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还是现在就走?”陶骧问。静漪的眼睛里,有深切的恐惧。
静漪平抑着自己的呼吸,问:“那我们……”
“安排了明天早上专机先飞西安,再到北平。夜间飞行毕竟不太安全。”陶骧说。
“那等天亮再走。奶奶年纪大了,不要惊动她。”静漪说着,将手中的电报纸展开,放在桌子上媲。
陶骧走近了些,静漪抬头看他。
“我娘……”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丫。
陶骧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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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途却远不如想象的顺利。
从兰州起飞后不久遭遇到了雷暴,飞机不得不返航。在机场等待了两个钟头,才重新起飞。到西安加油之后,飞抵北平上空,因大雾无法降落,盘旋良久,只好飞往天津。等飞机降落在天津,已经是深夜。
静漪被一路颠簸的,到此时吐的都是苦胆水了。
陶骧提议哪怕在机场休息一个小时都好,她却不愿意。于是陶骧只好要段奉孝从天津城防部队调车子来,将他们接回北平。
他也不知静漪是哪里来的力气,或许就是一股精气神顶着,身体已经那么虚弱的情况下,竟然眼睛都没有合一会儿,硬撑着回到北平。
当看到城墙时他明显的看出静漪身子颤了颤。拂晓的晨光中,灰色的城墙都有一层淡淡的橘色的光……
在程家的大门口,程之慎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之慎看静漪脸色苍白、神情仓惶,说:“你定定神再进去。”
静漪脚下一绊,扶着垂花门站住了。
程家大院里,比起她走前,虽说已春暖花开,却丝毫没有给她生机盎然的感觉,她只觉得简直要比她走的时候,更像隆冬……她回过头来看着之慎,瞬间眼圈红了,问:“九哥,是不是我走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之慎怔了怔。
“到现在了,就别骗我了,行吗九哥?”静漪喉咙已经哑了。
“是你走之后,病情加剧恶化的。”之慎回答。
“静漪。”陶骧开了口。
静漪不看他,只盯着之慎。
之慎说:“帔姨坚持不让告诉你……”
“她都那个样子了,不让告诉我、就不告诉我?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必须瞒着我才行?我只有这一个亲娘……”静漪激动起来。
“静漪!”陶骧再次开口,“快进去看看。”
静漪吸着气,“我……她要今天就过去了,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她说完,转身往里走。
之慎对陶骧说:“一路辛苦,里面请。”
“怎么样了?”陶骧问。
之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陶骧看着静漪的背影。
静漪已经慌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觉得心好像有什么在炙烤着,疼的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安、心悸和莫名其妙的慌乱痛苦似乎都在这个时候有了合理的解释。在她踏进杏庐的一刹,抬眼看到从房里出来、正在拭泪的乔妈,立刻叫道:“乔妈!”
“小姐!”乔妈一看是她,失声叫道。
静漪到这时竟冷静了许多。她走过去,乔妈看着她,红肿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说:“小姐……回来就好了……快,快去……”
乔妈哽咽。
静漪咬着牙关,迈步进门。
翠喜和翡宝都守在床边,除了她们,此时竟没有旁人。
这冷清的场景让静漪心头顿时一股悲凉之感。
“太太见不得人多。大太太这些日子总在这里的,这会儿刚走……”乔妈轻声说。
静漪仿佛没有听见,她朝着床上的母亲走过去。
躺在床上的宛帔,被底的身子薄的简直成了一张纸……静漪跪到床前地平上,颤着手去碰触母亲的面庞,冷冰冰的,好像已经没有气息了似的。
她想抓住母亲的手,可是又不敢用力,俯身想要晃醒她,也不敢乱动,在这样的战战兢兢和不知所措间,她慌乱的不能自已。
“小姐,太太刚刚打过针,好不容易睡下……让她睡一会儿。”乔妈落泪,想把静漪拉起来,“小姐,太太很清醒,她是在等你回来的……小姐别这样……”
静漪不动,只看着宛帔。
苍白脆弱的生命只在一线之间的宛帔,蜡像一般端庄美丽。
静漪死咬着嘴唇,俯身将面颊贴在母亲脸上……从未有过的凉。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静漪头也不回地对乔妈说:“把门关上,谁也不准进来。”
“小姐,是大太太……你该出去见一见再……”乔妈说。
静漪沉默地望着母亲,说:“就说我过一会儿会出去磕头的。现在,让我在这儿陪我娘一会儿……”
“小姐……”乔妈搀着她,让她坐下来。“小姐千万保重,太太唯一挂心的就是小姐。千万别让太太……不安心……”
“你胡说什么?”静漪转眼望着乔妈,“我娘要死了吗?她要死了吗?”
