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二与春暖相互安慰好了之后, 春暖方将大门打开, 见李琦坐在门口石阶上守着,颇为感动, 很是镇重的道谢一二。
那李琦听了,随意的摆了摆手道, “我这都是为了周二哥,日后你与周二哥好生过日子, 三年抱俩, 多给我生几个小侄子侄女就好了。”说着大方进屋,一进来就闻着一股子纸糊味,纳闷道, “你俩这好好的,在屋子里烧什么呢?”
“卖身契”春暖一脸高兴的说道。没了这卖身契,春暖浑身轻松,见李琦问了, 颇为兴奋的告知他, 一副好消息与之分享的模样。
李琦没好气的摇了摇头, 而后看了周二,翻了个白眼道,“明白明白,此事交给我好了。”这丫头真是欢喜傻了,当这卖身契烧了就成良籍啦。二哥也是, 凡事都惯着这丫头, 也不知在一旁提点一二, 罢了,好在他交友满天下,区区小事,无需动用国公府的名头,他几句话就能搞定。
如此想着,李琦在一旁悄悄打量春暖几眼,见这丫头眉宇间的喜气藏也藏不住,眼里的光彩比那冬夜的星空还要璀璨,不知为何,也浅笑起来。也不怪周二哥不舍得提醒她,想来这丫头真是憋屈坏了,如今能让她这般欢喜,一切都是值当的。
三人轻松闲聊之时,杜夫人身边的冯妈妈走了过来,先是问了周二身上的伤口,可惜道,“真是糟蹋了你这一身武艺。那贼人真是可恨,怎偏偏伤了你的手筋。若不然,在国公府呆着多好。”
听冯妈妈这般说,春暖连忙急道,“周二哥,你不是说没受重伤么?”她只以为周二手腕上的不过是寻常伤口,没想到竟伤了手筋。
周二没想到冯妈妈会一时说漏了嘴,见春暖这般着急,忙道,“无碍,只是这右手无法再提重物罢了。”若不是他断了这手筋,他也无法辞去侍卫一职,好日后日日夜夜与春暖一处,与她过平淡的日子了。
周二深觉对不起镇国公的一番苦心栽培,然他是个懦夫,他害怕自己哪日真的出了意外,留春暖一人活在世上被人欺负。他亦害怕自己成了废人,半死不活,成了春暖的拖累。
如今这样的结局,反而是最好的。
冯妈妈没想到这周二尚未与春暖这丫头交底,顿时颇为尴尬,不过她在一旁瞅了,这两个人比她以往看的大多数人都要真诚实在,且又是互相看对了眼,想来日后的小日子能过的红红火火的,不比在府里的日子差。
“周二啊,这丫头得跟着我一道去趟朝云院,不管如何,按照旧例,这脱籍入良,总归得去旧主家处叩头谢恩,再跟小姐妹们道别一二。若不然,少不得要被那些嘴碎之人说嘴讨论,除此之外,想必这丫头还有些常用衣物之类的放在那儿,总得收捡收捡。”冯妈妈看了眼周二后,拉着春暖的手道。这丫头脸都被扇肿了,不怪夫人不放心她一人去朝云院,特意让她护着一道前去辞行。
杜夫人生怕最后关头,那李安馨又会惹出些幺蛾子出来,故而让冯妈妈出马促成此事。一来冯妈妈与周二等人相熟,那周二刚入府时,冯妈妈还曾照顾过一段时日,后来周二升为国公府贴身侍卫,冯妈妈也曾多次与周侍卫打交道。由冯妈妈出面护着春暖,想来那周侍卫也能放心。这二来,冯妈妈到底是她的贴身丫鬟,那李安馨瞧了,也得卖几分面子。
周二听了冯妈妈的解释,忙行礼拜托道,“还望冯妈妈好好护着春暖,周二在此谢过了。”
就如杜夫人所想,李安馨见冯妈妈陪着春暖一道过来,虽说面上不喜,但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随手赏了春暖十两银子,干巴巴说了几句客套话。因着冯妈妈在春暖身旁杵着,这到嘴的刻薄之语又咽了回去,只心里盼着这吃里扒外的丫头日后没有好下场。
夏阳,秋拂,冬晴等三个丫鬟,晓得李安馨不喜春暖,故而也只干巴巴说了几句恭喜,日后好好过日子云云,其他交心的话亦是一句未说。
“敢问二少奶奶,不知从我柜中所搜衣物可有还了回去?”那是周二第一次送与她的衣物,意义不同。虽晓得李安馨心中恼她,但春暖踌躇片刻,仍小心问了。虽说她已为良籍,无需看李安馨脸色行事,但李安馨毕竟是镇国公二少奶奶,她如今尚未出镇国公地界,那该有的礼节还是该守的,没得因小失大。
