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因
冬日斜阳照在大殿外, 织就了一道金色的光门。
一位宽袍广袖的道长就从团团浓郁的光芒中走了进来。
其实,虞晚晚身边的男子长得都不错, 江家三兄弟都是容貌极其出众的。
但可以说一句, 都不及眼前的这位道长的七分。
他虽然只穿了很寻常的灰色道服,但气质清和出尘,举手投足间风采, 便让人感觉似见到了天上的神仙。
大殿内的人仿佛约好了一般, 霎时安静下来。
这是谁啊!如此神颜?
江帅是第一个冲了过去,他奔到道长面前, 双膝跪地, 眼泪便流下来:“孩儿拜见爹爹!”
江聪紧随其后, 同样跪了下去, 眼圈通红的唤了一声:“父亲!”
这个是江泠父亲?
虞晚晚不由得倒吸口气, 怪不得江家三兄弟都长得这般俊美, 原来是遗传好啊,不过这三个儿子的容貌还只是能有当爹的七成。
江聪、江帅是激动万分,但元浔却明显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 依旧一派仙风道骨, 是面含微笑的扶起了两个儿子。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大殿中的人, 一下子便落在了江泠身上。
江泠却没有像两个弟弟一般迎向前去, 他直直站着没有动, 神色淡漠。但虞晚晚从他紧绷的的下颌, 还是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江泠见到父亲竟然毫无表示?
殿内人的视线便都落在他身上。
江泠依旧面无表情, 对比着他的两个弟弟,他就仿佛根本不认识眼前的父亲。
但站在他旁边的虞晚晚被人这么瞧着,就有点锋芒在背了。
虞晚晚是知道江泠与长公主母子关系不睦, 他与父亲也是这般, 倒不太让她感到特别意外。
可现在也算公共场合,就算陌生人,打个招呼,也是个基本礼貌。何苦让外人看笑话。
另外最主要的虞晚晚是颜控,元浔的仙人之姿会令人一眼便对他生出好感的。
她不由得拉了拉江泠袖子。
江泠侧头微微看了虞晚晚一眼,虞晚晚向他眨巴了眨巴眼睛。
江泠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
虞晚晚的心腾的一跳,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是干什么?
虞晚晚挣了一下,他握得很紧,她没有睁开,又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凉,便任由他拉住了。
好在两个人袍袖交叠,遮掩了交握的手。
江泠拉着虞晚晚向前一步,向着元浔微微点头:“道长!”
他叫自己爹道长,那她该叫什么?
虞晚晚犹豫了一下,看着红了眼圈的江帅和江聪,还是称呼道:“儿媳见过父亲大人。”
元浔的视线定在江泠垂着眸的脸上片刻,微微叹息的唤了一声:“阿泠!”
又看向着虞晚晚点头笑了笑。
因皇帝在,元浔先给皇帝见礼,但没有行君臣大礼,只是起手道:“无量天尊,贫道元浔见过陛下。”
魏景帝脸上挂出笑来:“姑父回来便好!”
见过皇帝后,元浔这才走到殿中央,面对着长公主,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恭祝长公主福寿安康!”
贫道?长公主?
怎么会如此疏离的称呼。
别说虞晚晚惊讶,殿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惊诧不已。
长公主的面色由泛着红的难以自抑的惊喜变得阴沉下来,十指用力的紧扣住凤椅的扶手,直盯盯看着元浔不说话。
元浔微低了头,维持着见礼的姿势。
这样僵持了片刻,长公主忽地站起,紫色的宽大袍袖在空中翻飞如云,急急转身便进了后殿。
寿星走了!
整个大殿鸦默雀静。
这时候所有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还是魏景帝笑着发话了:“既然姑父回来了,那朕就不打扰姑母一家团聚了!”
只是魏景帝在迈出大殿时,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垂着眸的江泠。
皇帝带头走了,其他人哪能还留下,一个个都告辞离开。
虞晚晚看着不一会儿便空了的大殿,如今只剩下江家的一家人。
江聪走到卫婧身边,低声道:“阿宝,你去看下母亲吧!”
卫婧点了点头,转去后殿。
大殿内,江帅围着元浔问东问西,元浔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阿帅竟然长这么高了!”
江帅得意的抬了抬胸脯:“爹,我可不光长个头呢!”
“哦!那你如今读书怎么样了?”
“读书啊~”江帅脸有些垮,父亲干嘛要提这么不愉快的话题呢。
“再学、再学!”江帅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不过爹,如今我和大嫂学着生意,两个月就得了三千两呢。”
因江帅之前投资三仙居三千两银子,这次拢账后,虞晚晚连本带利给了他六千两。
江帅这一阵子意气风发的很。
“不错!”元浔夸赞了一句。
但他更敏感小儿子口中的那句大嫂。
便看向虞晚晚,这一次便注意到了江泠与虞晚晚握着的手。
元浔有些微愣。
这时,卫婧扶了眼圈微红的长公主从后殿走了出来。
长公主看都未看元浔,只对虞晚晚道:“晚晚,你不是说准备了生辰蛋糕,还不拿出来。”
古人过生辰,吃的不外乎就是长寿面、红鸡蛋和寿桃。
寿桃由白面而作,尖端一抹红,如桃子般圆胖可爱。又称寿包,需要有一百零四只,意为“出头出脑”。
长公主府这一次也给长公主准备了寿桃,但虞晚晚想着出些新意,便做了一个蛋糕。
虞晚晚早就安排夏荷带了两个小丫鬟守着蛋糕,此时忙唤了人。
夏荷小心翼翼捧了蛋糕出来,放在了桌案上。
众人看去,蛋糕并不大,如一朵雪云,雪云上有个大大的寿字。
只是这寿字不是像寿桃那般用红纸贴上去的,而是用红樱桃一个个摆出来。
红樱桃嵌在雪云中,红得更显晶莹剔透。看惯了寿桃,这蛋糕的确是很有新意的。虞晚晚还做了竹制的小刀叉。
等众人在吃上蛋糕,上面的雪云甜而不腻,下面的糕点蓬松酥软,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元浔食素,但虞晚晚说了,蛋糕中不带荤腥,他便也尝了尝。
“这奶油如此做倒是别有风味!”
