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刘会长当下就不满了,却不和连凤丫说,反倒对着连大山一顿说。
连大山有些为难,但现在回过味来,也明白这场酒宴可不是人家客气,再想想,他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庄稼汉,人家大会长瞧得上他什么啊。
刚刚褚先生又拽了他一把,……连大山看向门口自家的闺女,心里嘀咕着,自己不会吃顿酒,就给闺女惹了麻烦吧?
心里有些忐忐忑忑起来,至于那位刘会长说的什么话,连大山根本就没听进耳里去。
“连兄?连兄?”
“啊?”连大山惊了一下,“哦哦,会长你有事吗?”
刘会长的脸都青了……合着他说了半天,那位傻大个儿一句话都没有听?
忍着心里怒火,刘会长憋出个僵硬的笑来:“连兄,这是你女儿吧?女儿家就该恪守本分呆在家中,怎么连她爹的事情都插上手了?我说,你们家到底谁做主啊?”
连大山脸红了红……绝不是因为作为大男人,而被这个刘会长鄙视了而羞愧,他这是……气的!
扫眼刘会长,连大山心里恼火,一阵腹诽。
他虽是粗野糙汉,但也懂得看情势,扫一眼这满桌子坐在看戏的众人,连大人忍着对那位刘会长的怒火,肃然说道:
“小事娃她娘做主,大事肯定是我这个家中男人做主。”
刘会长笑了一声,满意道:“我辈男儿汉就该拿得住主意,那些女人家,能做什么,头发长见识短,本本分分把家看顾好,让我等男儿在外闯荡拼搏,没有后顾之忧才是。”
这一说,引得满桌子的人一阵赞好,口口皆说:
“好儿郎当如是!”
连凤丫冷眼看那一桌子抚手拍掌的男人们,微勾的唇角,微眯的双眼,浅笑的酒窝,以及……眼底的轻嘲,仿佛是在看一出闹剧,看一群傻子。
她自是不会真的把这些人当做傻子,只这些人此刻夜郎自大的认为女儿家无用的言论,当真是……傻逼的可以!
论百多年后,谁主沉浮?
看后世娇娇,纵横商场!
“连兄,你就要有这番觉悟才是。”
刘会长正说着,就看到对面那个糙汉子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说道:“会长,我们家一般也没啥大事。”
所以……什么意思?
刘会长脑子打了个结,好不容易解开了,恍然大悟,盯着连大山,顿时激动地手指颤巍巍指着对面连大山:“你你你……你耍我?”
“没啊,我怎么就耍会长了?”连大山被人指着,那是一脸的懵逼。
他说的也是实话啊,“我娃她娘早就说了,我们家,大事我做主,小事她做主,可我们家确实没啥大事啊。我这咋就成了耍你了?”
连大山顿时觉得冤枉无比,“会长啊,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都跟会长你交了底儿,会长啊,你身边的人是不是老骗你啊?不然我说实话,你咋不信咧?”
连大山突然有些怜悯起这位看起来派头十足的刘会长了。嗨,再有钱有啥用啊,到头来,身边连个知心人儿都没有,还不如他咧,他家虽然不是啥大富大贵,吃穿却是不愁,平日里自家的婆娘面前,想说啥说啥,也不必去猜真话假话,堤防这个堤防那个的
。
听着连大山那话,这一桌子的人,都静下来了。
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眼底都闪烁着惊魂不定,又一个个朝着连大山狐疑的看了去……这傻大个儿,是真傻,还是故意出言讽刺这酒行会长啊?
褚先生迷之微笑,一张老脸上,浮现一层可疑的红晕,可见,褚先生他此刻憋笑憋得有多痛苦。
连凤丫眨眨眼,再眨眨眼,忍笑忍得很辛苦,才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大笑出来。
她这个爹,有时候,也是很不错的咧。
刘会长涨红了一张脸,死死瞪着面前连大山,这蠢货!竟敢如此叫他当众没脸!
便要发怒:“连大山!你太过分了!和苏州府的斗酒大会,你不肯帮忙就直说,何必当众羞辱刘某!今日这件事,我刘家与你连家没完!”
“诶?会长啊,我,我,我也没说啥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可你咋就不信,你咋就突然就发起火来了?”老实的庄稼汉子满脸的无辜,手足无措起来。
在场众人,面色更加古怪起来,一个个互相看了一眼,看这连大山急切无措的额头上冷汗都沁了出来,不像是装的……难不成,这傻大个儿当真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刘会长?
偶滴个老天爷咧!
这世上,当真还有如此傻的人么?
连大山越是那么诚挚地对刘会长说,刘会长就越是气怒冲天。
“好好好!是我刘某人看错眼了,你连大山厉害得很!”刘会长气怒冲冲地冲着连大山竖起大拇指,“砰”的一声,拍了桌子,“这顿饭,我刘某人吃不下,先走了!”
这倒好,请客的东道主倒是先走了。
想来这刘会长这回是真气得不轻。
刘会长一股风一样,越过连凤丫,就要出门去,他今天是终日大雁被雁啄了眼,连大山,装疯卖傻,敢当着众人面羞辱他!
这笔账,必须算!