李安馨看了眼春暖,见她仍毕恭毕敬,面上稍微舒服不少,又见冯妈妈在这儿,没得让人以为她一个主子奶奶会贪个丫鬟的衣裳,说出去让人笑话,只道,“这等小事,且去问王婆子则可。”恰巧这会儿王婆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春暖见了,少不得上前又问了一遍自己的衣裳可有归还云云。
那王婆子看了眼春暖,僵笑道,“好春暖,你这一出府,日后怕是难以见面了,那几件衣裳权当给我这个老婆子留个恋想,日后啊,瞅着这衣裳,就能想着你。”她可是细细看了,那几件衣裳都好看的很,款式布料皆为上成,与她家夏阳穿正好,给这丫头倒是糟蹋了。
“王妈妈若是想我,日后出府寻我就是。那衣裳却是万万不能留给您的,一来款式样式您用不着,二来,那衣裳对我而言,意义不同,纵然给我千金亦是不换的。这会儿倒是劳烦妈妈,将那衣裳交还给我,容我收拾收拾,我也好去跟老爷夫人叩头谢恩。”春暖直接拒绝道。
她与这王妈妈关系本就平常,谈不上什么想不想的。且按照她心中真实想法,她这一辈子也不愿意再与这些人有瓜葛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自安好则已。
“王妈妈,且将春暖的衣裳还与她。”李安馨见杜夫人身边的冯妈妈脸色不对,连忙沉声说道。如今李府前途堪忧,她的未来亦看不清楚,这个王婆子还这般没眼色,当真气人。
得了李安馨的命令,王妈妈当即去隔壁厢房的柜子里将春暖的衣裳拿了出来还给了她。春暖得了衣裳,心中欢喜,最后对李安馨叩头辞行,道,“春暖此后不在二少奶奶身边伺候,还望二少奶奶与二少爷夫妻恩爱到白头。”如今这李安馨与尹智之间隔了李府,日后夫妻感情,怕是难如从前了。
说完此话,也不看李安馨表情如何,春暖就回了后罩房收拾自己的衣裳物件。这会儿春暖正在收拾东西,门外头几个小丫鬟推推嚷嚷的,却都不肯头一个进来,春暖见了,笑道,“红霞,彩云,珠儿,燕子,在门口杵着干啥呢?快快进来。”
四个小丫鬟相携走了进来,“春暖姐姐,你真的要出府了啊?”
“是呢,待会儿跟老爷夫人叩头谢恩,我这个儿就能离府了。你们来的倒也凑巧,我这儿几件衣裳都是好好的,只穿了几水,你们且分了吧。”春暖将带有国公府标志的衣裳分给了这些小丫鬟。小丫鬟们瞅了,很是欢喜,她们本是末等丫鬟,府中定制的衣裳最后才能拿到。如今天气渐冷,身上的衣裳还单薄的很,春暖这些袄子棉服也算救了急。
小丫鬟们一边挑着衣裳,一边同情道,“春暖姐姐,好好的做什么出府呢?府外吃穿皆要花钱,日子艰难的很。我就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才被卖入府里来的。入了府里,不仅吃的好,喝的好,还有月钱拿,我是再也不想出府了。”
“你懂什么,如春暖姐姐这样的大丫鬟,哪里会愁吃喝。”
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还准备将春暖送出院子的。还是春暖摆手推辞,她将东西收拾好后,拿了自己绣的帕子香囊,去跟了厨房的汤婆子刘婆子,管针线的妈妈宋婆子辞行。
入府半年,她从三位妈妈处学了不少本领,算是她半个师傅,怎么也得镇重道别。三个妈妈虽不清楚春暖离府的原因,但见她脸上还带着红肿的掌印,只以为她得了李安馨的厌弃,被贬出府,少不得安抚几句,而后又与她说了些府外的生活,道“只要有手有脚,总归饿不死人。出了府,好好生活,日子慢慢都会好的。”
春暖听了,心中微暖,对于她们的好心安慰,照单全收。因着每人想法不同,怕是她们也不能理解自己想要出府生活的想法,就如同她不能理解她们甘愿一辈子在府中为奴为婢一样。
与相熟的几人离别之后,冯妈妈就将春暖带回周二的住处,周二早已劳烦李琦帮着寻了马车,待会儿辞别镇国公与杜夫人之后,他们就一起离开镇国公府。
此时,镇国公,杜夫人,大少儿尹皓,二少爷尹智皆在荣正院里。杜夫人先是上下打量几眼春暖,暗道,“果然生的一副好样貌,也不怪周二心心念念着她。”
