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银行存钱的利息,还是很高的。
有的银行为了吸纳资金,十年期的利息,可以出到百分之十。
可高崎不能把钱存银行,他很快就会需要钱。
因为按照上一世的时间发展,这年冬天,他就会和妻子结婚。
他在等着那个特殊的时刻。
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他要卖掉足够的银元,换来到城里买商品楼的钱。他不想和上一世一样,让妻子因为买那个楼而啃咸菜吃苦。
另外,结婚也要花不少钱,他也不想和上一世一样,那么草率而简单地娶妻子过来,那样就太对不起她了。
那时候,城里最好的房子,也只有五百块钱一个平米。他们当初买的,是七十五平米两室一厅的房子,花了不到四万块钱。
可是,那时候他一月也就挣四百多块,妻子只有三百块钱。就是不吃不喝,他们也得攒六七年才够。
为这个房子,他们省吃俭用了两年,每月只花妻子的钱,把他的工资存起来,加上父母的赞助,才刚刚攒够了房子的首付。
两个人,一月三百块钱,还要交房租水电,承担其他的意外消费,很难支持到月底。
有时候没钱了,妻子就只好啃咸菜了。
这一世,高崎打算买大一些的房子,让妻子过的幸福许多,就必须在结婚之前,存够足够的钱。
厂里并没有让大家买股份,他卖银元换来的钱,就先还了她妈给他的那三千块钱。
家里也不容易,父母工资都不高,还要供弟弟上大学。
既然他有了来钱的门路,就尽量不给家里添负担了。
他粗略算了一下,连买房子,装修,加上结婚的费用,差不多需要十万块钱。
他需要再卖掉一千块银元,才可以凑够这十万块钱。
只在这个小城的古玩市场上,卖掉一千块银元,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让别人记住他。因为收银元的商铺有限,他又不想便宜卖给摆地摊的商贩。
让别人注意到自己有这么多的银元,肯定会惹来麻烦。
所以,礼拜天厂里休息的时候,他就坐车去省城,扮成从乡下收银元来卖的小贩,到那边去卖一些银元。
省城里对银元就讲究一些,八年的和三年的价格就有区别。而银元上有签名的,一块就值上千块。
这都是他去的次数多了,和别人交流得到的知识。
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现在值钱的银元,将来会更值钱。他就尽量卖八年的,最不值钱的。
就是八年的,在省城的古玩市场,一个也可以换到一百五十块钱,比在唐城卖掉,可以多换好多钱。
可他要卖掉的银元数目太大,也不敢都在省城卖了。
有时候,他也会去其他地方。
凡是唐城周边的县市,坐公交或火车,一天能往返的,他都去过。银元从八十到一百五十的价格,他也都卖过。
眼看着银元越卖越多,他手里的钱也越来越多,离那个十万的目标,也越来越接近。
而他要等待的那个特殊时刻,很快就到了。
2000年的6月4号,是个礼拜天,再过两天,6号就是端午节。
那时候,还没有端午假期这一说。
唐城量具总厂,也没有多少生产任务给各分厂干。指望总厂的任务,也养活不了分厂这二百来号人。
所以,各分厂都根据自己的情况,独立到社会上接些自己能干的活,尽量挣些钱出来,给自己的职工发工资。
这种情况下,大家干活计件拿工资,就顾不上什么礼拜天了。
多干一件就多拿一件的钱,生产工序上,大多数工人,礼拜天也是要上班干活的。
工人来上班,管理人员和高崎这种维修辅助岗位,也得有人来值班。
这一天,和原先一样,是高崎和刘进值班。
而高崎穿越回来,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上午仍旧是没什么事,高崎和刘进就在钳工工房里对面坐着下象棋。
设备维修工,设备不坏他们也没有事做,下象棋打扑克分厂也不会管他们,只要不耽误事就成。
一上午,两个人下了五盘棋,高崎输了四盘。
“高哥,你今天不在状态啊?”刘进就笑他。
刘进是有名的臭棋篓子,悔棋大王,平时赢高崎一盘都困难,这回却连赢了四盘。
上一世的这一天,他们也是下了一上午象棋,刘进有没有赢过他?高崎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刘进绝对不可能赢他四盘。
高崎的心,在磨工工房妻子那里,又哪有心思跟刘进下棋?他只是重复那一天的事情,力求一模一样,唯恐改变了什么,出现什么意外。
要不是后来他想到,这下棋输赢变化了,也等于是改变了过去的事实,最后一盘强打起精神来,才赢了刘进。
好容易熬到下班,去食堂打饭吃饭。
唯一的不同,是不去单身宿舍拿饭盒。
他已经不住单身宿舍了,买房子的那个小镇又离工厂远一些。他就把饭盒放到钳工工房案台下面自己的抽屉里,直接打了饭,在这里吃。
吃饱了,在长连椅上躺着休息。
心里有事,又哪里可以睡得着?只觉得时间几乎停滞不走了,在连椅上来回翻身,折腾几回,终于还是起来,坐着抽烟。
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接连抽了五六根,心里才慢慢不焦躁了,上班时间也就到了。
上班后半个小时,磨工工段的杨连海过来,说他的M131外圆磨床磨活大小头,让高崎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高崎长长出了一口气。
磨活大小头,是尾座顶尖轴偏了,打着百分表调过来就是,并没有什么难度。
只是,这调精度是个精细活,刘进干不了。
高崎就从自己抽屉里,拿了铜棒、榔头、内六角扳手一类用的着的工具,百分表干磨工的都有,不用拿。
“高哥,我还跟着去吗?”