“刘会长。”一道清越的女音,突然叫住了他:“留步。”
刘会长气在当头,却被个臭丫头叫住,冷笑着看去:“还有什么事?”
“想送一份大礼给刘会长,只当是为我爹惹恼会长您赔礼道歉。”
一屋子的人,便竖起耳朵。一双双眼睛落在那村姑的脸上,刘会长眼底闪过轻嘲……这就害怕了?他还什么都没有做。现在这对父女就害怕的赶紧讨好了?
众人也就笑笑,只落在连家人身上的目光别有深意,隐露嘲弄。
刘会长摸着胡须:
“也罢。”呵……算你识趣。
话锋一转,刘会长说道:“某不是贪财之人,若是你家真想赔礼道歉,某只望丫头你能拿出你家做酒的酒曲来。”刘会长再次重生:“某自然没有私心,一心一意只为了咱们淮安府酒行的颜面罢了。”
褚先生眼皮猛然一跳!
好一个没有私心!
连人家家中做酒的重中之重的酒曲都敢要!
酒曲不同,酒自不同。
这姓刘的当真是贪得无厌!
连凤丫眯眼笑意更深,眼如寒露凝霜,淡道:“我有一份礼物要送刘会长,自然不是刘会长狮子大开口的酒曲方子,我这份礼物,只怕刘会长不敢接。”
姓刘的那位会长,自当不信,不屑垂眼扫向对面那村姑:“丫头,好大口气。”
“斗酒大会那日,我连家自当在场参加,刘会长既是这淮安府酒行之会长,想必也当参赛。
今日话便放在这里,若我连家败了,英雄酒的方子给你就是,若我连家赢了,刘会长,”说到此,她眼神陡然犀利如刀:
“我要你的会长之位。我这给刘会长提供得到英雄酒配方的机会,我的这份礼物,会长大人您可敢收?”
场中哗然!
这野丫头,当真是好大口气!
且当她对着的是谁?
那可是这淮安府中一行之会长!
便是这刘家,也是这淮安城中的一巨霸,比不得张、安两家,商家大户中,却是定定有能耐的!
刘家做酒这一行,也不少年了,从现任这刘会长的祖父就开始。众人满面愕然看着那少女,一个个只觉得荒谬可笑……这连家不过就是一个山里走出来的庄稼户,就算是因为那“英雄酒”有了一些名望,可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在真正传家几代的大户商家眼底,那依旧
就是个暴发户,依旧是小户人家。
有人摇摇头,并不看好。
但没人去劝说一句,让连凤丫三思而后行,他们这群人,原本今日的目的便是那“英雄酒”的配方,至于说,所谓与苏州府的斗酒大会,输赢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重要。
借着个由头罢了。
总归虽然没有按照早前的计划行事,但殊途同归嘛,最后,这英雄酒的方子,还不是到了他们手中。
至于安九爷……有张家撑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何况酒方子,是这连大山一家人自己透露的,并没人拿刀子搁在他们脖子上啊。
他们,也仅仅是提了一下。
总之,这一桌子的人,坐着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算盘打得盘盘响。
看那村姑,那女子,一双眼儿倒是生的灵气,只可惜,脑子是个不好的。
刘会长轻嘲望着连凤丫:“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这么说,刘会长是应下还是不敢应?”
“有何不敢?莫要以为这淮安城是那个小镇子。”
“刘会长说的是。”
连凤丫淡淡说道,此刻众人看笑话一般,看着那对父女。连凤丫自然看在眼底,大约那些眼神,就是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后,贾家人看刘姥姥的眼神吧。
不过……又如何?
与那神秘男人的约定……就拿这些人亮剑吧。
回途路上,连大山总问,事情会不会很糟糕,会如何,会不会牵连到安九爷。
褚先生背着手,本在后面。
连凤丫听着她爹的唠叨,笑眯眯慢吞吞地说:“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
“啥?”连大山不明所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的蒙圈。
褚先生背着手,走到连凤丫身边,轻描淡写地说道:“老夫这里有一句话,也不知应景不应景。”
“说说看。”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连凤丫心领神会,褚先生这是把她比喻成那打仗的将军,千千万万尸骸才成就其一,而这褚先生,是觉得她把那些人当做练手的,成就她锦绣荣华的炮灰。
明明七窍玲珑心,她却轻巧一笑,仰首就道:“先生当真好学问,只可惜,斗大的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夜色将近
百桥胡同里,一个小身影,不紧不慢地朝家走来。
“叩叩。”
“叩叩。”
吱嘎一声,门朝两边,从内拉开,“小公子回来了,可是饿了?”褚先生说着,不问连竹心进展如何,仿佛眼前这小家伙,当真与他只剩下主仆关系,不再是师徒一般。
连竹心点点头,放下手中东西,小脸上一丝内敛,褚先生眯眼看着,心中隐隐吃惊,这人儿原就早熟稳重,今天不过就是去闻府门前候了一天,回来时,身上便多了一丝内敛。
今日在闻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竟是一天时间,就叫一个孩子有了这般变化。
小小的人儿,朝他阿姐寝屋的方向指了指,便步履平稳的向后院走去。
叩叩
“进吧。”小人儿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这才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