当日上林苑狩猎,泰安帝遭遇埋伏,镇国公恰巧在泰安帝身边,镇国公舍命救了泰安帝,但若不是周二救了自己,只怕镇国公则会命丧当场。泰安帝脱险之后,当即重赏镇国公,也因这救命之恩,君臣之间的隔阂小了许多,镇国公也暂时摆脱了泰安帝的猜忌。
只是周二为了救镇国公,被奸人挑断了手筋,日后不能拿刀射箭,如此,这侍卫一职自然不能继续担任。镇国公感念周二的救命之恩,又想他常年为自己出生入死,很是感慨,本打算重赏周二,周二却直接辞了赏赐,说了自己的心愿,则是想与春暖婚配。
说来也巧,两人私下说话竟遇着泰安帝,泰安帝听了,大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镇国公答应便是。”在出了一身冷汗之后,镇国公自然领命答应,而周二更是叩头谢恩。
纵然回了自己的府邸,想起当日的情景,镇国公仍是汗流浃背,泰安帝那日不让人通传就入了营帐,可是有意为之?若当真有意,泰安帝又是有什么目的,亦或者他想探听什么?
不过周二这亲事到底入了圣上的耳朵,镇国公纵然有满肚子劝解的话语也咽了回去,回府当日就跟李安馨要了春暖的卖身契。
此时,镇国公看着周二,不免又想起那日的场景,喝了口茶压了压心中的惊惧方道,“周二,春暖,你二人纵然出了镇国公府,另谋生路,但在府外亦不可危害四方,辱没我镇国公府的名声。”
周二磕头领命,春暖担心的看着周二,生怕他身上的伤口又会裂开,只是感觉这位镇国公当真严肃威风,纵然身体不适,也中气十足。
待镇国公说完之后,杜夫人方笑道,“你二人既已情投意合,可有定下婚期。”
周二听此,顿时红了脸道,“不曾定下婚期。”
杜夫人笑道,“既如此,周侍卫可要好生准备准备,待伤情好转之后,给这丫鬟一个好的婚礼。冯妈妈,将东西拿给春暖。”待春暖收到她精心准备的匣子之后,杜夫人又道,“这是我提前给你准备的妆奁,日后成亲也好带着。除此之外,我与镇国公也为你准备了十六抬嫁妆,今日就让小厮帮你挑回去。只是,你既已脱籍,成亲之前又该住在哪里?周侍卫,可曾帮着春暖寻好住处?”
比起严肃的镇国公,杜夫人称的上和气慈祥了,说话时面容带笑,且句句暖人心扉。
“回夫人的话,我在南门郊外买了处农家院,春暖且先住在那里。”自打周二跟春暖互诉衷情之后,他就花了自己一半积蓄买了处农家小院并二十亩良田,余下的一百三十二两则在去上林苑之前给了春暖。若他真的不幸遇难,自有人将小院地契与田契交于春暖,想来有了安身立命的场所,她出府的日子也能轻松不少。
春暖听闻周二准备了房子,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这院子是何时买的?可是特意为她买的?想到周二的贴心周到,春暖只觉得浑身充满干劲,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果然是个有心的。”杜夫人夸赞道,接着又在婚礼一事上多加提点道,“不过你二人尚未成婚,倒是不便居于一处。那小院若是婚房,春暖出嫁的地段可有定好了?若是不成,你二人婚期定下来之后,就让春暖在国公府出嫁亦可。”
这周二救了镇国公一命,杜夫人很是感激,故而凡事也为他考虑的面面到到。而后将婚礼流程大约说了之后,杜夫人又含糊说了两句,“婚礼之前,女方娘家的事儿也得考虑周全了。”
镇国公一旁听的头疼,“周二,你且和我去隔壁厢房一趟。”
两人去了隔壁厢房,这是一间小型的书房,架子上摆满了兵书,墙上挂的则是长弓跟箭,镇国公伤在肩头,故而也不影响其正常走动,且之前在上林苑之时,泰安帝已经命太医为他们看诊治伤,那御赐的金疮药更是效果明显。除了失血过多让他微微有些头晕之外,并未有其他不适之处。
镇国公让周二坐下,自己也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见周二气色不错,微微有些放心,“你既打算出府,我也不拦着。只是可有想过,日后做何营生度日?”
