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虽然夏收只过去了三五天，但在都昌县，许多人家仍旧在土地的忙活着双抢。</p>
双抢，即抢收庄稼抢种庄稼。</p>
水稻在南方一般种两季，六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秧，务必在七月上旬立秋前将晚稻秧苗插下。</p>
如果晚了季节，收成将大减，甚至绝收。</p>
短短一个月工夫，收割，犁田，育苗，插秧，头顶的烈日，可谓是十分忙碌，谓之为双抢。</p>
鹤舍村在这个时间，人畜皆忙，就连学堂也关了，先生也忙着田里活，孩童们也得回家帮忙。</p>
稻田中，头发蓬松的中年人与十五六岁的少年，并排背着木犁，向前挪腾走动，围着围裙的妇人，则带着头巾，扶着木犁前行。</p>
两个七八岁的妹妹，则捡拾着落穗，清除着杂草，偶尔玩耍一番。</p>
“大，我来替你吧！”</p>
这时，堤坝上突然走来一年轻人，浑身没有三两肉，身着长袍，就要脱去外衣，想要下田。</p>
“呸，你给我止住咯！”男人立马扭过头，呵斥道：“你是咱们家里的读书人，下田可就脏了身子。”</p>
“是啊，大牙，莫要乱来。”老娘也摆摆手，一脸的急切。</p>
“回去读书，快回去――”</p>
无奈，他只能归去。</p>
一旁作耕牛的二狗，则露出羡慕之色。</p>
傍晚，一家人团聚，虽然院子很小，但门墙齐备，屋舍也收拾的整齐，小块的菜地也绿油油的好看。</p>
天色已经暗澹，几个人都端着粗碗在院子里吃着粥拌野菜，虽然肚子不饱，但到底是湖弄了肚子。</p>
老大似乎觉得天暗了，想要点油灯，但到底还是收拢起来。</p>
“读书费脑子，多吃点。”老爹直接将半块鸡蛋放到儿子碗里，然后又滴了滴菜籽油。</p>
二狗羡慕地看着。</p>
“多吃点！”老娘怜惜地看着他，给他碗里多夹了根咸菜。</p>
“恩。”</p>
家中不公平的待遇，让他怎么也感觉难受。</p>
虽然明白读书很有前途，大哥中了秀才后，家里必然鸡犬升天，过上快活地日子。</p>
但这种生活，太过于煎熬了。</p>
饭毕，二狗放下碗，来到了晒谷场附近熘达。</p>
这里缝隙一些稻谷的残渣，田鼠，鸟儿也多在此地，逮到一只算是开了荤了。</p>
由此一来，就聚拢了不少的青少年，他们都喜欢来这里游耍，享受着片刻的闲散。</p>
“哥，听说了吗，鹤舍村那里招兵呢！”</p>
“只要去当五年兵，就直接给十亩田，到时候直接成家立业，比窝在老家强。”</p>
“也不知真的还是假的……”</p>
“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想待在家了。”某个人烦躁道：“大哥读书，我干活，吃的还比我好，父母都疼他，什么都紧贴着他。”</p>
“保不齐他儿子都满地跑了，我连烧锅的都见不到影子……”</p>
这话立马说到了二狗心坎了。</p>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p>
但他么的儿子都一样，都是人心肉长的，差距天上地下。</p>
“当兵好呀，听说一月半块钱，包吃包住呢――”</p>
“怕不是要打仗哟！”</p>
“我前两天听先生说，甚么辽东，甚么太平，天下没有仗了，天下太平了。”</p>
二狗越听越起劲，晚上回家，怎么也睡不着。</p>
翌日，忙活着半天，乘着午休，他来到私塾，犹豫了半晌，这才问起了先生招兵是怎么回事。</p>
“这个啊！”教书先生是本家，也不嫌烦，直接道：“听说是十里外的鹤舍村，有个从北边回来的，要招兵去辽东……”</p>
“那当五年兵赏十亩地是真的吗？”</p>
“应该是真的。”先生犹豫道：“县衙都没出面，想来是默认的。”</p>
二狗大喜过望，回到家中就商量起来。</p>
“大，这几亩地全给大哥去，等双抢完我就去当兵，到时候给咱家开枝散叶。”</p>
平日木着脸的老爹，此时却一脸急切：“你当兵，那可是送死啊！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啊！”</p>
“爹，读书有大哥，我还能再读书不成？”二狗不满道：“当兵吃粮，还赏田，到时候我接你们去享福。”</p>
大哥则咬着嘴唇，事关五亩水田归属，他感觉难以启齿，但仍旧道：“这是我也拦不住你，但你一人去可不安全，还得在村里多纠集几个，到时候互相照应。”</p>
“也是这个理。”</p>
谁的消息越传越广，家有余子，家贫无所居的佃户们，也纷纷视其为出路，短时间聚集数百人，影响上千户人家。</p>
附近的余家岭，正悠闲养老的余应桂，此时也被惊动了。</p>
他本是都昌县人。</p>
崇祯十六年，潼关失守，余应桂起为兵部右侍郎，出代孙传庭总督陕西军务，崇祯皇帝发帑金五万让他去打仗，结果行至山西，徘回不前，被革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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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附近的村老都寻上门，争问着招兵事是真是假？”</p>
大儿子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p>
“应当是真的。”</p>
余应桂折腾着蒲扇，摇摆着：“辽东苦寒之地，地广人稀，募兵获取屯田，也是应有之理。”</p>
“不过这件事，我不应当出面，还是让知县去吧！”</p>
“算了，告诉乡里，可以去试一试。”</p>
余应桂一作保，立马让袁江的招兵事半功倍。</p>
正在鹤舍村招兵的袁江，被一群汉子围聚过来，巴望着他，仿佛要吃人一般。</p>
而他嫂子，穿着布衣荆钗，拿着坛子倒水，俏丽丰腴的身姿，让一众汉子们止不住地咽口水。</p>
“好了，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p>
袁江站起身挡在嫂子身前，让其进去，然后大声道：“想去的登记姓名，双抢后就走。”</p>
随后，一锅锅刚蒸好的米饭出锅，一人发下一大碗，众人眼睛都直了，埋头在碗里，就这么使劲造。</p>
白花花，香气四溢的米饭，就这么干吃。</p>
每人只是浅尝一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p>
“真是太好吃了――”</p>
所有人舔着碗，回味着白米饭软和的滋味。</p>
“军里天天吃大米饭，隔三差五还有肉吃，这不比在老家田里干活好？”</p>
这下，立马打响了第一炮，前来招募的人络绎不绝。</p>
爹娘心疼不已：“儿子，这要是被骗吃了怎么办？”</p>
“乡人都知根知底，再者说，亲朋邻里，舍一碗米饭也没多大事。”</p>
双抢后，仅都昌县，参军就超过八百人，许多人衣不蔽体，江南水乡虽好但人太多了。</p>
而撒出去的几百号人，也不辜负期望，带回来了满意的数字。</p>
少者数十人，多者千八百人，有的甚至搬空了数座山头。</p>
基本都是乡间贫无立锥之地的人，换句话来说，他们都是炸药包。</p>
各省巡抚不得不配合朝廷，给予每人五块银圆作安家费，车载水运，送到海边乘船去辽东。</p>
招募的人数超过十万，这让吉林都司犯难，粮食不够。</p>
所以只能在辽东过冬集训，春天再去吉林。</p>
而成立数载的户部移民司，这才恍然大明白，原来招兵比纯粹的移民，更为迅速方便，被百姓们接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