乔妈白着脸。
静漪死攥着手,指甲都裂了,浑然不觉。
翠喜和翡宝强忍着,到这时候却忍不住啜泣。
“不准哭。”静漪转开脸,“都给我记着,太太从来不哭……跟着她的人也不许哭。她最不喜人没事哭哭啼啼的……谁要哭,就从这里出去。”
乔妈见她这样,带着翠喜和翡宝退了出来。
迎面看到陶骧站在外头,正同刚刚赶过来的杜氏说话。杜氏听乔妈说了里面的情形,发了好一会儿的愣,强打着精神,看看陶骧,“陶姑爷,里面休息一下。漪儿倔脾气一犯,不让她发出来这火是不成的。就让她冷静冷静……二太太……总算等到你们回来。”她说着眼圈也红了。
此时三太太和四太太以及之鸾之凤也赶过来了。杏庐里除了之慎都是女眷,陶骧觉得不便,既然杜氏有话,让他里面休息,他也就出来了。之慎便陪着陶骧去了静漪从前的闺房。
三太太和四太太陪着杜氏坐了好久,见里面一直没有动静,也不敢出声。
杜氏一把手串转的急,显然也是心里焦躁不安。看到三太太她们在这里也不过是陪着,想到里面已在弥留之际的宛帔,心里更有些不是味道。
她轻声说:“你们这些日子也陪在这里,先回去休息。横竖刚打过针,此时是不要紧的……有什么事儿,自然有人去告诉你们。都在这儿,对病人也不好。”
三太太和四太太本来也没有一定要在这里的意思,只是二太太病重,杜氏又衣不解带陪在这里,她们不好不来。杜氏发了话,她们也就巴不得早些离开。
杜氏看她们一阵风似的又走了,看看里面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老爷呢?”她问青黛。
青黛说:“老爷一早就出门了。”
杜氏半晌不语,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她觉得不安,示意乔妈去看看。乔妈回来摇头,她又等了一会儿,刚要起身,门开了,一身藏青长袍的静漪从里面出来。杜氏失声:“漪儿,你……”
乔妈等人看着静漪,也大惊失色。
不过半个时辰,静漪的脸都凹下去了。
她抬眼看看杜氏,噗通一下跪下去,给她磕头。
杜氏忙过来扶她,静漪强压着不起来,说:“母亲……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她声音嘶哑干裂,字字都像刀子扎在人心上。
杜氏心痛如刀搅一般,撑着静漪,说:“起来说话。”
“小姐,太太醒了!”翠喜忽然叫道。
静漪跌跌撞撞地进了房,扑在床边,果然看到宛帔睁开了眼睛。
“娘!”
这一声分明是强压着不敢大声呼喊,却比任何程度的呼喊听起来更加的撕心裂肺。听的杜氏等人纷纷掩面。
宛帔好半天才看清楚面前的是静漪,又怔了半晌,才抬起手来,摸着静漪的脸,说:“……漪儿?”
“是我……是漪儿……”静漪俯身,脸埋在宛帔的肩窝处,“是漪儿,是我回来了……”
宛帔抬手,艰难地抚摸着静漪的背,说:“回来……就好。”
她直直地望着静漪,目光中简直满满的都是贪婪。
“你怎么……就回来了?”她轻声问。
静漪勉强笑着,说:“我想娘了……天天做梦都梦到,想的不得了……陶姑爷嫌我烦,就让我回来了……”
“胡说。”宛帔竟笑了。
静漪呆住。
母亲竟笑了……这一笑,她那瓷一般净白的肤色,原本透着青,此刻竟焕发出光彩……她呆呆地望着母亲。
“是真的,他也来了……”静漪跟宛帔撒着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