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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郭南村血色往事

  第四章

  郭南村血色往事

  谓我何欲

  每一位能在重案大队入职的人都不简单,或许偶尔会遭遇挫折,更多的时候他们的专业水平都会让嫌疑人折服,或者不得不服气。

  审讯马宝骏时武燕才看到了席双虎的真实水平。把马宝骏近一个月的行车轨迹、加油记录都罗列出来了,配上他从沁山来晋阳一路上说的话,再配上这货娴熟操纵气动武器的视频,基本就让马宝骏冷汗涔涔了。

  还不够啊?好,席双虎的大招在后头,给马宝骏详尽分析了一遍案件的利害关系。郭向阳去作案却让他的货厢车拉着另一辆车,没出事拿点小钱,出了事可得扛大罪。更严重的是,现在找不到郭向阳,找不到作案车辆,而且拆车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就在你马宝骏离开的几个小时里,修理厂被拆了?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马宝骏被抛弃了,所有的罪让你一个人扛……当然,坐几年出来说不定同伙能给你一笔钱,可问题是,这是件命案,出不去啊。

  卢教授血淋淋的手术场景成了压垮马宝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满头冒汗,接过席双虎递的一杯水一饮而尽时,心理防线全线告溃,一抹嘴巴愤愤道:“我说这些王八蛋怎么一个都联系不上,就坑了我一个办事的,我说……可我也不知道多少啊。”

  “我们不嫌少。要能指认那几个王八蛋,你怎么也算立功……哎,对了,你说的几个,究竟是几个?准确点。”席双虎开始问了。

  “五六个……哎,不对,七八个……哎,也不对。”

  “这样,你一个一个数,从杜总开始。”

  “杜总算一个,二米算一个,秃轴算一个……还有,小顶也算一个,还有个叫油机,郭三枪就不说了,还有几个打杂的,秃轴带的学徒,那叫不上名来,有两三个……”

  一堆绰号迸出来,席双虎蹙眉了。此时在隔壁观听的支队长、总队长却是面上见喜,越是叫不上名来,越是这种稀奇古怪的绰号,那说明对路了。在嫌疑人的江湖里,名字不重要,有个号才重要,既能提升混迹的地位,又能简单防止警方的排查,要是些小案小事,没准能避过去。

  “嗯,这么算也不少了,杜总、二米、秃轴、小顶、油机、郭三枪,再加上几个学徒,你在团伙里小号叫什么?”席双虎问,坐下来了,看样子刚还只是预热。

  马宝骏一撇嘴道:“宝马。”

  “哟,好名字。一般拉货都让你干?”席双虎问。

  “有时候二米也干。”马宝骏道。

  “咱们既然敞开了就没什么瞒的了,送个货什么的,不至于都用你这能拉几吨的车吧?据其他在押嫌疑人交代,二米往晋阳送货,开了辆轿车,后备厢里就塞下了。”席双虎问。

  “那不一样,他卖成品,我送……我也不知道我送什么。”马宝骏道。

  “那多少总知道吧?!能拉一车?”席双虎压抑着心里的震惊,要用货厢运送,那量就吓人了。

  “拉不了,就半车吧,那玩意儿忒重,压得车都跑不动……有时候多,不过那厢是封着的啊,车里有人看着,我根本不敢看是什么东西,就那一箱一箱的。”马宝骏比画道。

  “谁看着?”席双虎问。

  “不一定,有时候是郭三枪,有时候是油机或者二米。”马宝骏道。

  “一趟给你多少钱?”席双虎问。

  “按天算,一天五六千。”马宝骏贼贼看看席双虎,这么高的雇用价格,任谁也知道不是正当生意。

  席双虎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都送哪儿了,一定好好想想,你这车在路上走,公安检查站、高速口、沿路交通监控,都留着记录呢。”

  “这个,我一下想不起来……这个……”

  “那我替你想想,换过好几次车牌,半夜走的……”

  “等等,我想起来了,有五六回,垣水两三回,修文一回,还有最远一趟跑到滨海拉的,都好几个月了,再有……有时候我睡觉,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等醒来早返程了……”

  “啧啧啧,我们都不嫌少,你不能嫌麻烦啊,再想想……你看,监控都留着你出城的影像,而影像上只能看到你一个人。我说宝马哥啊,这他们明显是坑你啊。提前做好准备了,等着有天警察逮着,没证据指控他们,只能针对你,你说你保着他们,有什么意义?”

  “对,太不够意思……让我想想啊,都跑快一年了,我实在一下想不全了。”

  “那就从最早的一次开始说,什么时候杜总开始找你送货的?”

  “不是杜总找我的,二米找我的,有一年多了,一块收山货,拉到云城能赚个翻倍价。二米脑子活,他冬天给全国各地发野味,自个儿还开个淘宝店,有天跟我介绍活儿,就拉了趟……可是是从外地往回拉啊,陕西哪个县来着,我真记不起来了。”

  “之后怎么认识杜总了?”

  “那拆车市场就是闹爷开的,杜总是跟闹爷干活儿的,我早年混的时候也在闹爷的沙厂石厂里,一说都自己人,这就经常给介绍活儿……我真不知道拉的什么,我估摸着,应该是车零件,没准偷的车拆成零件卖啦。”

  马宝骏时而侃侃而言,时而吞吞吐吐,席双虎面无表情,有一搭没一搭问着。在心理防线崩溃之后并不是长驱而入,嫌疑人一直下意识地反抗。之前是在罪与非罪之间选择,而现在是在罪的轻与重之间选择,谁都会下意识地避重就轻,肯定不会说得很详细。哪怕拉的是一车制枪零件,他也给你东拉西扯,装迷糊。

  于是审讯第二个回合开始了,形象地说这叫挤牙膏、磨洋工,转了个圈又回到几个绰号上。这位宝马哥的神经确实大条,根本说不出绰号的姓甚名谁来,不过针对这警方也有准备。席双虎把云城修理厂周边交通监控一个多月的记录拷贝回来了,不厌其烦地放着让马宝骏在里面找他的同伙。

  看来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一盆子蘑菇炖小鸡渐渐变成桌上的鸡骨头,任明星吧唧着嘴,搓着油腻的手,信手一指,丁灿抽着纸巾递给他。起先三个吃兴正浓,都没说话,此时快吃完了才发现,就他们仨在吃,丁灿不好意思道:“我说,咱们是不是太特殊化了,大伙都忙着呢,光咱们吃。”

  “你这人真不要face,每次吃完了才表达内心的愧疚。”任明星道。

  “文化人都这毛病,嘴上当婊子,心里立牌坊。”邢猛志评价道,抽着纸,打了个饱嗝。

  被两人数落的丁灿舀着汤细抿慢尝幽幽道:“想立牌坊说明还懂点廉耻,你们根本不想,是恬不知耻。”

  “啊呸……”任明星、邢猛志齐齐给了一口,作势往他的汤里吐。丁灿不介意地喝着咂巴着惬意道:“哟,好香。”

  这倒把邢猛志刺激到了,他看着丁灿现在的样子,好奇问道:“啊?发生了什么事啊,你怎么变得如此之贱?”

  任明星八卦道:“没勾搭上小妹,就堕落成这个样子了,和你差不多了。”

  “至于吗?像我们这号人,生活以及性生活都得靠自己。回头让明星给你画个小妹吧。”邢猛志道。任明星笑呵呵地应声,这可把丁灿刺激到了,他气得重重一蹾碗,还没开口就被邢猛志抢白了,一指他道:“看,血性仍在,你活得像个爷们儿成不成?不搭理拉倒,大不了摔了碗再找个地方吃饭去。”

  “也对,我不能这么沉沦。给你们说个事,保密。”丁灿小声道。

  “去意已生?”邢猛志道。

  “呵呵,瞒不过猛哥你啊。”丁灿道,一脸忧郁说着秘密,“我想换个地儿求职,你说了,生活得靠自己,不管前途,不管职位,不管薪水,总得图一样啊。不能别人抱着妞幸福生活,咱们怀里抱着理想孤苦终老吧?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还是个辅警待遇,这日子过得人实在蛋疼啊。”

  “看来你在网安干得不顺心?”邢猛志关切问。

  “网安是个新警务,别人眼里就是个修电脑的。而我们自己看呢,也是个修电脑的。任何未经授权的登录都是非法,我这个野路子出来的程序员,还能干什么?”丁灿道。

  听到此处,任明星小声道:“我给好几家漫画、文娱公司投作品了,我也不想干了。”

  “你不都投半年了吗?就你画的那怪兽战警,有人看上才见鬼呢。”邢猛志戳着任明星的痛点。任明星争辩道:“那叫艺术,你懂个屁,再说我换题材了。”

  “换什么题材?”丁灿问。

  “虚拟追杀,怎么样?名字酷吧?就是一个黑客,通过各种网络技术远程杀人,包括制造火灾、制造爆炸、制造交通事故等,然后一堆警察破不了的案,然后……发现幕后的凶手,哎哟我去,就是黑化了的警察……酷不酷?”任明星兴奋道。

  这货的暴力以及犯罪想象把丁灿和邢猛志听蒙了,邢猛志指点道:“你去做做心理测试,估计得被开除。这是严重精神偏执倾向,怪不得我觉得你不正常了。”

  “说得好像咱们正常过似的,不跟你俩不懂艺术的说了,漫画又不是真实,真把咱们警察苦逼生活画出来,哪有人看啊。”任明星道。

  “哟,谁苦逼呢?”应声而入的贺炯接上话茬儿了。三人一紧张站起来了,任明星嘿嘿笑着,又恢复人畜无害的傻样了。

  贺炯踱到近前,好奇问道:“味道怎么样?”

  “您看这么多骨头,应该不错。”邢猛志指指道。

  “好,我也来尝尝。”贺炯道,邢猛志一拉丁灿,两人到灶上给盛。贺炯却是拉着椅子请同来的人坐下,是个身材清癯的老人,傻看着的任明星不明所以,贺炯指指他道:“师父,他就是明星,画画那个。”

  “哦,后生可畏啊。”华启凤笑笑。不过笑得很肃穆,那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看得任明星有点不舒服地躲开了。贺炯跟着说:“心性还贪玩,不像我们入队时候那么老实,一切服从命令。”

  “知之好之都不如乐之,命令可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华启凤道。

  两人方坐定,武燕风风火火地来了,在门外扯着嗓子喊着:“明星,明星,出来。”

  “干啥呢,还没吃完呢。”任明星不情愿地回着。

  “快,画个嫌疑人,只有绰号,监控影像不清晰。”武燕道。

  “我歇会儿成不?”任明星嘟囔着,加班加得实在有点烦。

  武燕似乎早有准备,一开手机免提,乔蓉的声音响起来了:“明星快上二楼来,审讯室,一堆嫌疑人等着你画,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任明星眼睛一亮,眉毛一挑,大声道:“哎,好嘞,马上到。”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武燕笑着跟着出去了。

  “这孩子和我们那时候差不多,总爱表现。”贺炯笑道。

  丁灿、邢猛志把两大碗热腾腾的炖鸡端到华启凤、贺炯两人面前,筷子上叉了两个馍。丁灿好奇问道:“华师父,您在案卷室里一直待到现在?”

  “啊,我调了沁山县的旧案看了看。”华启凤道,邀着两人一起吃,两人推拒吃过了,要走,又被贺炯拽住了,邀着两人坐在身边道:“聊聊嘛,审讯还早着呢,小丁,网安待得咋样?”

  “嗯,就那样,还行。”丁灿糊弄说道。贺炯眼光投向邢猛志,笑着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什么时候拉出来什么时候惊艳,啧,不错。”

  “您是准备‘抛玉引砖’,和我讨论未浮出水面的案情吧?”邢猛志答非所问,直指支队长的用意。

  “看看,这小子举一反三了。哈哈,那就讨论呗,错了不用负责,万一对了,那可有牛皮可吹了。再说,这儿可坐了一个前辈,你不想取取经?”贺炯道,示意着华师父。

  华启凤笑笑,边吃边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啊,看一下午就眼花,腰疼,想当年一夜一夜熬都不当回事。猛子,告诉我你的直觉。”

  “直觉?”邢猛志怔了下。

  “对,我们聊过啊,一个优秀的刑警,对案情会有下意识的直觉,或者叫第六感。它和你打弹弓一样,长年累月地训练积累,会让一个熟练的人拉弓就打,叫估打,大部分时候不用瞄也能击中目标,那也是一种直觉。”华启凤道。

  “那您的直觉呢?”邢猛志反客为主了。

  “好,那我先说,我觉得这个案子将来最棘手的,不是案情如何迷离、幕后如何狡猾,而是……郭向阳的抓捕。”华启凤道。

  “那个应该不难吧?”丁灿插话道,“全国通缉,有线索武警特警一起上,就个持枪歹徒也架不住咱们人多啊。”

  华启凤眼皮一抬反问:“那你们现在找到他的任何线索了吗?”

