的冷厉,只道安九爷被他说中了要害,更是冷嘲热讽:
“怕是那个孩子,也是你的种吧。”
安九爷脸色更寒,
“劝张大老爷慎言,谁都知道,连娘子的夫君乃是上京赶考的学子,当今圣上亲自赐下的牌坊,就伫立在那里,
怎么张大老爷疑心疑鬼,还质疑起当朝圣上的圣谕?”
闻听当今圣上,张大老爷顿时歇了气,有怒不敢言,老眼思索一闪即逝,指着地上两个被死死摁着的人,转身对隐在众人之中那道毫不起眼的女子身影冷嘲道:
“凭你能说会道,权利面前,又能如何?
你知道老夫要什么。
这地上两人,你不会不认识吧?
他们的性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间,”
正说着,突然冲张二老爷一喝:
“把东西拿出来,给酒娘子连大家瞧瞧!”
这一声“酒娘子连大家”,怎么听都不像是恭维,反而处处透着讽刺。
张二老爷立刻“刷拉”一下拿出来一张纸,几下摊开,就在连凤丫的面前抖了抖:“瞧清楚了!想要你爹娘性命的,就在上面画个押。”
她扫眼一看,垂下了眼眸,遮住眼底一丝嘲弄……还真是敢!张家人果然够毒辣,不光要她果酒秘方,还要她的卖身契!
这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
“张二老爷不晓得?小妇人,”她说着,忽然抬起了头,唇角含了一丝笑:“不识字。”
“你!”
张二老爷正要说什么,只见面前女子突然向后退了一大步,和他拉开了好大距离,顿在稍远处,淡淡开了口:
“你只看到了我把人藏在了后院堆放杂物的柴房,以为那是我怕了,护住爹娘的办法。
却不想想,我怎么会让自己的爹娘涉险?”
话是对着张二老爷说的,张二老爷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倒是坐着的张大老爷老眼中一丝明悟,脸色顿变,指着押着地上两人的左右下人:“快!快把他们的脸抬起来!”
下一秒,惊住!
“什么时候!”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安九爷,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质问道。
虽然不前不后的一句话,听着莫名其妙,但安九爷也好,连凤丫也好,还是张家人,都明白张大老爷的意思――什么时候动的手脚,什么时候调的包!
何止张大老爷惊到,张二老爷也惊到,手中“卖身契”无声落了地。
安九爷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问我?”摇了摇头,
而后手指突然一指场中那个,从始至终没说过几句话,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一旁的女子:“你该问她。”
她?……张大老爷顺着手指看了过去,心里起了轩然大波。
她?……那么一个毫不起眼,站在这场中毫无存在感的粗鄙村妇???
赫然!
“是你???”突然拔高的声音,惊起树枝上的雀,惊扬的声音,足以说明他内心深处的不信和排斥!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