看他拿了工具要出去,刘进就问他。
按理说,刘进维修技术不行,应该跟着去学学。
可这小子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去了也不会学,只会跟着添乱。
高崎刚进厂的时候,跟着师傅学徒,师傅空手在前面走,他拿着工具在后面跟着。
师傅修设备的时候,他得聚精会神地听师傅吩咐,看师傅在干什么,怎么干?
只有这样,师傅向他伸手的时候,他才能明白师傅要什么工具,把需要的工具,准确地递到师傅手里。
师傅拆下来的零件,他得在一边用煤油清洗干净,按着先后顺序,一件件地摆放好。
这样,师傅往上装零件的时候,他一件件递给师傅,才不会出错。
他也就是在这样的工作过程中,慢慢看明白了设备的构造,也弄懂了师傅怎么拆装设备,慢慢能够独立工作,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的维修工。
刘进这一代,已经和他学徒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学徒的时候,至少要早上提前半个小时上班,把工房打扫干净,去锅炉房把暖壶打满开水,等着师傅们上班来了,好有热水喝。
刘进上班不迟到就不错,就别说提前了。
钳工基本功,锉刀、钢锯、凿锛、刮刀,这小子没一样能拿起来,连个钥匙都不会配。
修设备替师傅拿工具,想都不要想,能跟着去就不错了。
修完设备,弄一手油腻,高崎得去给师傅打水洗手,师傅洗完了他才能洗。现在是他自己打水洗手,刘进宁可用他洗过手的脏水洗手,也懒得去打新水。
经常是高崎看不下去,去给他打水回来洗手。
就这么个活宝,高崎也不愿意带他,要不是组长吴有晨逼着他带刘进,他才不带。
上一世这个时候,也是刘进这样问他,他只说了“不用”两个字,就提着工具走了。
这一世,他还是这样说,这样做的。
杨连海的M131就在磨工工房门口的对面,斜对过,就是妻子的M141W。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妻子站在自己的磨床前面工作,旁边多了一个中等个偏矮的青年。
那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件花短袖衬衣,下摆扎在腰里,下面是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和白色的旅游鞋。
这是唐城当时比较时髦的装扮。
青年叫赵国栋,外号老摩托,唐城量具六分厂的工人,也是厂里出名的混混。
他平时不上班,分厂领导也不敢招惹他,还得或多或少地给他开工资。
原来高崎并不认识老摩托,只是知道厂里有这么一号人。他认识老摩托,也就是从今天开始的。
高崎假装没有看到老摩托在妻子身边,径直走向杨连海的M131,开始拆卸尾座顶尖轴。
刚松开固定顶尖轴的螺栓,妻子的机床声音就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一阵哭泣声。
“哭什么呀,我又没怎么着你,就给你送张电影票。”
这是老摩托的声音。
原本的剧情是,老摩托离得妻子太近了,几乎就要挨在一起。妻子想绕过他离开,他伸开两个臂膀拦着,伸手去拉妻子。
高崎看不下去了,凭着一时血勇,扔下手里的工具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