  “这……”丁灿语结了,任何线索都没有,这个人似乎在大数据里是隐形的。

  “现在找不到,以后恐怕也找不到,我说难点在他这儿原因有三:第一,十七岁犯故意伤害罪,打伤打残了四个人,听这事就知道是个狠人。对方是叔侄堂兄弟几人,他是单枪匹马去和人单挑的,一对四。还是在人家村里,打伤四人,然后从容地装填好火药枪,又枪伤两人……啧,这得多强悍的心理素质和身手才能办到啊。”华启凤惊讶道,能让一辈子阅人包括阅嫌疑人无数的老警察赞叹,这人当年犯的事肯定不一般了。

  “第二,咱们由表及里看。虽然他罪不可恕,可却情有可原。他的父亲郭斗盛是个复退伤残军人,当护林员兢兢业业几十年。那四位受害人是在郭斗盛的管区偷伐木材被制止,然后四人欺郭斗盛年老,把人揍了一顿,还捆到树上。郭向阳暴怒之下才干出了这种事……此事我电询过当年办案的警察,唏嘘不已啊,那四个受害人在当地是村霸。郭向阳犯案后看着他们四个人流血哀号,他根本没逃,被逮捕后,当地村民联名要保他……这也是没有被判死刑的原因之一。”华启凤分析着。

  没想到他从旧案里看到了这么多,邢猛志认真听着,就听华启凤思忖片刻又幽幽道:“第三,他为此蹲了十几年大狱,管教反馈的情况是,此人性格孤僻,少言寡语,但干活儿很积极,还立过功,减过刑……无法想象的是,父亲在他入狱后不久就去世了。啧,你说这种情况下,积极、立功,是不是就有点说不通了?”

  “您看出什么来了?”丁灿好奇问,这个苦大仇深的故事,能听出什么案情来?

  “很简单,激情犯罪、预谋犯罪甚至恶性犯罪,带着目的性的犯罪都容易对付。难的是这种,从精神和人格上彻头彻尾的反社会,犯罪之于他们不是目的,而是人生目标。既然无所顾忌,那么肯定无所不用其极。”华启凤道。

  邢猛志眼神空洞地回忆着自砍手腕的连天平,开枪和警察对垒的悍匪,还有对着自己脑袋砰声开花的袁玉山。这些让他后背毛骨悚然的人物,是真实存在的。他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出来这几年估计一直在作案,他是根本不想回归社会,或者,也没机会回归了,什么都没了。”

  “对!我刚才还和支队长讲,想去做一件事。”华启凤道,说到此处停顿了下。贺炯看着邢猛志,似乎在揣度他是否理解,邢猛志出声道:“去沁山县,见见当年的当事人,根在那儿,那儿一定出现过。”

  贺炯笑了,直赞道:“你爷儿俩想一块了,看猛子能接师父你的班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肚子里这点货,不够看了。猛子,该你了。”华启凤吃着嚼着,像平时在集训队一样,像聊天一样。他看到宋玉河进来了,使着眼色,让背对着邢猛志的宋支队长未敢吭声。

  “动机,动机是缺失的,郭三枪为什么要杀卢教授?两人生活轨迹风马牛不相及。即便卢教授举报了非法野生动物交易,也是个勉强的动机。已经举报了,这时候枪击不是亡羊补牢,而是欲盖弥彰。如果能找到准确的动机,那这个案子脉络就清晰了。我也想办一件事。”邢猛志道,声音在关键时候自动停下了。

  像有默契一样,华启凤道:“要查卢教授。”

  邢猛志一笑,点点头道:“您不觉得该查查吗?他和云城也是风马牛不相及,总不能他那么大年纪卧底非法交易市场,获取交易信息吧?有些信息很隐蔽,非法加工的后厨都能拍到,那不是外人,应该是团伙内部的人。换句话说,卢教授从某处得到这些关键信息……而且,从在沁山对他的学生茹叶楠、秦磊的询问来看,让卢教授决定去当地考察观测的是沁山县出现云豹的信息,而消息来源是网上远足的人发布的。我想应该是有人故意把他诱到那儿下手。毕竟现在不管城市还是公路,遍布的监控不那么容易隐藏形迹,而在山里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那些细微的踪迹如果晚上两三天,或者来一场春雨,基本消失干净了,那这个案子,也就永成悬案,顶多偷猎的人背这口锅。”

  “有道理,我的着眼点是控制危害,你的着眼点是寻找真相,为什么不早提啊?”华启凤道。

  “我在队里的位置,和您现在回到队里类似,有点尴尬。”邢猛志笑道。

  一个刑警已退休,一个辅警未入职,华启凤看着邢猛志,表情有点奇怪,丁灿提醒后邢猛志才察觉背后有人。他扭头,更尴尬了。

  宋玉河却是坐下来,哎了声,拍拍邢猛志的肩膀道:“我承认,可能初见时对你确实有点看法,不过现在你已经成功地让我颜面扫地,该尴尬的是我吧?”

  “我没那意思,只是起点比别人低,所以想法就得多点,比别人尝试也得多点。”邢猛志道。

  “啥也别说了,审讯完咱们拟个方案。猛子,你不用考虑我的脸面,只要能抓到凶手,找到枪源,我这脸不要都行。师父,您也是,干啥我陪你去,家有一老是一宝啊,您返聘不跟我们说,干吗去后勤装备上?”宋玉河道,有点难堪。

  “支队长、总队长都叫我师父,我待在这儿干什么?”华启凤笑道。

  “好好,不提这茬儿……那个,老宋啊,有分歧啊。猛子觉得动机成谜;师父觉得郭三枪这颗钉子极具危险性;而你们呢,心又揪在枪源。这方向取舍是个大问题。”贺炯道。

  “那简单,多管齐下,哪块露头,哪头就咬上去。要人咱们有人,要枪咱们有枪。我就不信,咱们装备精良的刑警能被几个造气狗土枪的山匪难住。”宋玉河道。

  “好,那我摊点闲事,去趟沁山,侧面了解下郭三枪的出身。”华启凤道。

  邢猛志插话了:“支队长,这样成不?我跟华师父一组,带上丁灿,做一下外围排查,再加上武燕,正好一个小组。明星留在队里,嫌疑人一明朗他就没啥事了。”

  “这个……”宋玉河觉得邢猛志似乎有情绪,看看贺炯,贺炯微微点头,宋玉河点头道,“成,那就先这样安排。贺支,总队长邀您去,马宝骏交代的案情很重大,他交代二米、秃轴两个嫌疑人,多次往省城送枪,除了你们抓的涉毒人员,还有其他人手里留着货,这个紧急情况得马上解决一下。”

  “好,我马上去。嘿,你们吃着啊。”贺炯嚼了两口,干脆端着碗跟着宋玉河走了。

  大食堂就剩下半晌无语的丁灿、慢悠悠吃饭的华启凤和表情有点复杂的邢猛志了。丁灿小心翼翼问道:“猛哥,哪个队也忌讳命令不统一,你这不是成心给总队添堵吗?咱们一拨外来的客队单拎出去,有结果了抢功,没结果了败兴,两头落不下好啊。”

  “对呀,干吗还把我硬拉上?你的动机何在?”华启凤斜着眼,眼里有光。丁灿瞬间喜欢上了这个促狭的老头,似乎年轻时应该和邢猛志差不多,否则两人不可能成忘年交。

  “假如有一天走了,我希望我们成为这个地方的传说。假如我们还留在这儿,我希望这儿因我们而成为传说。”邢猛志看着丁灿,丁灿却躲闪着他的眼光,于是邢猛志刺激着,“杀死天才的不是危险和艰难,而是庸庸碌碌和琐碎事务。生活有两种选择,要么你出众特立独行,要么你从众泯然众人矣,很难选择吗?”

  丁灿笑了笑,未语。华启凤听得怔了下,复杂地盯了两人几眼,并没有追问要走的那个话题,而是笑道:“人都说,二十几岁不狂,这人一辈子恐怕没什么出息。猛子你这样子,像有大出息啊。”

  这话听得丁灿嗤笑,华师父是委婉地指出邢猛志太狂了。邢猛志笑着反问道:“那华师父您想狂野点呢,还是想窝在后勤看仓库,或者留在这儿只当个动嘴的顾问?”

  “哎哟,明知道我禁不起案子诱惑,你这是教唆老头学坏呢。好吧,没几年活头了,还是狂野点。哎,我跟你们说,我年轻时候可比你们狂多了,你们是纠结辅警身份和待遇想走,我当年是直接撂挑子走人了。可后来发现自己还是适合干这个。适合很重要,干你觉得没意思的事,提不起劲来。只有与天斗、与地斗、与嫌疑人斗才叫其乐无穷……不是跟你们吹,孔门弟子八百,我麾下弟子有上千,不对,好几千,那可都是赫赫铁警啊。这些年我心里也一直在嘀咕,刚退休一直有人来请我指导办案,后来越来越少几乎没有,原因是科技改变了办案,我过时了。其实我比你们郁闷,想吹个牛都没人听了。”

  华老头侃侃而谈,听得邢猛志和丁灿笑声连连,不同的境遇却是共同的心情,让这一老二少顿生知己之感,聊得有向火热发展的趋势。不多会儿武燕也加入了,这个临时组合在饭桌上,把初步的外围排查方案直接就给定了……

  处处碰壁

  任明星放下笔时,腰已经酸得展不直了。他竖起画板,抬头,眼神询问着已经看傻了的马宝骏。马宝骏从没见过手绘出来的画像能和照的相片一样,眼前这一张可算让他长见识了,八字胡、酒糟大鼻头、猪肚小眼,活灵活现的“杜总”展现在他眼前了。

  “像……太像了。”马宝骏傻怔着,下意识道。

  “那就这样了啊,这都几个小时了?”任明星道。

  “天亮了。马宝骏,你可以休息一会儿,一会儿给你带点早餐。”席双虎道,嫌疑人交给了警员看管。最后一张画像被另一位警员如获至宝般地捧着,迅速送到外面。任明星揉着腰和席双虎出了审讯室,现在他对任明星要刮目相看,几乎整整一夜,铅笔削两把,愣是画出了十几个主次嫌疑人。在这个特殊的领域,任明星平时的惫懒无影无踪,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明星啊,你歇会儿去吧。”席双虎关切道。

  “人累,脑细胞兴奋,睡不着啊。”任明星道,他回头看看一脸疲惫的席双虎道:“你歇会儿吧,你比我累。”

  “不累……谢谢你啊。”席双虎道。

  “这就见外了,非要逼我接一句‘为人民服务’啊,呵呵。”任明星的贱性在恢复。

  席双虎一把揽着他的肩膀道:“还是要谢,你给我们带来的奇迹。上大学时我的教授说,有多少种犯罪的可能,就有多少侦破的可能,你让我见识到了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这本事怎么练出来的?太神奇了,简直和程良的神笔不相上下啊。”

  “那能比吗?他是我师父,是他教我的,要把语言的描述先变成脑子里的影像,这样闭上眼睛的时候,你就能清晰地看到人像,才能准确画出来……这是一种意会,不属于艺术范畴,所以我才能做到。”任明星道。

  席双虎听得云里雾里,没明白,他问道:“什么意思?不属于艺术才能做到,我怎么觉得这是艺术巅峰啊?”

  “别别别,扯不上,我懂艺术就真画画去了,一幅画卖个百八十万,那多滋润。这不是没艺术细胞才沦落到画像的境地?”任明星道。

  “有这么惨吗?我怎么觉得你在谦虚啊。”席双虎笑了。

  任明星却是实话实说道:“差远了。其实我最擅长是画美女,我身边兄弟不都光棍吗?他们能想象出用语言表达出多么性感、多么火辣的美女,我就能给他们画出来……嘿,这与我师父教的不谋而合啊,就这么误打误撞入门了……呵呵,真的,我不谦虚,我很骄傲,给多少兄弟解决了饥饿呢。”

  席双虎脸上的笑成了尴尬苦色,他抿着嘴,快步走着。偏偏任明星还追问道:“别走,嘿,席队,看你也是光棍兄弟,把你脑子里的性幻想告诉我,我给你还原出来个……你别不好意思,长期压抑工作会导致抑郁的……嗯?这是怎么了?”

  进了技侦信息中心,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宋支队长、程总队长就站在信息大屏前,任明星进来时,很多人惊得霎时站起来了。任明星看到了大屏上已经反查出来的嫌疑人,照片、画像一一对照,出入完全可以忽略,甚至于画像更精准一点,毕竟有些身份照片失真得厉害。

  “哟,速度挺快的啊,都查到了。”任明星惊讶地道。

  “没你的神笔,可查不了这么快。”程总队长现在看这个小胖子别提多可爱了,他说着,带头鼓掌,“啪啪啪”几声,然后一室都跟着鼓掌。兴奋袭来,任明星好不羞赧,舔舔嘴唇,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不对,他是对着角落里鼓掌的乔蓉在笑。乔蓉剜了他一眼,那一眼的风情超出任明星的意会领域了,他实在没理解是什么意思……

  “神哪,这个白痴天才,风头可算是出尽了啊。”武燕看着手机赞叹道。

  后座的丁灿凑上来看,最新的警情发布,嫌疑人的照片、画像同时排列出来了,这对于丁灿可没震撼力,他笑道:“这货留学就干了四件事。”

  “哪四件?”武燕问。

  “吃饭、睡觉,看美女、画美女。”丁灿爆着料。

  武燕哈声大笑,不信地问道:“那画美女和画嫌疑人能一样吗?”

  “因为这样的描摹他实践过无数次,在辅警队的时候,那些光棍只要向他描述一下心中幻想的伴侣,他能立马给你还原到纸上。您想想啊,画一幅讹顿饭,他可硬生生靠这吃胖了二十斤。”丁灿道。

  武燕哈哈大笑着,问开车的邢猛志:“猛子,真的假的,你们背后这么埋汰明星?”