自打周二对春暖起了心思之后,他就在郊区买了个小农家院,当时只是一时脑抽,鬼使神差的买了这个院子。后来两人互诉衷情之后,周二又拖人买了一百亩良田,多年积攒的积蓄赏赐花的七七八八,只剩最后一百三十二两银子。如今镇国公突然问了营生之事,周二思忖片刻后道,“虽说这右手不能用力,但这左手干一般营生也无碍。只是遗憾不能如往日一般保护国公爷了。”
镇国公摆了摆手,叹道,“周二,如今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亦为你开心。这寻常营生虽能养家糊口,但总归不是办法,纵然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该为你日后的孩子考虑。你在我身边这般久,想来也知道要想吃皇粮有多艰难。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举荐信,虽只是个城门吏,但也算有个品级,正七品虽小,但也比白身要好。你且先干着,有我看顾着,总不至于一辈子都为城门吏。”说着,镇国公将一封信交给周二,又道,“周二,出了府后,若遇着什么困难,且记得前来寻我。”
这周二算是在他身边待的最久的侍卫了,自来忠心耿耿,镇国公爷不愿意让他出府后与普通百姓一般辛苦谋生存。当然,按照镇国公如今的权势,也不是不能给周二更高的职位,只是镇国公并不想让周二太过惹眼,此时,还是平安为重。
周二得了镇国公的举荐信,很是感动,这心里的愧疚感也越发深了。若不是自己不小心被那贼人伤了手筋,纵然与春暖成婚,亦能保护国公爷。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大气些。且给我将你的小日子过的好好的,不仅仅为了你,也为了你那些离去的兄弟们。”说到之前的那些侍卫,镇国公这眼里也一下子充满了血,心里也扎刀般难受。
而后,两人沉默不语。
于此同时,正堂内,尹智见周二不在,这才敢走到春暖面前,打趣道,“好了聪慧的丫头,眼神好使,竟将我这骑射师傅给拐跑了,这往后,我岂不是要喊你一声师娘了。”
春暖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没想到经历过李府之事,这尹智还有心思说笑逗趣。
二少爷尹智却是笑道,“你这小辣椒有啥不敢的,连周师傅这等冷面悍将都能拿下来,还怕我这等玉树临风之人不成?小辣椒,这是二少爷给你的贺礼,愿你与周师傅长长久久。当然,若是那周师傅欺负你了,尽管来找二少爷,二少爷帮你出头。”说着,不知为何,二少爷尹智情不自禁的揉了揉春暖的脑袋。虽不过是一两秒的事情,但一旁的杜夫人瞧了,眉头仍是不可控制的跳了跳。
春暖反射性的往后小退一步,而后低头谢恩。
二少爷尹智虽还跟之前那般爱说话逗她,但不知为何,春暖总觉得如今的二少爷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小丫头片子,长大了。这是我给你的贺礼,你大婚那日我就不去讨那杯水酒了,好好过日子,对周师傅好些。”尹智看了眼春暖,苦笑说道。
二少爷尹智赏的是一个香囊,里头轻飘飘的,也不知是什么。春暖倒希望是银票,这样她出府之后,日子也能轻松些。
银票这等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的好。
等到周二从隔壁过来后,两人一起磕头谢恩,而后由杜夫人身边的冯妈妈一路送到了角门处。他们身后跟着三十四位小厮,挑着国公府准备的十六抬嫁妆以及两人打包的行李。
国公府安排周到,还派出两辆马车帮着送行李嫁妆。
春暖坐在李琦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缓缓拿出尹智给的香囊,缓缓打开,竟然真是银票,一百两银票。在这最里头,还有一对红色宝石耳坠,那形状似月牙也似辣椒。
春暖将车帘打开,看着渐渐消失的镇国公府,心中暗暗说了声“谢谢。”而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春暖给自己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春暖,加油,接下来开始属于你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