虞晚晚没想到元浔一口便尝出了奶油的味道,这嘴可比江帅还刁。
大魏朝已有奶油,只不过奶油的制法还是最古老的方法。
就是将牛奶静放一段时间,产出的奶皮装入皮口袋,挂起来反复拍打、搓揉而成,产量很低,非权贵之家是用不起的。
吃过蛋糕,江泠便又拉起虞晚晚的手,对元浔和长公主道:“道长、殿下,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也不能等长公主两个人有什么表示,拉着虞晚晚便走了
。
他走的速度之快,虞晚晚小跑才能跟上。
出了长公主府,江泠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上马,对虞晚晚道了声:“我晚一点回来。”便催马而去。
小郡主有些担心的拉了拉虞晚晚的袖子:“娘亲,父王……”
虞晚晚当然看出江泠心情不好。
有的人心情不好时,会找朋友、家人倾诉。有的人则更愿意独自静一静。
“你父王心里有数,你就不用担心了!”
虞晚晚虽然如此宽慰小郡主,但她自己看了江家人这样相处的情形也是心中奇怪。
到了晚上,月上枝头,江泠都未回来。
虞晚晚站在廊下,听着府外传来鞭炮声,如此家人团圆之日,他能去哪里呢?
“娘娘,道长在主院等您!”牛瑞来请虞晚晚。
江泠的父亲要见她?
虞晚晚虽心中诧异,但也连忙换了衣服到了主院。
一进院子,一身白色道袍的元浔正负手站在院中,仰望着夜空。
见了虞晚晚进来,微微一笑,那笑容便皎如明月,朗似清风。
虞晚晚心下感叹,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也难怪眼高于顶的长公主会选他为驸马。
“道长!”虞晚晚见礼。但这一次她随了江泠的称呼。
元浔并未介意:“我听阿帅说,你闺名带个晚字,那我也依长公主,叫你一声晚晚吧。”
晚晚?
如此称呼当然是代表了一种认可。虞晚晚忙点头应了。
“晚晚,阿聪和阿帅都在我面前夸赞与你。”
虞晚晚忙道:“二弟、三弟都是好相处的,心底也好!”
元浔微微一笑:“他们说你做饭很好吃,今日尝了你做的蛋糕,也的确味美有新意,我未出家之前也曾是饕餮之人,也会做些菜!”
元浔会做菜?都说君子远庖厨,
虞晚晚真的想象不出来,气质出尘的元浔做菜是什么样。
元浔看了虞晚晚的惊讶,又笑了:“当年冷儿最爱吃我做火神殿臭豆腐!”
江泠吃臭豆腐?虞晚晚想了想那画面忍不住笑了。元浔也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火神殿臭豆腐是湘地最有名臭豆腐,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豆腐胚是用卤水泡过,滋味厚实,而且是用清油茶烹制,外焦里嫩。
元浔能说出这个,的确是会做饭的。
虞晚晚不知元浔来找她是何事,此时便试探道:“道长,那我做两道菜您尝尝。”
许是想和她交流交流厨艺。
“哦,你想做什么菜?”
虞晚晚想了想:“太极芋泥、泰山三美豆腐汤、护国菜!”
她说得都是后世有名的素菜。
“护国菜!护国!”
元浔轻轻的长叹了一声。“晚晚,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泠儿!”
元浔眼中似有水光闪烁:“今日看到你和泠儿之间很好,我很开心。以你的聪明必然会看出泠儿与我和长公主并不亲密,但这不是泠儿的错,一切都是我和长公主的错!”
冬日的夜晚很冷很冷,但比冬夜更冷的是元浔说得每一个字。
“泠儿是我与嘉敏的第一个孩子,当年我和嘉敏都是十分盼望着他的到来,只是泠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那日出生的。”
“中元节?鬼节?”虞晚晚怎么记得成婚前交换庚帖时,江泠并不是这个生日啊!
“是鬼节,嘉敏找了很多名僧和道士,算了泠儿的八字,说他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只有从出生那一刻送到庙里,才能化去煞气!”
“那你们送了吗?”虞晚晚不敢想象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被抛弃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我坚决不同意,自此我便修习道法,希望能转了泠儿的运道。后来我们在公主府中建了个家庙,泠儿小时候就住在家庙中。”
家庙?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不与父母同住,每日伴着他的竟是木胎神像!
“是长公主一直介意所谓的克父克母的说法吧!”
以长公主的强势,只有她才能这样安排自己的亲生儿子。
元浔闭了闭眼睛:“是,那时嘉敏一直不喜泠儿!”
虞晚晚听不下去了:“那你做为父亲,又做了什么?”
“我不是个好父亲!”元浔痛苦的摇了摇头:“但泠儿是个好孩子,我们虽然这样对他,他却一直对我们很孝顺,很依恋,他用功读书上进,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以他为荣!”
但噩运并没有远离他的泠儿,苦难竟是来得如此的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