  “绝对真的,他画时明码标价,你要请小摊吃,那就素描,不上色;要下馆子,那就不一样,不但上色,而且不穿衣服那种。”邢猛志道。

  正笑着的武燕脸一红,噎住了,邢猛志和丁灿笑得更欢了,脸红的武燕悻悻骂了句:“一群流氓坯子。”

  “你看你非要刨根问底,男人的秘密大多数是黄色的,呵呵。”邢猛志笑道。武燕收起手机,赶紧道:“打住,以后禁止开这种男女玩笑啊……火山,听到没?”

  “Yes, Madam.”丁灿夸张地道。

  “你俩别没个正形,想想怎么问吧,我和茹叶楠已经接触过一天了,我直觉,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太单纯了。哎,猛子……”武燕想起什么来,支身问。邢猛志打着预防针道:“你刚说了禁止类似玩笑啊。”

  “我没拿你早恋情人开玩笑啊,我是说你现在流里流气,别把人家姑娘吓着。”武燕道。

  “不可能,让她知道我是个警察英雄,没准会旧情复燃,我也可以告别单身了。”邢猛志得意道。

  武燕脸上一抽,像被刺激到了,嗤鼻不屑斥着:“就你,快算了吧,光棍定了。认命嘛,回头让明星给你多画几个女朋友,啊。”

  “嘿,武姐,禁止开这种玩笑,你违规了。”丁灿提醒着。

  “闭嘴!我是禁止你们,不包括我,坐好。”武燕吼着,丁灿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大火气,不敢启齿了。

  证件亮出来,车畅通无阻地进了山大校园。邢猛志和丁灿相偕下车,武燕懒洋洋地待在车里没理会。这个排查似乎让她有点不爽似的,甚至邢猛志离开时,她都手指戳着数落:“骗人家小姑娘这办法你都想得出来,无耻。”

  似乎有什么隐情,邢猛志讪笑未语,两人离车一段距离后,丁灿小声问:“猛哥,我咋看武姐情绪不对啊?”

  “别乱猜,没什么不对。”邢猛志搪塞着。

  “她可不擅长隐藏情绪,那脸上不写着吗?”丁灿道。

  “写着什么?”邢猛志没明白。

  “写着她想霸占你。”丁灿咬着嘴唇,坏笑道。

  邢猛志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回敬,顺手捏着丁灿的脖子一路拎走了。

  两人你推我搡到了约定的教学楼前。在看见茹叶楠时,丁灿一下子僵住了,不但脖子僵硬,好像眼光也僵硬了,直愣愣地看着茹叶楠。似乎在怀疑或者惋惜,这么美的女生和邢猛志同学实在是老天不长眼,于是很鄙夷地剜了邢猛志一眼。

  长发、长裙、手里挟着一本书,满身的书卷气像扑面而来的春风,让人有点陶醉。她纤纤玉手和邢猛志轻握,眼眸里蕴着淡淡的哀伤,谁瞅着心里也会泛起我见犹怜的心思,甚至连神经大条的邢猛志也显得有点局促了,语气有点结巴道:“不好意思……嗯,有点堵车,来得有点晚了。”

  “没事,跟我走吧。”茹叶楠信步往楼里走,丁灿注意到她修长的玉腿和高跟鞋,纯白的颜色,裙裾随着轻盈的步态摇曳,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

  啪唧,邢猛志顺手又在丁灿脖根给了一巴掌,做个凶恶的表情威胁。丁灿给了个不屑的表情回敬。

  “你不是说开车的吗?怎么又开始查案了?”茹叶楠轻声问。

  “噢,人手不够,又是些外围的细活儿,就派我们来了。”邢猛志道。

  顺口就来的瞎话让丁灿心里有点愧疚,不过他没敢吭声,又听茹叶楠轻声问道:“后来,我打听过你,听说你好像上了三十五中。”

  “嗯,重点高中考不上,只能去那儿了。”邢猛志道。

  丁灿一龇牙,憋住了。上楼的茹叶楠回眸再瞧,和邢猛志目光相触时,像被灼了一下,赶紧扭过头了,她声音更轻地道:“我欠你一个道歉,其实你写的情书我都没来得及看,就被我妈妈发现了,然后……对不起啊,发生那样的事,我知道可能在你心里留下了阴影。”

  扑哧,丁灿终于再也憋不住笑了。邢猛志写情书的事早被武燕当笑话讲了,两人差点因为这事红脸。这不,邢猛志又红脸了,恶狠狠一指丁灿,不过嘴里却温柔无比地笑道:“怎么可能?我脸皮这么厚,呵呵。”

  茹叶楠第二次回头了,歉意一笑道:“那就好……来吧。”

  她上前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传说中的名人教授栖身之地有点出乎想象。两面墙都是书架,放得有点凌乱;靠窗一个电脑桌子,桌上堆着文档、书籍,桌下有台打印机;屋中间放着一堆器材。茹叶楠解释道:“卢教授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所以,我也没敢收拾……这些是我们这次到沁山带的器材,你们……”

  丁灿已经拿着一台仪器扫描了,邢猛志拦着茹叶楠解释着:“凶手是偶遇还是蓄意,这个得搞清楚。如果是蓄意的话,那他肯定有渠道知道你们的准确行程和位置,如果要知道位置,那就非常有可能在你们随身物品上捣鬼。”

  “啊?!”茹叶楠惊得眼睛睁大了,眼光里露出怀疑和恐惧。

  丁灿问道:“电脑和手机能提供一下吗?程序植入追踪也是一种手段,如果方便的话,交给我们分析一下。”

  “这得征得家属同意,我做不了主……不过……”茹叶楠像是有点难以启齿。

  “怎么了?”邢猛志问。

  “电脑就是这台……手机,丢了。”茹叶楠道。

  邢猛志和丁灿齐齐“啊?!”了声,那是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前面的都是掩饰,可没想是这个结果。

  “当天只顾着救人,从山里到医院,又转院,回来收拾东西才发现手机不在。不知道丢路上了,还是丢哪儿了。我以为丢秦磊车上了,让他找过了,没找着。”茹叶楠歉意道。

  “那电脑方便我看一下吗?”丁灿征询道。

  茹叶楠点点头,不过接下来她吓了一跳。面前这个人插上电源,直接开机,然后插了个小优盘,明显不是卢教授的开机界面,只见这人运指如飞地输着代码,一眨眼,居然直接进去系统了,似乎是个陌生的系统。茹叶楠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分析软件,我在找是否被入侵过。如果有嵌入程序的话,只要这台电脑联网,也可以达到远程知道位置的目的。”丁灿说着,击键一刻未停,两人怔看了两分钟。电脑关机,合盖,丁灿拔走了优盘,电脑递给了茹叶楠道:“我拷贝走了几个系统文件,原电脑数据一点未动,很快会告诉你分析结果。不过我估计没什么问题,如果有入侵,手机上最有可能。”

  “对不起,真丢了。那一两天我整个人都是蒙的,跟傻了一样。”茹叶楠歉意道。邢猛志关切地问道:“卢教授现在怎么样了?”

  “没醒过来,病危通知书医院已经下了几次了。秦磊一直在联系国外的脑科医生,只要有一点可能,我们都不会放弃。”茹叶楠道。

  “唉,愿好人有好报吧……那我们就准备走了,如果手机有下落一定告诉我。”

  “好的。”茹叶楠应了声,和邢猛志相视时,蓦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知道什么原因,仿佛生怕被那目光灼伤一样。她低着头,前行领着路,中途犹豫了两次,欲言又止那种犹豫。

  “你想到了什么?”邢猛志问。

  “没……没有,我得去医院了,你们……”

  “我们有同事等着,开车来的,要不送送你?”

  “不用。”茹叶楠推拒了相送的邀约,匆匆下楼,快步走了。邢猛志怔了半晌,丁灿却是看不过眼了,拽着他道:“嘿,你吓着人家了。”

  “什么吓着了?”邢猛志走神了。

  “大哥,哪有这样直勾勾盯人的,太下流无耻以及不要脸了吧?”丁灿愤愤道。

  “你小子今天胆肥了啊,有段时间没收拾你了。”邢猛志一伸手,丁灿急忙缩脖子,不料还是没逃过魔爪,又被邢猛志拎小鸡一样拎回车边了。邢猛志把他往车里一扔吼着:“赶紧分析,越来越不像话了,哥的早恋情人你也敢想!”

  “切。”丁灿嗤鼻,回敬了个大中指,然后把优盘往电脑上一插,就地开始干活儿了。

  武燕看两人这表情,估计一无所获了,她挖苦道:“哟?被拒绝了吧?都告诉你了,人家受害人,又不是嫌疑人,事能这么办吗?”

  “她没有拒绝,不过我们最想要的卢教授的手机……”

  “怎么了?”

  “你猜?”

  “肯定不能给你啊。”

  “她倒愿意给,但给不了了。”

  “什么意思?”

  “丢了。”

  “丢了?!”

  武燕一愣,被刺激得一下子坐正了,保持着这个诧异的表情好久都没回过神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无懈可击的理由啊,完全站得住脚。”

  “那你们说,会不会是卢教授这两个学生有问题?”邢猛志系着安全带,狐疑道。

  “不可能啊,两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们对背景也调查了,要有问题早该露了。即便假设是他们,那你说说他们如何跟郭三枪这样的人建立联络?”武燕直接问。

  后面的丁灿更干脆,直道:“连那么清纯的早恋女友也怀疑,你说你心理该有多阴暗,性格该有多无耻……好吧,给你个结果。”

  邢猛志和武燕回头,丁灿拷贝的文件已经分析出来了。他解释着,登录日志没问题,邮箱没问题,也就是说,邢猛志判断的全部不成立,卢教授出事后电脑根本没有人动过。

  一无所获,邢猛志驾车驶离学校,快到校门口停下了。武燕问时,他没吭声,抬头示意着远处,一辆牧马人泊在远处,下车的司机快步奔着,再远处,慢慢走来的可不是茹叶楠是谁?两人像拌嘴了,又像置气了,茹叶楠手抹着眼睛,捶打着那男子,那男子怜爱地把茹叶楠揽在怀里。片刻后茹叶楠却挣脱了,不让他抱,两人拉拉扯扯,最终还是被男子拉着上了车,驶出了校门。

  丁灿在偷瞄武燕,武燕支着身往前,在偷瞄邢猛志,蓦地被邢猛志发觉了,他做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武燕不屑道:“你吃醋的样子,很像个男人,点赞。”

  “没错,武姐你吃醋的样子,终于像个女人了,怒赞。”丁灿后面打趣道。

  “小样儿,有段时间没收拾你了。”武燕一仰身,回头揪着丁灿,一手揪领子,一手捏鼻子。丁灿苦着脸求饶道:“姐,你别欺负我,我为你考虑呢,最起码你两人在暴力倾向上很有共同点,我觉得你俩挺合适。”

  “滚,你替我表白了,这事多没期待感?燕子,揍他。”邢猛志怒道。

  武燕一笑应声:“好嘞。”

  车吼着出了校门,夹杂着丁灿夸张的救命声音。此行一无所获,三人驱车回后勤装备处接华师父,准备沁山县一行了……

  自今而始

  云城市看守所,午后时分。

  高墙、电网、持枪巡逻的武警、巡视各监区的狱警,紧张而肃穆的气氛在午后出现了稍许的骚动。

  是放人了,这个时候出监仓的一定是幸运儿,提审、开庭或者解押换监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有女嫌疑人凑近窗户看,一眼便认出来了:“司姐要走了,没戴铐子。”

  “又有钱又有关系的,能戴才怪。”

  “哪个司姐啊?”

  “云天苑老板娘,厉害着呢!管教都叫她司姐。”

  “……”

  艳羡声中,一个长发、白皙、高挑的女人走过,她向铁窗里的姐妹们笑了笑。那一笑的风情花容甚美,月貌如玉,丝毫没有身陷囹圄那种苦困。

  过走廊,换上自己的衣服,出监区,一个亭亭玉立的女老板站在管教桌前了。两位送通知的女警把取保候审通知书拍在桌上,程序化地说着注意事项、权利义务,然后这个风华四射的女嫌疑人俯身,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司令婕。

  又跟着表情呆板的女警继续前行,出管区。跨过最后一道验证严格的大门,一股扑面而来的自由气息让司令婕忘乎所以地张开双臂,深深呼吸,然后绽开笑容,像兴奋过度一样喊了一声。

  “司姐,司姐。”等了很久的杜老板迎上来了。

  “就你一个人?”司令婕皱皱眉问。

  “闫律师说低调,谁也没让来。您的车我给您开来了,停在外头。”杜老板做着请势,司令婕前行着,这个散发着肃穆和凛冽的地方让她很不舒服,她快步走着,踱出很远脚步才慢下来。老杜点头哈腰跟着,咧咧道:“在外头使了好大劲,现在形势很不好,全国到处扫黑除恶,一些陈谷烂芝麻也被刨出来了,咱们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司令婕听着打断了话问道:“那事办得怎么样?”

  “完美,一点纰漏没有。”老杜道,表情严肃。

  “嗯,除了那事其他都是小事。”司令婕面无表情道。

  “您放心,该拆的我都拆完了。收手了,闹爷给兄弟们都放假了。”老杜说着,开了车门,把司令婕请了进去。

  那车呜的一声,消失在监控的屏幕上……

  现代科技给办案带来的便利可见一斑,比如今天,省刑侦总队就通过远程完整地看到了司令婕被释放的过程。从出仓到车离开,所有参案人员都眼不眨地看到了全貌。

  “这位就是杜攻城,马宝骏交代的‘杜总’就是他。我还得表扬一句啊,任明星同志简直是支神笔啊,画得几乎一模一样。”宋玉河支队长扬扬手里的画像,比对着高清监控的影像,实在太像了,众人不禁莞尔。那位神笔不在场,累了一夜早去睡了。

  “这位呢,就是司令婕,云天苑大酒店的经理,因为非法交易野生动物案被刑事拘留。她的事在云城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啊,是个民营企业家,又有政协委员的身份。当地市委领导班子讨论过此事,通过政法委向我们施压啊,反正就是保护民营企业、维持稳定大局那一套……这个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算得上地方手眼通天的人物啊。”宋玉河道。

  不同的坏人坏得都各有千秋,其中这种坏人最棘手,他们能把环境、人脉、政治甚至法律都变成自己的保护盾或者保护色。想抓到他们,要比抓普通嫌疑人多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

  顿了顿,宋玉河示意着播放视频。一个一个嫌疑人,绰号、姓名、身份证号排上了屏幕,这是根据马宝骏的交代恢复的画像,然后再比对画像反查户籍、案底等信息,最后排查大数据记录得到的身份信息,总算找到了马宝骏交代的这些狐朋狗友。

  “第一个,绰号‘宝马’的马宝骏,就不介绍了,司机。

  “第二个,绰号‘二米’,此人叫米向军,可以和涉毒案中被捕的嫌疑人董小花的交代印证。此人往省城送了多次气动武器,不排除贩毒团伙的装备也来自他们的可能。

  “第三个,绰号‘秃轴’,此人叫田宝来,技工学校毕业,是个车工,学过数控机床,有盗窃案底。

  “第四个,绰号‘小顶’,姓名曲波,无正当职业。查到了出入修理厂的监控,应该是拆车混迹的学徒工人,有故意伤害案底。

  “第五个,绰号‘油机’,姓名季东顺,是个二手车中介。机动车交易信息里多次查到此人身份信息登记,有诈骗案底。

  “第六个,姓名杜攻城,应该是修理厂的实际控制人,也是个二手车中介出身,有嫖娼案底。

  “第七个……”

  席双虎一个接一个介绍着,有名有姓有绰号的七八个,剩下的信息还在核对中。不过介绍到最后排出这些人能查到的去向时,所有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霾。除了马宝骏和这个杜攻城,几乎都溜了。米向军的身份信息出现在了湖北某市;田宝来的信用卡在海市某县刷过;小顶曲波和油机季东顺更浪,居然在京城,天网查到了他们在ATM机取款的影像。

  “是块难啃骨头啊。”宋玉河等着席双虎介绍完,适时地插了进来,他视线不离屏幕,盯着挂在榜首却没有介绍的胡浩道:“这位‘闹爷’胡浩是个人物啊,出境半年未归,现在究竟在新马泰还是哪个小国家窝着都没有明确信息。扫黑除恶以来,这些嗅到风声的老江湖跑得可够快,给我们的工作可带来很大的麻烦啊。”

  很简单。所有的事都悬在空里呢,就找不到人了,真要有实锤证据了,恐怕人都不会回来了。可要这棵大树不倒,在云城培养的这些猢狲肯定还要兴风作浪,那对于警方,也就投鼠忌器了。

  “其他信息呢?邢猛志那路怎么样?”宋玉河问,转移着话题。

  “噢。”席双虎汇报道,“他们走访了茹叶楠,经同意检索了卢教授随身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没有被人动过,不过有一个奇怪的信息:卢教授随身的手机丢了。据茹叶楠讲,一天连续转了三次院,匆忙间她和秦磊都找不到手机,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丢的。”

  “嗯,这是个可疑线索,跟进下去,其他呢?”宋玉河道。

  “离开学校后,他们正在去沁山县的路上,估计晚上才能到,没有最新消息传来。”席双虎道。

  “我有个想法。”乔蓉出声了,宋玉河示意直接说,乔蓉拿着本子道:“第一,杜攻城周围,司机、车工、修理工类似的人不少,符合制作枪械的人员条件;第二,根据马宝骏的交代,他们升级的仿制秃鹰,一百米外可以洞穿硬币,那这种改进枪支的出口动能要达到二百焦耳以上,几乎可以媲美小口径步枪了,仿制一支能用的不难,要仿制到这种水平就难了,冲压膛线的技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我怀疑其中有一位熟悉枪械制造的技术人员,而且肯定不是像二米、秃轴这类货色能达到的;第三,大家看,这录像上是卢教授脑部取出的铅弹,这种铅弹不是简单压制的,而是在内部嵌入了一颗像螺丝一样的钢芯,就是这颗六点五毫米像绿豆大的铅弹让卢教授直到现在还在ICU加护病房,它的杀伤力要比气狙大得多,具体没有实物我们没法儿测量。”

  “你的意思是……”宋玉河问。

  “二十米距离,瞬间出枪,击中眼眶,在座的没几位能办到吧?无论案情进展快慢,我建议把郭向阳列入极度危险嫌疑人优先抓捕。能用枪的嫌疑人就够危险了,这是一个能改装子弹、精准射击的嫌疑人,危险性会超乎我们的想象。”乔蓉道。

  宋玉河的眉头皱了皱,点点头:“还有什么?”

  “最后一点,米向军既然往省城送过多次武器,那应该优先把省城市面流失的枪支缴清,否则这些都是治安隐患。”乔蓉道。

  “嗯,考虑得很周全。我们先这样安排一下,乔蓉,你联络一下各刑侦大队和辖区派出所,近期组织一下缉枪排查。不要有什么顾忌,不管是谁,查到线索先摁了,绝对不能让枪支留在民间。”

  “是。”

  “双虎,你带两组人,进驻云城,就这些嫌疑人的情况摸摸底,有合适机会就贴靠上去。现在闹爷未归,杜总肯定是办完事把手下人遣散看风向,这个真空时间段,应该有利于我们侦查一下……马宝骏的审讯交给队里其他人……”

  “是。”

  “赵力奇……把你从重案队抽来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

  “你挑几个没露过面的特勤走暗线,尝试接触一下司令婕、杜攻城,以及这个云天苑大酒店。方案自己定,你们和席双虎明暗呼应,不过不要接触。”

  “没问题。”

  答话的是位胡子拉碴、发型乱糟糟的男子,乔蓉都没见过此人,不过她感觉得出,应该是位暗战高手。

  “好,暂时就这样,几条线同时进。各领队给大家做好思想工作啊,这是异地办案,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惊动地方警力。”

  “是!”

  参案人员齐齐起立,得令告辞,一个接一个出了专案组会议室,有匆匆乘车离开的,有直接奔往宿舍收拾东西给家里打最后一个电话的。席双虎提着简单行李从宿舍出来时,睡了懒觉打着哈欠出来的任明星瞅见他了,追着问道:“去哪儿啊?”

  “我去云城。”

  “带我吗?哎,不对啊,怎么都不在了?”

  “猛子他们去沁山了,你不忙了一夜,让你休息吗?”

  “嘿,那也不能把我抛弃了啊……这不行啊,干活儿时叫上我,去玩了就把我扔一边。”

  “什么玩呀?异地办案……有危险,你现在是队里的宝贝,你得留家里。”

  “嘿,别价,那不得闷死我啊。”

  任明星拽着席双虎不放人了,席双虎尴尬回看着,突然间灵机一动道:“支队长给你安排活儿了,跟乔蓉一组。你要跟我去,那我跟乔蓉说一声。”

  “啊?”任明星一愣,然后一摆手,“那算了,你们走吧,我找乔蓉去。”

  立竿见影,任明星甩着小短腿噌噌奔去找乔蓉了,趁着机会,席双虎带着两组六人,一溜烟驶出总队了。

  这一头,任明星又纠缠上乔蓉了,未经授权是不能进入武器库的,乔蓉被任明星不厌其烦地敲门敲烦了,出来撵着人道:“你歇会儿成不?别什么事都当好奇宝宝,这地方你不能进。是违反纪律的。”

  “不是啊,席队说把我给你分一组了,我不来报到了吗?”任明星道。

  “那是嫌你烦,打发你走呢,我是负责联络各大队和派出所的,我还没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乔蓉烦躁地道。

  “那两人一起干啊。”任明星乐了。

  乔蓉翻了他一白眼,任明星捂着嘴道:“我是说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

  “你的特长就在画像上,暂时用不着你。我得负责省城缉枪,嫌疑人二米往省城送过不止一次,这些个武器留在市面很危险,得想法子找出来。”乔蓉道,推着任明星,意思是自个儿找个地方凉快去。

  可不料任明星更兴奋了,一转身道:“你问我呀,我可是缉毒警。虽然是辅警,但不比你见得少啊,光在特巡大队就混了两年呢,啥嫌疑人没抓过?偷车轮的、偷柴油的、偷猪的都抓过。”

  “这……这有必然联系吗?”乔蓉听得蒙了。

  “你说呢?方法只要对路,一抓一个准。我们缉毒身上藏小包的都能逮着,何况藏杆枪呢?”任明星道。

  “你除了画画都不太靠谱啊,能有办法?”乔蓉半信半疑问。

  任明星笑道:“两年多前气枪还没有被列入禁止,而我们呢,可是常去二龙山一带,就见也见过不少啊。而且,那些持枪的,其实大部分不是杀人的,大部分都是玩……你说要吃和玩,你们谁能比我更懂?”

  “哟,这倒是,你先说说什么办法?”乔蓉好奇心被勾起了。

  “过来。”任明星勾着手指,近距离对着乔蓉的耳朵小声嘀咕着,听着听着乔蓉的眼神也变了,惊讶地斜觑着任明星。任明星咬着下嘴唇得意扬扬地笑着,成竹在胸的样子,别提多帅啊,这不,把乔蓉注意力可全吸引过来了,两人干脆钻到了无人操场后,坐下来开始详细谋划了……

  接近晚六时的时候,于海大队长终于看到了要接的车下了高速口。来的是熟人,一位认识,三位不认识。除了邢猛志他领教过,其他三位用一个词形容很精准:老弱妇孺。

  前车领着后车往县城驶,几小时路程走得可没第一次野了。武燕回头关切问道:“华师父,累了吧,要不咱们明天再去吧?”

  “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活受罪,我有那么差吗?”华启凤道。武燕一听惊讶道:“耶?这话怎么听着耳熟?贺支队长常讲啊。”

  “嗯,这就对了,当年我教的。”华启凤笑了。

  “好吧,冲这句话出自您,我就不关心您啦。”武燕道。

  “啊,多关心下自己。小丁啊,你再给我讲讲,这个数据关联和线索关联,如何确定嫌疑的?”华启凤好奇问着。

  这个好奇宝宝,不,应该是好奇老头了,明明已经落伍到不太能用智能机,却关心起那些代码构架的技侦设备了。丁灿方要解释,邢猛志前头道:“师父,张飞绣不了花,李逵描不了红,师父您这年龄甭学虚拟追踪了,我都没那底子。”

  “我这不是好奇吗?现在条件太好了啊,远程侦讯隔着几千里就能看到。我们那时候苦啊,追捕时候连手机都没有,更早点,连电话都没有,抓到人以后赶紧给队里发个电报,尽量简单,就俩字:落网。”

  “哟,这俩字大气。”丁灿赞道。

  “大个屁,省钱呢,一个字差不多一块钱呢。”华启凤道。

  说得几人又哈哈大笑了,本来以为和这么一位功勋警察相处会有点局促,可没想到一路下来,反倒是华师父给大伙带来的开心最多了。

  武燕追问:“那时候工资多少钱?”

  “最早十几块钱。知道我为啥当警察吗?当年不光发工资,一年还发好几身衣服,省多大开支呢。”华启凤道,又把几人逗乐了。

  丁灿说了:“华师父,您不能这样教育晚辈啊,信仰呢?职责呢?这话以后不能说啊。”

  “信仰和职责都是建立在一定物质基础上的。和我同期从警的有一个兄弟,好喝酒,好打架,打架还好吃亏,就为了威风没人敢惹,豁出命来也要当警察。”华启凤道。

  “那这动机也太low了。噢,太低端的意思。”武燕道。丁灿笑着说:“您这位兄弟我怎么觉得要犯错误啊?”

  “你错了,他叫池兵山,一级英模,烈士。”华启凤道。

  众人齐齐“啊!”了声,此时听到的英雄的另一面,让几人不敢相信了。

  “英雄始于血性,或者叫冲动,直白点说叫脑瓜不太好使,你们中间可别出现这号人啊。”华启凤像打预防针一样,说的是与身份相悖的话,却似乎另有深意。

  “不会,现在这么傻的人不好找啦。正式警察里都难找,何况我们辅警。”邢猛志道。

  这话有点不合时宜,破坏了气氛,没人笑,也没有人再说话,直到跟着县大队的车到了要排查的地点:沁山县郭峪乡。

  血色往事

  被时代抛弃的地方总会留下属于另一个时代的痕迹,土房、夯墙、砂石路、石头围子,像群山中的点缀,古朴得有点可爱,特别有些墙皮上还留下标语,仔细辨认是“把阶级斗争进行到……”字样,让从现代都市来的小警们好奇地看不够。

  目的地郭南村就在视线之内了,退休乡警牛法宪还在絮叨着:

  “……本来人就不多,林场一撤没几年就都走啦。老郭家这几个人哪,可都不是一般人。郭斗盛比我大差不多一轮,参军去抗美援朝,后来又去大西北修青藏路,回来就三十好几了也说不上媳妇……一直到四十多才撞上桃花运啦,和下乡的一个城里学生结了婚。可也好景不长啊,那城里来的是没办法安心委身的,不是真看上他啊。政策一变,那女的一句话都没吭回城了,别说他啦,连娃也不要……啧,这叫孽缘哪,不出个妖孽都说不过去啊。”

  前头听着的邢猛志和武燕相视一眼,忍俊不禁,人老了就爱唠叨,和职业无关。昨晚到乡里时老头喝多早睡了,一早起来问明来意,就一路唠叨这个,不过好在有个耐心且年纪相仿的华启凤陪着,一点也不嫌他唠叨,好奇问道:“老牛啊,你咋一直说郭向阳他爸?”

  “我认识啊,绝对是个一等一的好人,要不是老郭啊,这片林地早被老百姓砍了卖了好几遍啦。”牛法宪道。

  “嗯,肯定的啊,年轻从军,又修过天路,那一代的信仰是杠杠的……说说他儿子,郭向阳,对了,他有个绰号你知道不?”华启凤问。

  “知道啊,三枪。”牛法宪道。

  “有啥来历啊?我是看当年的判决书上有。”华启凤好奇了。

  “当然有啦,这个说起来牛透顶了,现在吧保护野生动物,往前数几十年可不一样。粮食金贵,每年各村都要组织围猎山猪,要不那家伙太害人,一头猪一晚上能拱你一亩地。老郭当过兵,那枪法神着呢,要用民兵那步枪,一枪一个倒。后来不让用那步枪啦,山里人就自制土枪,就那土枪,老郭基本上也是十拿九稳。”牛法宪回溯着往事。

  邢猛志适时问道:“那叫三枪什么意思?出枪快?不对呀,土枪得装填火药啊。”

  “哎,这小兄弟明白。那山猪一般出来是成群结队的,开枪撂倒一头,其他的也就吓跑了。围猎的也是好几个人,有时人吧,打不准,还把山猪给撩火啦。那猪不管你枪不枪啊,火上来不管不顾直接冲上来就敢咬人,每年都有受伤的。嘿,可这郭向阳比他爹耍得还好,一条胳膊上能架三杆三十多斤重的土枪,枪里不是铁砂,是独子,只装一颗铁丸,只要看见成队的山猪,‘砰’一枪,‘砰’地再一枪,然后扔枪再打。一般最少连发三枪,打中的山猪啊,基本都是从眼眶这儿打脑里了,中枪就倒。他们组织人上山,每回最少都抬回三头来,后来这个三枪的大名就传开了……”

  牛法宪说着,邢猛志和武燕又相视了一眼,这打野猪练出来的枪法,如果拿杆几乎没有精瞄的土枪都打这么准,要换成现代武器,那准确率应该到吓人的地步了吧。

  “噢,这么厉害啊。”华启凤也赞叹了声。

  “哎哟,可不说乔家那四个是找死呢,谁不能惹,你惹他……那乔家河村离这儿三十多里路,当年乔隆彪和他仨孩,那是并称‘乔家四虎’啊,最早贩山货发的财,最早买的大卡车,也是最早往山外贩木料的。现在生意靠关系硬,那时候生意可是靠拳头硬。老乔三个娃,老大老二是双生,一个叫乔大胜,一个叫乔大利,还有一个叫乔三虎,个顶个壮得跟牛犊一样,村里村外打架就没吃过亏。那时候凭啥赚钱?收购山货木料基本一半买一半抢,横着呢,还围攻过乡派出所……不是跟你讲古啊,老华,早几十年法制意识实在是差,有事根本不找警察,村里一吆喝,七叔八舅堂表兄弟,操着家伙就去讲理了。”牛法宪道,警服脱了,说话没那么讲究了。

  邢猛志和武燕笑了,在这地方执法可以想象出难度有多大。

  “那案子诱因,就应该是乔家这几个抢木料和郭向阳的父亲郭斗盛发生冲突吧?”华启凤问。

  “嗯,那时候农村收入低啊,靠山吃山,所以嘛偷偷摸摸砍几棵树的经常有。不能让伐木断了来源啊,乔隆彪就是低价收这些然后高价往外卖。郭斗盛呢,是个拗性子,其他护林员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他不行,谁敢到郭南村一带砍树一准被他揪回去。他这连罚带逮,搁山里路外存了有两三车罚下的木料。

  “这乔隆彪就动心思了,领上他那仨后生娃就去找郭斗盛了,扔了五百块钱,反正卖不卖他都要买,给不给他都要拉。嘿,犟牛碰上倔驴子啦,老郭是不吃那一套,一耳光在乔隆彪脸上甩了个响,你以为你是谁啦?别人怕你老子不怕你,滚蛋……这就谈不拢了,老郭可没防着人家是有备而来的,那三娃乔三虎,早准备好小椽棍子,一棍子就闷上去了……”

  牛法宪讲得抑扬顿挫,活脱脱的乡里争斗,武燕听得入神,下意识地问:“后来呢?”

  “还有啥后来?祸根就种下啦。老乔家这几个后生太缺德,弄了根铁丝捆猪似的把老郭给捆窝棚里了,然后拉上木料扬长走了,整整拉了三四趟呢。隔了一两天老郭才被上山的人发现。你说这事干得多不冒烟啊?”牛法宪道。

  “那没报警?郭斗盛是军人出身,法制意识应该有吧?”武燕问。

  “报啦,可这乔隆彪说,木料是郭斗盛卖给他的,临时要加价两人谈不拢,还是老郭先动的手。至于多少木料,他们拉回来扔派出所门口了,就半车。这说不清啦,后来老郭被打得也不轻,所里做了个处罚,让乔隆彪赔两百块医药费,打人的乔三虎呢,行政拘留十五天……本来想和和稀泥把事了啦,谁可知道乔家这帮狼真恶呢,一毛钱不赔算啦,还要倒讹郭斗盛还他们那五百块钱,老郭肯定不会拿那钱。他还不上,乔家一帮老娘儿们就在派出所里骂街,哎哟,这不是就没法儿办啦……”牛法宪拍着大腿道。

  “郭斗盛被打,和郭向阳报复,事隔几天?”华启凤问。

  “一星期吧。出事时小郭正在乡里打河坝,那孩子念书脑袋不灵光,早早就干伐木工、石头匠的活儿,两膀子能担四五百斤。我心里一直就怕出事,出事那天,我还来了,就站在那儿,没见着人。后来就出事啦……”

  车停了,牛法宪结束了回忆,停车的地方,就是他所指当年站立的地方。荒草膝高,脚下泛青地绿茵茵一层,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郭南村全貌,错落的房屋一二十间,多数已成断垣残壁。牛法宪所指的郭斗盛居所,意外地保存完好,在这一片土夯房子里,当年应该是较富的一家。

  后车的丁灿、县大队于海队长下来了,两人拍着照片。牛法宪带着众人,直向那屋子踱去。

  “说说那天的案发经过吧。”华启凤踱着步,像寻找嫌疑一样巡视着这里的每个视线所及的角落。

  “我来时,他一定就在这儿。听到案发时我刚回到乡里,从这儿到乔家河村三十里地,我当时骑摩托车,耽误下也就是两个多小时。他一定是故意躲着我。”

  牛法宪像触及了心里最伤的痛,他眼神凄然,看着郭向阳的旧居,居然让观者觉得他有种近乡情怯的情绪……

  时光如果能倒流二十年,事实会印证牛法宪的猜测,郭三枪确实就在郭南村,他出村的时候看到了骑着警用摩托车进村的牛法宪。乡派出所的,一个惹不起恶人也帮不了好人的警察,连打人的乔三虎拘留都没办下来,郭向阳知道什么也指望不上了。

  他其实就在山腰坳里的松树下蹲着,从前一晚到早上到现在他想了很久。面前的高粱白尚余半瓶,一只烤兔子被撕得七零八落,连骨头都被嚼碎了。父亲还躺在家里呻吟,当乔家人闹到林场诬告他倒卖罚没木材后,一辈子要脸的父亲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躺下了。

  父亲是个骄傲的人,也是他的骄傲。可当骄傲被侮辱、清白被践踏,子弹和炮弹都没有打趴下的父亲,就那么被乡里坊间的流言蜚语击溃了。

  他把剩下的酒揣起,扛起了枪,回头看了眼家,看了眼村子,充血的眼眶里满是留恋,可他最终还是决定走了。如果有一天公道都不再值得敬畏,那就得让他们学会敬畏其他:我……和我手里的枪!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一个小时后,乔家河村里轰然一声巨响,火光惊起了半村的人。

  村里一位大脚的婆娘惊恐地跑着,丢了一只鞋都浑然不觉。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她的破锣嗓子在号:“老乔,你的车着火啦,郭家娃扛着枪来找你报仇来啦……”

  “这个野种……大胜、大利快下来……”

  拾掇院子菜地的乔隆彪吼着儿子,隔壁住的就是成家的老大和老二。屋子里的婆娘和三儿闻声出来,乔三虎手里还拿着土枪,正往枪管里倒火药,乔隆彪一把抢过来吼着:“不要脸的活儿能干,不要命的活儿你也敢干?”

  “那咋办?我就说赔人二百块吧,非要欺负死人家。”乔三虎有点心虚,村里乡间有冲突总留个情面,这扛上枪来了,怕是无路可退了。

  “妈逼个球,怕个鸟,先吓唬住。媳妇,赶紧去把亲戚吼来,人越多越好……走走走。”

  乔隆彪一马当先,领着三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冲出来了。婆娘从一旁跑,边跑边喊相识的人。刚拐过路口,乔隆彪目眦俱裂,新崭崭的东风卡车正冒着烟,前盖都不知道被炸哪儿了,肇事的郭向阳还倚在车边,他裹着一身破工装,发如乱草,人如蛮兽,恶狠狠地盯着来人。乔隆彪气急之下,二话不说就横起枪来。

  这是乔隆彪最后一个动作,他举枪的刹那,郭向阳脚一掂,长枪像活物一样自动到了他手上,于是他后发而先至,“嗵……”一枪直冲乔隆彪。

  乔隆彪的枪嗵一声响了,他中了枪,枪身失控,枪口抬高,打到了郭向阳头顶的上方,只有一颗铁砂划过郭向阳侧过的脸。他回头时,眼颊部洇出的血抹了半脸,把看着两人对枪开的仨儿子吓傻了。

  “爸……爸……爸……”乔三虎在乔隆彪身后,他爸毫无征兆地倒在他怀里。一蹲着扶着,视线往下,小腹以下血迅速洇出来了。疼痛到极致的乔隆彪嘴张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死不了。扯平了啊,我也没医药费赔你。”郭向阳淡淡地说着,腰里的药葫芦一顿,往枪里装火药。这事想了很久都有点紧张,可真开枪,却是有无比的快意充溢在胸间。

  乔大胜怒了,菜刀指着,一句“操你妈”就奔上来了。老二火了,抄着门框杆急吼着:“别让他装上枪。”

  装药需要填实,然后再装铁砂,可这些常识在郭向阳手里早被颠覆了。他装完一顿,随手一捻,一颗大钢珠直接叮当扔进枪管,然后侧身抬枪,“嗵——”枪响,奔来的老二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扯倒,嘭地栽倒在地,手捂着大腿根部发狂地号叫。

  父子同气,兄弟连心,老大持着菜刀回头一看,恶吼着不管不顾地举着刀扑上来。郭向阳枪管一立,直接横握当武器,斜斜一抡枪身,枪托咣声直击在乔大胜的手腕上,菜刀一闪脱手。郭向阳飞起一脚,踹到了乔大胜的肚子上。“噔噔”,乔大胜连退几步,被踹得跪在地上呕吐,这时候他明白了,对方不是报仇,是灭门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身吼着老三:“三虎,快跑。”

  “要死一起死……”

  乔三虎早成疯虎了,捅着他爸的枪。枪里早装好火药和铁砂,发火纸被塞在膛里,他捡起来朝着郭向阳嗵一声开枪了。

  电光石火的刹那,郭向阳抱头,扭身扑倒。那一枪的威力奇大,掀得郭向阳后背衣服成了几条褴褛,开枪的乔三虎被后坐力震退得仰倒了,不过他坐起时却吓愣了。中枪的郭向阳站起来了,身上、脸上全是血,那受伤的样子像野兽一样可怕。

  一言不发的郭向阳动了,拿着枪,朝着准备爬起的乔大胜就是一枪托。乔大胜啊一声哭着跌趴下,恶念猛生的郭向阳没有留一点怜悯,朝着他肩膀、膝盖,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引起一声惨叫。听到了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是胳膊腿被废了,几下之后连叫声都没了。

  乔三虎惊恐地看着,却再没有勇气冲上去,他手脚并用往后挪着,嘴里发着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无可名状的恐惧声音。直到又看见郭向阳装药,他眼神求饶、嘴唇哆嗦地说着:“别……别杀我……别杀……我。”

  “这么怕死,还欺负人啊?你跑吧,这是最后一枪,最后一颗独子,打不死你我就放过你。”郭三枪手捻着一颗钢珠,拇指一迸,钢珠飞起来了,那是给乔三虎逃命的时间。

  一刹那乔三虎连滚带爬就跑,那钢珠飞起来到高点开始下落,郭向阳举枪,闪着反光的钢珠像精灵一样准确地跳进了枪管,此时乔三虎已经跑出去十几步。

  郭向阳举枪,枪口对准了乔三虎的脑袋,一刹那他觉得不妥,又向下移了移,嗵一声枪响。

  奔跑的乔三虎像截木桩子扑倒,在地上抽搐着。

  郭向阳抹了把血,看着躺倒的一门四口,只有中枪的老二乔大利还神志清醒着,不过捂着腿上的伤口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嘴唇在哆嗦,眼里满是乞怜。郭向阳举起枪,又慢慢放下了,他朝乞怜的乔大利极尽不屑地唾了口,然后踩着他的脸过去了。

  他没有再施暴,而是盘腿而坐,拿起剩下的半瓶酒一口一口抿着,四周躺着乔家四虎,近旁燃烧着卡车,被乔家婆娘嚷来助阵和闻讯来的村民有数百人,被这个惨烈的场景吓得惊恐后退,抄来的铁锹、木棍武器铛铛掉了一地,乔家的婆娘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直到黑压压来了一片警车和警察时,那块场地还像绝域战场一样,无人敢近……

  “……经过就这样,把县武装部都惊动了,他没反抗抓捕,是自己戴上铐子走进警车的,受的伤也不轻,眼眶这儿挨了一铁砂,破相了;后背剜出七八颗铁砂来。至于乔家四个,最轻的乔大利瘸了,其他仨都终身残疾站不起来了……”

  两支烟抽完了,第三支续上,牛法宪不唠叨了,逻辑极其清晰地讲完了当天的案发过程。这件血色往事不管对谁都是不堪回首的,即便作为外人第一次听说,也觉得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我看口供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当时是谁审的?”华启凤出声问。

  “县里审的,不过那闷葫芦根本不认罪,也没啥交代的,事情就明摆着的……本来以为肯定是极刑,可没想到受害的乔家激起的民愤比他这暴行还大。四虎一倒,告状的挤破乡政府和乡派出所了。老郭呢又是个军人出身,连武装部的都站在他这一边。后来林场组织,联名上保的有好几千人,判决时可能也考虑到这个情况,就判了个死缓。两家都败了,乔家从最早的万元户被打成现在的低保户了,一家残废;老郭呢,儿子判下来没几天就咽气了,发丧都是林场办的,这一晃几十年了。”牛法宪幽幽地道,似乎对于这件往事,有更多的个人情绪在里头。

  “哦……”

  坐在院外石碾盘子上的华启凤应了声,视线又一次扫过这个奇人的故居,和破败村落相比,这里倒算是最顺眼的了。青砖瓦房,瓦上青苔茵茵,颜色已经斑驳的窗户,居然还有几块完整的玻璃,余下是旧报纸糊的。院子里荒草过膝,可还能看到曾经整齐的余貌,石桌、石凳和铺院的石板都清晰可辨。

  “没回来过,要回来,肯定轰动。”牛法宪似乎看出了华启凤的怀疑,插话道。

  华启凤笑而未语,县大队于海队长心有余悸道:“这事小时候我听说过,都传神了。”

  “是够神的啊,老式土枪根本没膛线,能精准射击靠的就不是瞄准了,而是经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还不到十八岁。”武燕评价了句。

  丁灿道:“往往这种闷声不响的人啊,一干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啊,手段太恶劣。”于海接了句。

  “错。”视线一直落在旧居的邢猛志反驳了,他奇怪地说了句:“不是恶劣,是很克制。”

  克制?众人不解,华启凤在微笑,牛法宪点头道:“对,谁天生也不是十恶不赦。在犯案以前,他是个出了名的老实娃,不多说话,人也好使唤。乡里修河坝都是派义务工,管饭不给钱,每回他爷俩总有一个在。”

  “这和克制有关吗?”武燕没听明白。

  “捕猎的经验让他有复仇的能力,而性格里的坚忍和善意,也让他控制住了复仇的程度。那土枪控制得稍偏点,可就要命了。”邢猛志道,对于武器的控制,他体会很深,学个弹弓都用了那么多年。

  武燕闻言庆幸道:“那敢情是好事啊,总比肆无忌惮的恶性犯罪嫌疑人好对付一点。”

  “相信我,现在是最差的情况。如果说曾经还有善意的话,经历过这么多年的深牢大狱,除了怨恨、仇视、敌对,再不会有别的了。他不觉得自己有罪啊。如果纯粹为钱为利益犯罪的,可能好对付。但像这样无牵无挂而且彻头彻尾的边缘人,最难对付。记得‘老鬼’袁玉山吗?我每次看见他的眼神都心里发毛。”邢猛志道。

  不用多想,这也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从成年后就一直被社会遗弃在角落的人,除了反社会的性格都不可能还有其他。众人看着华启凤,老人像心有所思,在院落外梭巡了两圈,却意外地说了句:“走吧,看看老郭的坟地去,老牛你知道在哪儿吗?”

  “后背山上就是,村里坟都在那儿荒着,估计自家都没人来了。”牛法宪道。

  “去看看吧,也算是个英雄冢。如果真像你说的,根本没人来过,那这个人就成了忘本的丧心病狂之徒了,很难对付。”华启凤道。

  “那要来过呢?”丁灿好奇多了句嘴。

  前行的华启凤幽幽道:“那就是没忘本,有执念,那种恶毒的执念会像有信仰的人一样,更难对付。”

  丁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了。一行人循着被荆棘荒草淹没的路上山,当累得气喘吁吁的牛法宪指认郭斗盛的坟茔时,一行人都怔了。

  坟茔是石砌的,精美而大气,坟前一片空地不长草,那肯定有人来烧过不止一次纸钱,坟后并排着酒瓶子,任谁也看得出根本不是荒坟,就连信誓旦旦的牛法宪也愣了,直喃喃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最不可能的事就是事实:

  二十年前的枪案余祸未泯,执念仍在!

  笨鸟高飞

  从郭南村回乡里就到中午了,在乡派出所大灶上凑合了午饭,这个临时拼凑的队伍就要分道扬镳了。县大队的事也不轻松,要组织排查一下非法捕猎,还要处理马宝骏那一车野生动物关联的收购人。此行还增加了一条,要排查郭南村郭斗盛的坟茔修缮是谁完成的,华启凤推断应该是当地找人,不是的话材料总得从当地走吧。

  几人带着疑问上路了,此行虽有所获,但并未如愿。每一件罪案查到尽处都是对人性的拷问,郭向阳的案子就是了,如果法制深入一点,震慑乔家这几个村霸乡痞不敢胡作非为;或者执法严厉一点,在事后及时处理严惩,不管哪一种都有可能避免血案发生。

  可血案已经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就只剩下唏嘘不已了。回程路上都有点闷,丁灿在玩平板,旁边的华启凤在闭目养神,武燕开着车,几次想说话却瞄到邢猛志若有所思地看窗外,想说的话被她硬生生咽回去了。

  打破沉默的还是一通电话,是武燕接的。乡派出所地广人稀也有好处,修缮坟茔的施工方找着了,是县里来的,石头就是当地打的。施工方提供了一个发包方的名称:午马市佳成商贸有限公司。

  午马和云城交界,是个县级市。信息被丁灿传回家里,开始排查关联的信息。邢猛志好奇问道:“怎么还有公司给郭向阳家修坟地?”

  “他本人肯定不方便出面吧。施工方提供的信息是,对方父辈和郭斗盛是战友,当然,应该是假的。这么小个工程,又过去几年了,不是开税票了都查不着。”武燕道。

  “午马市可是个交通要冲,几条铁路、高铁的交会点。市虽不大,可胜在四通八达,到省城两个小时,到云城一个小时,出省四十分钟,到最近的云城机场,用不了三十分钟。如果所谓的地下兵工厂推测成立的话,我觉得很可能那里是个中转站啊。”丁灿道。

  前面的邢猛志哧声笑了,挖苦道:“玩电脑的,别总以为你脑袋瓜也和电脑一样管用。哪怕个县级市也有百十万人,没有准确信息,你可查吧。即便佳成公司有嫌疑,等你查到线索还没准到什么时候了。”一句话噎住丁灿了。

  武燕反问道:“好像你有办法似的?”

  “别激将,这次我可真没有,最起码郭三枪这头孤狼就没法儿抓。他和袁玉山一样,都不在乎自己那条烂命,真没治。”邢猛志道。

  武燕想起一事来,提醒道:“对了,连天平交代里说让你到老家找郭向阳,好像这个线索是正确的。他知道郭向阳回过郭南村?”

  “他是巴不得我和郭向阳撞上,然后被郭向阳给灭了。”邢猛志道。

  这是最准确的解释,武燕无语了。华启凤出声了:“既然你看到他的克制了,那就应该能找到办法。我问一句,猛子你,燕子,还有小丁,你们是不是对这人或多或少有点同情,心和手都有点软了?”

  “不会,哪怕有,撞见我也毫不犹豫开枪。”武燕道。后面的丁灿弱弱驳了句:“你心真硬啊。”

  “对罪犯的同情是可笑而且危险的。恶性犯罪,不是你死就是我灭,还会有第三种结果吗?你问问猛子,他可是差点被人灭了的。”武燕道。

  丁灿凑上来问:“猛哥,讲讲,你有没有在一刹那吓尿裤子的时候。”

  “之前有,吃江湖饭的下手都狠,连天平直接剁自己的手腕,当时就吓了我一身冷汗。一共见了袁玉山两次,每次看他的眼神,我心都莫名其妙地抽,‘气场’这个词不是笑话,那些恶人身上,绝对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气场……我不怕丢人,我觉得说什么大无畏英雄都是扯淡,化装侦查那段我成夜成夜睡不着觉,回来后很久都调整不过来,总是被噩梦惊醒。”邢猛志道,这里都不是外人,他难得地没像平时那样吹牛皮来几句大无畏的豪言壮语了。

  武燕伸手,无言地在他脑后抚了把。这是通常的安慰,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看得丁灿又嗤笑了。武燕说:“火山,你小子越来越欠揍了啊。”

  “大姐,你这表现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有故事似的,赖我啊?”丁灿笑道。

  “好,等到站收拾你。”武燕笑道,一点也没着恼。

  邢猛志回头看了眼,呸了越来越贱的丁灿一声,看华师父时却愣了下,华启凤在好奇地审视着他,他惊问道:“怎么了华师父?您怎么变深沉了?”

  “我在想,这一劫会应在谁身上。”华启凤莫名道。众人不解时,他解释道:“和坏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越来越迷信了,仿佛冥冥中有天意啊。那些杀人放火犯下重罪的,终究逃不过制裁,或者叫报应,我们中间总有最适合的一个人,把报应带给这些坏人……”

  “希望不是我。”邢猛志笑笑,坐正了。

  “如果是呢?其实我觉得你也在克制,克制着不让自己太出众,克制着不去接近案情的核心。这种心态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不满现状,去意已生;另一种是因为你知道了郭向阳的身世而选择克制,甚至准备避开这条线,你心里的善意让你不忍了。”华启凤道,像洞悉了邢猛志一直沉默和犹豫的原因。

  “师父,别观察我了,郭向阳那么恶的一个杀人凶手都执念不忘,何况我,或者我们?谁敢说自己的心不是肉长的,听完这个故事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只有把他除之而后快的想法?”邢猛志道。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犯罪成为唯一选择的时候,那就不单是他有罪。郭向阳是个坏人,可怜!那些村民,还有乡派出所的警察是好人,但可恨!”丁灿道。

  “闭嘴。”武燕回头骂了句。

  华启凤笑了:“说得好,我同意,恰恰是你们这种心态才是对付嫌疑人最需要的。那你们更应该理解,警察对这样已经养成的反社会人物,哪怕一点犹豫、畏缩、纵容,都有可能酿成大错。如果不终结他,就会把家破人亡的惨剧带给更多无辜的人。猛子,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牛法宪愧疚了一辈子。”

  “我知道了,师父,而且我也看出来你正在想很阴损的办法抓捕他,所以才早早离开,但那法子不一定管用啊,他就是山里长大的,想潜伏得瞒过他不容易。那是个废村荒山,我们要派人进去估计摸不着东南西北,而他穿山越岭肯定如履平地,不对等。”邢猛志道。

  “呵呵,那我就放心了。”华启凤满足地笑了。

  丁灿没听明白,好奇地问道:“什么阴损办法?”

  “笨死你,嫌疑人的弱点就是我们的切入点,我刚想到这儿,蹲坑守门……不对,蹲坑守着等上坟。敢情猛子这一说,我也觉得不行啊,那地方咱们是玩不转啊。”武燕道。

  “慢慢来,浮现的信息越多,我们能找到的机会就越多。”华启凤道。

  此时听到了平板信息的提示音,那是技侦有消息了,丁灿看着平板念着:“一个坏消息和一个……”

  “先说好消息。”武燕道。

  “No,没有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丁灿道。

  “先来坏的再更坏的吧。”邢猛志道。

  “坏消息是,刚定位的二米、秃轴在监控范围内消失了。而且我们要求排查的佳成商贸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伍士杰,十天前家属报了失踪,到现在仍没音信。”丁灿道。

  一下子,邢猛志和华启凤不约而同地耳朵竖了竖,眉头皱了皱。

  武燕惊愕道:“那更坏的消息呢?”

  “卢启明教授……没挺过来,二十分钟前心跳停止了。”丁灿道。

  嘎一声尖厉的刹车,武燕把车泊到了高速的应急车道上,车里静了好久,都在消化着这些坏消息。过了好久,邢猛志才幽幽道:“师父,难办了啊,跑的跑,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这是洗底了啊。”

  “对,不管主谋是谁,已经快把底洗净了,我们的机会不多了。”华启凤轻声道。从未见过他这么为难,皱眉皱得脸上纹路横生。他使劲地抚着额头,捏着太阳穴,这些头疼无比的碎片信息,哪怕发挥天际的想象也联系不到一起……

  “嗡……嗡……”手机振动的声音,戴着白手套的席双虎掏出来看了眼,皱了皱眉,又把手机放回去了。

  是个噩耗,卢教授伤重不治。这个让人心气难平的消息似乎并没有影响他很多,当刑警久了会慢慢习惯冷静,不过在外人看来,像冷漠。

  最起码在马宝骏家人看来就是如此。这个光棍汉父母双全,倒挺孝顺,家里置办的东西不少,有些时新的家电在省城都算得上高消费。席双虎是以“非法经营”申请的搜查令,有辖区派出所陪同搜查。不过那俩老人虎视眈眈,防贼似的防着席双虎一行人,让几位刑警都有点不自然了。

  “看来也没什么了。刘啊,那就这样吧,谢谢您配合啊。”

  席双虎故意道,眼光瞟着那俩老人。

  众警一听愣了,刚瞅了瞅还没怎么查呢,这就结束了?都诧异地停下了。

  派出所警员巴不得呢,不过席双虎却注意到那俩老人一下子松了口气,本来疑惑满面的表情瞬间舒展了,这是个信号:有货。

  “那到所里吧,晚上一块吃饭。”地方民警殷勤道。

  席双虎话音一转,为难道:“等等,我想起来了,这种老房旧宅的,都会有房顶格子、地窖啥的,不知这墙里……”

  他眼光慢慢投向嫌疑人家属,俩老人躲闪着他的目光,席双虎严肃道:“大叔大妈,要不这样吧,您直接告诉我得了,省得我把您家里翻乱了不是?”

  “你都不说找什么,让我告诉你什么!”大妈怒道。

  “那没什么你紧张什么?肯定有什么。”席双虎呛道。

  “讹人也不是这么讹的,有什么?有什么?谁紧张了?”大叔呛着。

  “不在阁楼里就在地窖里,等我搜出来看你还有什么说的。”席双虎一反常态,像吵架一样和大爷大妈吼着。

  大妈一拍大腿怒道:“搜不出来,我看你有什么说的,搜啊,搜啊。”

  这一下子席双虎笑了,笑着对同行的警员道:“继续,不要搜阁楼地窖了,查一下地板和墙面。”

  “嘶……”大叔哆嗦了一下,上当了。那派出所警员明白了,是真有东西,吼着:“老马啊,有啥你说清楚,非让摆到脸前难看?咋的?这么大年纪了,再让我把你俩拘走?”

  “没啥,宝娃藏的我哪知道?”大妈难堪地道。

  就在刑警的滚珠杆子已经测出墙面和地面的空心时,俩老人也指出在哪儿了。墙上挂画里有一包,空调顶上有一袋子,拿下来一瞅,厚厚的快递单子,还有几摞银行卡、转账凭证。地上就更喜人了,两支精美的仿秃鹰气狙枪,瞄准镜、夜视仪、红外成像、子弹模具一应俱全。远道而来的刑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查了这么久,好歹发现眉目了。

  “那是打兔子啊,不犯法。”

  “那不是宝儿的,是别人搁我家的,他又常不在家。”

  “刘啊,我们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就知道是打兔子的?你家有兔子?还准备两支枪打?”

  “我我我……我真不知道。”

  “行了行了,到派出所说……”

  坏人不分老幼,这两明显有隐情的被派出所传唤走了,搜查在继续着,特制的气瓶、气管一一被刨出来了……

  “哇,收获不小啊。”

  “马宝骏这家伙一直在交代别人,唯独没交代自己家里还藏着枪呢。”

  “再配合的嫌疑人也知道给自己留一手。”

  省总队信息指挥中心,几屏搜查证物影像传回来,让沉闷的气氛活跃起来了。云城突袭收获不错,那一摞快递单和银行卡让键盘后的高手们很是兴奋,那些东西关联到的信息更多、更有价值,比缴收的枪支还金贵。

  “嘿,传奇帅哥,这次你落伍了,被我们席队抢先了。”有位女警朝着角落的任明星说了句,惹得大伙都笑了。

  乔蓉和任明星在一起,调动的警力是缉虎营、王庄、建南三个辅警大队人员。专给两人的指挥分拨了几块屏,中午到现在已经几个小时了,还没见到成果。

  “美女,不要这样。他是在已有嫌疑人的基础上,搜查到了证据;而我,是通过思维和推测,去找到新的嫌疑人,怎么能比得了我呢?”任明星嘚瑟地道。

  没有领导在,又是排查前期,这里自然没有那么严肃。旁边的一位技侦搭话道:“要说刑侦我们可都是专业的,你不描摹肖像,怎么要把我们的活儿也抢了吗?”

  “我没抢,这个领域你们看不到也不知道而已……想当年我们可是开着电动车、拿着橡胶棍,搁晋阳巡逻了一两年呢。什么稀奇古怪的嫌疑人都见过。”任明星道。

  “真的吗?我们这里可是通过大数据锁定网购、快递、出行等任何有可疑形迹的人,你脑袋不能比电脑还好使吧?”那位称任明星为传奇帅哥的女警十足地不服气。

  “哎呀,神案例多着呢,有些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给你们说个你们判断下。刚当辅警时,我们夜巡在城边树林旁,发现一嫌疑车辆,那车身一直忽悠忽悠上下在动,于是我们上前盘查了,你们猜是什么情况?”任明星严肃地道。

  女警一脸红,啐了口,八成想歪了。一位男技侦脱口道:“车震。”

  “卖淫嫖娼的吧。这个有过案例,为了逃避打击,有些把卖淫场所设置到车里交易。”另一位技侦道。

  男性都看着任明星,这恶心案例太掉价了,任明星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以为这样,但是我错了。是性交易,但不是卖淫嫖娼。”

  “啊?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矛盾什么呀?我们一敲车门,发现俩男的急着穿衣服。带回队里一询问,嘿,这男的有这喜好,就是网上约了个男的出来车震,谈好价格了。哎呀,把我们队长头大的,这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没法儿处理啊……没规定男男性交易算卖淫嫖娼啊。”任明星把谜底揭开了。

  众技侦错愕地看着任明星,还没消化掉这个神转折,任明星以为大家不相信,赶紧解释道:“真事,后来我们队长骂我们多管闲事。”

  任明星蓦地哈一声,把全屋的技术员笑翻了,男的笑得跺脚拍桌子,女的笑得脸红捂着。只有旁边的乔蓉哭笑不得,她狠狠剜了任明星一眼。

  好在有讯问进来了,终于有消息了,步话里传来前方的声音:

  “219国道岔口,二龙山南侧路,来了辆面包车,查不查?”

  “等一下。”乔蓉拿着步话,示意着接入视频,远远地看着是一辆面包车,正常,看不出什么来。任明星歪着脑袋瞅了瞅,点头。

  终于点头了,任明星指出第一辆嫌疑车辆,乔蓉发话:“查!”外勤设路障拦车了。

  一屋技术员围上来了,总不能寻遍了也没找到的枪支线索,凭任明星这货瞄瞄就能知道哪辆车里有枪吧?任明星回头看看围着自己的一双双眼睛,不好意思地道:“这其实也是蒙啊,万一没有,你们不要失望。”

  “没有很正常,我们不会失望的。”一位女警道。

  “万一要有的话,千万别认为我不正常啊。要不开个盘赌什么嘛,干说多没意思。”任明星问。

  “你一个人,我们不能欺负你啊。”一位男警道。

  “别担心我,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这事你们没玩过,只有受欺负的份。”任明星笑道。一句话把众警都刺激到了,个个不服气地瞅着前方,等着看任明星牛皮被戳破。

  前方,车辆驶近路障。这是临时设卡,突如其来在路上冒出来,估计来车也没防备。两位警服男上前查验,要驾驶证、行车证。驾驶位置的人刚递出证来,另一侧门一开,一个人影嗖地蹿出去跑了。乔蓉急得在步话上喊:“快,摁了!”

  查证的警员一把揪住司机,从车窗里往外拽,另一位搂着一起拽,剩下一位奔着去追蹿走的那人。查是三人一组,对付俩没有压倒性优势,现场瞬间乱了。乔蓉步话上喊着汇报情况,看不到影像了。

  隔了好一会儿执法记录仪的画面才显示出来。车门唰唰拉开,几只带血的兔子、一只红公鸡,翻捡时又看到了几只斑鸠,再看座位下时,两支黑黝黝的气枪赫然在目。

  “发射钢珠的快排,还有支气狗。”乔蓉认出来了,步话上通知着,“跑了的不要追,先把人和车全部带到总队,建设路这儿。”

  “是,那这儿还查不?”

  “别管了,有换防。”

  “好嘞。”

  挂了步话,乔蓉复杂的眼神回看任明星,车上其他人盯着任明星很久了。要不是这家伙一直就在总队,恐怕得怀疑他是出卖同伙了。不能点得这么清、这么准吧,点头一辆就中奖了。

  “嗯,这个……看得人家挺不好意思的。”任明星羞赧道。

  众人哈哈又是一笑,那位老是和他呛的女警端了杯水给递上来,然后同样期待的眼神又凝视上了。乔蓉问:“啥情况?你不解释一下,得憋死他们。”

  “这种大威力气动武器主要的用途是什么?”任明星问。

  “射击。”

  “有些发烧友是出于爱好。”

  “用于打鸟的较多吧。”

  “都对,但是总结一下,还不就是玩?!你要熟悉怎么玩,就能精准点中他们。”任明星道。

  “不对呀,晋阳市的路口有多少?设卡不过十二个,那过往的车辆也不少,为什么单点这辆?”乔蓉有逻辑地问上了。

  “轿车不用点,底盘太低。出来玩的,车性能得能上山,底盘得高,车身车轮上肯定泥迹土灰一层,那就是去野外玩的。之所以点这十二个地方,是因为这几条路通向二龙山、观音凹、小漳河、缉虎坡等,只有那一带的天然林有野物可打,而且那儿不能野餐,所以郊游的人不会去,当然也有村里人……你们肯定要挑刺儿,但是现在是下午快六时了,这个点村里人是不应该出来的,而是回村的。所以,我就点了这么一辆。”任明星道。

  “哦……”乔蓉两眼放光,这种基于实践思维的判断是她不具备的,这时候看任明星别提多顺眼了。

  不同的声音又来了,还是那位女警,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任明星问:“你这么熟悉?是不是也玩?我怎么觉得你干过非法捕猎?”

  “法不咎既往嘛,这跟人家男男玩车震一样,我们那时候法律还没规定气枪入刑以及非法捕猎呢,不能扯旧账啊。”任明星狡辩着,这男男故事直接把那女警击退了,不再和他争辩了。

  于是,又一次传奇诞生了。临近天黑,十二组倒有六七组查到了野外玩枪的玩家,居然还有人开辆一百多万的宝马SUV玩这玩意儿,结果是一股脑儿地全给辅警大队拘总队来了。等天黑邢猛志、武燕一行人自沁山归来时,总队门口人满为患,里面拘传的嫌疑人不多,外面的家属和说情的人倒把路都快堵死了。

  一破开口子,事情就好办了。这些常往山里跑的玩家,没准可能撞见过涉嫌的车或者人。总队一一梳理询问后,没过当晚,仅在晋阳市已经查到了三十多支气动武器的大致去向……

  难解谜题

  “看看吧,总算是个突破了,有些事我们光坐在办公室里,不沉下身子是办不了的。三十多支啊,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可都是大威力、可用于狩猎的气动武器。”

  总队长程长峰把手机递给宋玉河,宋玉河粗粗一览信息,手机又递回去了,这个他已经看过了,抓狩猎归来的玩家这一突破,让专案组信心倍增。不过从另一个侧面讲,查了这么几个月都是零星线索,实在也是够背的,都没想到省城里还有这么明目张胆玩的。

  “思维定式啊,连年缉枪,我们总认为市面上的武器已经不多了,即便有也不会大量出现在省会城市,呵呵,可就偏偏有……对于犯罪的直观认识,我们可能都不如那些基层的辅警。宋支啊,我们落伍啦。”程总队长幽幽道,声音里明显有郁结的情绪无法宣泄。

  “毒品能有新型的,这缉枪也会出来新情况。刑法规定两支气动武器入刑,只说了两支,却没有注明达到多大动能以武器衡量。这些嫌疑人在钻空子啊,我总结了一下我前段时间工作上的失误,是一直想来个全面突破,然后在所有线索上都投入精力。战线一长,不但警力,精力也不足啊。”宋玉河检点自己的失误如是道着,这几位外来警员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程长峰不愿触及这个打击士气的话题,转着话锋问道:“华师父一行有消息吗?”

  “没有,已经回来了,查到了午马市一个佳成商贸公司曾经出资给郭三枪父亲造坟。不过佳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伍士杰已经由家属报失踪十天了,又是一条断线。”宋玉河道。

  “这是……”程总队长以他毕生刑狱的经验揣度着,脱口道:“洗底了,佳成肯定有问题。”

  “对,华师父他们也判断出来了。去年以来的扫黑除恶对各类犯罪几乎都是摧枯拉朽的冲击,即便确实存在这么一个地下兵工厂,我估计也应该关门掐线了。”宋玉河道。

  “这……就……难办了啊。”程总队长眉头皱着,半晌无语。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再去组织大规模的缉枪行动,肯定要落空。

  静默间宋玉河注意着视线外的方向,此时两人身处的地方是医院,时间已经指向晚九时一刻,终于看到家属出来了。宋玉河和程长峰迎了上去,不过没讨到好去,家属没有和他们握手,只是怨恨地看了几眼,扭头走了,把两位警中大员搞得尴尬不已。

  一位脱着口罩的白大褂医生迎上来了,对两人说道:“家属勉强同意了,但是,这消息包不了多久,卢教授是位社会名人。”

  “能包多久包多久,谢谢您啊。”程长峰道。

  “不用谢,我理解你们,但你们也应该理解家属。”医生道。

  “是的,正因为我们理解,才在全力追捕凶手,那也是对死者最好的交代啊。”宋玉河插了句。

  “嗯,希望如此吧。”医生道,指挥着几位护士推着病床从ICU缓缓而出。病床上卢教授的遗容安详,医生轻轻地揭起了雪白的被单,盖住了这位老人的遗容。就像“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那句话一样,这位高尚的学者走得冷清且孤寂,静静的走廊里没有人迹,只有床轮缓缓滚过的声音,连送行的哭声和泪水也没有。

  遗体自程长峰和宋玉河两人身侧而过,两人心情沉重地举手,敬礼。警察的眼睛都硬,轻易不会流泪,可心也是软的。当两人路转回头走到电梯口时,一位颤巍巍在无声流泪的妇人没有走,程长峰赶紧上前搀着,这是卢教授的老伴,他劝道:“老嫂子,别哭,我们一定能抓到凶手,我会亲手把凶手送上刑场。”

  “我不哭,我没哭。我,我就哭老卢也听不见了……你们可一定给他做主啊,他当了一辈子好人,可为什么却落了这么个横死的恶报啊……”妇人靠在程长峰的胸前,一下子悲恸不能自已。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失态的宋玉河拭着眼睛,他以为自己当了一辈子警察,眼睛已经硬得不再会哭,可此时却没有忍住,流泪了……

  “笃……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不知道响了几次,终于惊醒了房间里枯坐的茹叶楠,她怔了下,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起身,透过房门的猫眼看了看,是一位不速之客。她紧张地抹抹眼睛,整整衣服,然后嗒声开门,门外的不速之客朝她笑了笑。

  “你……知道这儿?”茹叶楠好奇地问。这是她租的LOFT公寓,为了读博方便,就在山大附近,这个地方除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和男朋友,鲜有人知道。

  “我毕竟是警察嘛,临时的也算……不想请我进去吗?”邢猛志问,有气无力的样子,像是很累。

  茹叶楠把门开得大了些,站到了一侧。邢猛志进来后,她关门时,又觉得不妥,于是把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没锁上。

  空间很小,不过很精致,房间里飘着轻郁的香味,沙发、窗帘、墙布都是偏粉色系的。世界上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最起码邢猛志就觉得,茹叶楠已经完全和他不在一个世界。

  “坐吧。”茹叶楠倒了杯水,拉平了沙发上被她蜷曲弄出来的褶皱。邢猛志坐得有点拘谨,而那一位更拘谨,在小茶几的对面拉着小凳子坐下了。

  “抱歉打扰你了。”邢猛志难得地文质彬彬了一回。

  茹叶楠笑笑:“已经打扰了,再抱歉就显得做作了,什么事这么晚来啊?”

  “没事。”邢猛志道。

  “那我就有事了。”茹叶楠道。

  “我解决不了,你是指不让探望的事吧?”邢猛志道,这是总队出的一个紧急预案,除了家属,暂且封锁了卢教授死亡的消息。

  “我没期待你解决,只是觉得,这还有什么意义啊?”茹叶楠凄楚地道。

  单纯不假,可也冰雪聪明,重症监护一下子被封锁,恐怕猜也猜到了怎么回事。

  她看着邢猛志,那张曾经熟悉、现在陌生的脸却给不出她答案,好久才幽幽问道:“卢教授怎么样了?”

  “往最坏处猜,就是正确答案。”邢猛志道。

  茹叶楠胸前一阵起伏,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闭上了眼睛。那无法诉说的悲戚郁结在她花容月貌的脸上,显得那么楚楚可怜。邢猛志有点奇怪,自己看到的不是感同身受,而是……过了这么些年,她竟还能让自己心动。

  “你们……警察都这样吗?”她轻声问。

  “怎么样?”

  “就现在这样,找不到坏人,就怀疑所有人都是坏人。”她轻声说道。

  “这可能是一个职业习惯。”

  “所以你觉得我……也有嫌疑?这就是你的来意?”她难堪地问。

  “信任是需要经营的,你不也怀疑我吗?”

  “有吗?”

  “有啊,比如你刚才的动作。”

  邢猛志微微侧头,目光所向,是虚掩着的门。茹叶楠难堪片刻之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很绝情地道:“那是方便你尽快出去。”

  邢猛志被刺了一下,不解地看着茹叶楠,茹叶楠针锋相对地告诉他:“喏,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邢猛志笑了笑,根本不为所动。

  “我脸皮很厚,上初中就敢给你写情书,你说,我会被几句话羞辱到掩面逃走?”他说道。

  “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那个厚脸皮的男同学。”茹叶楠道。

  “我也更喜欢那位清纯、害羞的姑娘。如果时光能倒流的话,我会改变一下策略,一定不把情书塞到她书包里,而是当面向她表达。”邢猛志笑着道,那是最羞愧,但同时也是最美好的回忆。

  茹叶楠笑了,笑着抿抿嘴,脸上依然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她笑着两手交叉,托着腮,重新打量着邢猛志,这番审视的评价让她如是感慨道:“可惜我们回不去了,世界把我们的样子都改变了。”

  “对,可能是我们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我想问你几个肯定不会喜欢的问题,可以吗?”邢猛志道,这才是来意,茹叶楠没有表示,却是那么幽怨地看着他。

  “第一个问题。”邢猛志开始问了:“所谓驴友无意拍摄的照片你见过吗?”

  茹叶楠点点头。

  “你怀疑过它的真实性吗?”邢猛志问。

  “正因为怀疑才去实地观测,沁山县的野生动物全国知名,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去,两年内最起码去过七次。你是在怀疑我,还是在怀疑秦磊?”茹叶楠愤愤地道,目光如刺盯着邢猛志。

  “你错了,我不是怀疑,而是在排除怀疑。”邢猛志道,茹叶楠脸色刚刚放缓,却不料邢猛志又是一句:“你们俩好像闹矛盾了,为什么啊?”

  “私事,也需要向你坦白吗?”茹叶楠呛了句。

  “这其实是个私人问题,那天我看你俩拌嘴,呵呵,让我都有点嫉妒他。”邢猛志笑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恭维肯定是马屁的一种,这让茹叶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沉吟片刻道:“你不用拐弯抹角的,怀疑秦磊是吧?我可以告诉你,不会是他,卢教授的研究经费有一部分都来自他。教授教书一生,没什么钱,有点名气谁也拿不走,如果是秦磊,他害卢教授有什么意义?”

  “你说的,恰巧是我要找的动机,偏偏一个关键的物证——卢教授的手机丢失了。”邢猛志道,眼光直视着茹叶楠,那凄婉的脸上,有千娇百媚却没有他试图想找到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我脑子里乱得厉害……求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好吗?我真希望中枪的不是卢教授,而是我,那样我就不用再受这么多煎熬了……”茹叶楠说着,啜泣着,抹着哭红的眼睛,头侧过一边,用肢体语言给了邢猛志一个逐客令。

  邢猛志慢慢起身,离开,他几次驻足,回头,都没有得到期待的挽留。一直在啜泣的茹叶楠留给了他一个背影,那一刻仿佛重新体会到了年少偷瞄心中女神时的感觉:就在眼中,却触不可及……

  “秦先生,谢谢您的理解。”

  武燕很客气地说了句,很少在她身上看到现在的拘谨。

  是啊,很拘谨。丁灿眼珠瞄瞄,这是个复式的楼层,足有两三百平方米。两人登门造访时,秦磊正在家里,发生了这种事情绪估计不佳,不过看得出教养非常好,对于两位警察突访,并不意外,而且很有条理地把过程又重新说了一次。

  “这个您别客气,这种事找不到嫌疑人,那肯定所有人都摆不脱嫌疑。”秦磊道。

  武燕一欠身换着话题问道:“其他有几个细节,需要再确认下。当时案发前,卢教授和茹叶楠在驻扎营地旁边看药材,你在做早饭?”

  “对啊。”

  “这个……”

  “哦,卢教授是我导师,总不能让老人做饭啊,我……我也不太会做,就煮了点方便面。观测必须是清晨,动物在这个时间点会在河流附近方便饮水,所以我们是前一天扎营到那儿的,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就给大家做个早餐。这个有什么问题吗?”秦磊不解了。

  “没什么问题,经常野营?”

  “不经常。”

  “那我就不理解了,野营装备齐全,牧马人越野车,扎营……”

  武燕表情复杂地道,这表达出了一个清晰的逻辑,事实和所述是相悖的。

  秦磊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冒昧问一句,您有心上人吗?”

  “什么意思?”武燕愣了。

  “意思就是,如果你心上人喜欢干什么,那你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干什么。我其实很不喜欢野外,但是……我追的姑娘喜欢,所以我也就喜欢了。”秦磊不好意思道。

  丁灿竖竖大拇指:“情圣,怒赞!”

  “谢谢。”秦磊客气地点头。

  武燕笑了笑,再问道:“还有一个涉及您私人的问题,有关收入。”

  看到武燕在打量房子以及装饰,秦磊解释道:“我属于没出息只能继承家产的,算不上很富裕,但比大多数人要富一点。如果您需要提供这方面的资料,我父母和公司的记账会计会提供翔实资料。对了,他们在南方做生意,我是一个人留在晋阳的。”

  “情圣,再次点赞。”丁灿又竖一次大拇指。

  这把秦磊可逗得不好意思了,武燕起身道:“那就这样吧,秦先生,再次感谢您的配合。如果有什么新情况,请及时和我们联络。”

  “哦,没问题。”秦磊赶紧起身,抓住最后的机会问道:“我能冒昧问个问题吗?”

  “一定是有关卢教授吧?我们可能回答不了。”武燕打着预防针。

  “不是,我问凶手,这都几天了,应该有眉目了啊?已经是互联网时代了,沿路多少监控呢,他总不可能一直藏在山里啊?”秦磊好奇地问。

  “那说明你不了解凶手和作案,很快会有消息的,留步。”武燕搪塞了句,和丁灿告辞离开了。

  直到电梯开始下楼,丁灿才结束了询问的录像,最后定格在秦磊恭送两人的画面上。那位帅气、阳光而且很有教养的男子给丁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收着视频道:“武姐,路子不对吧?”

  “为什么?”武燕问。

  “年少多金,为情所困,这人要是凶手,我会怀疑人生的。”丁灿道。

  武燕也给难住了,不知道凶手的时候,看谁都像凶手;可当你和每一个人都接触后,会发现又都不像凶手。武燕蒙脸说着:“是啊,确实不像啊,这么个有钱的主,会有什么动机去当凶手?除非是情杀,总不能……”

  “啊?你不会想象卢教授和女学生有问题,然后招致杀身之祸吧?你也太阴暗了吧?”丁灿愣了。

  如果那样,也就更不合理了。武燕翻着白眼道:“滚,是你想歪了,我可没说。”

  “你俩可真是一对,怎么老和人家一对璧人过不去。我跟你讲,不能听猛子的,那货早恋失败,没准还没从那阴影中走出来呢。”丁灿咧咧道,武燕没有回话,直接一个脖拐子把他揪出电梯了。

  驱车离开这个高档小区,时间已经十一时多了,一直在车里等着的华启凤倒是有耐心。送华师父回后勤装备处的一路上,华启凤这个落伍的老警倒问了丁灿几回,录制的视频怎么播放、怎么回放、怎么暂停,磕磕绊绊终于学会了。

  放下华启凤两人返回总队了,华启凤沿着装备处的操场溜达了两圈,倒把视频回看了几遍。当他从一无所获的思索中醒过神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邢猛志像幽灵一样跟在他背后。

  “你咋啦?想吓我一跳啊?”华启凤道。

  “要真能吓你一跳,我可有吹牛资本了。没收获吧,华师父?”邢猛志问。

  华启凤摇摇头:“看不出明显的动机啊,这是个有钱的主,动机就更模糊了,女娃那儿怎么样?”

  “一样,她的社会履历几乎是空白,直接雇凶看不出来,即便有参与,顶多也会是别人的一颗棋子。我想就即便抓到郭三枪,郭三枪也可能不认识她……假如她参与的话。”邢猛志如是判断道。

  “是啊,该着小宋头疼了,今天我们可是折戟了啊。总队忙得不可开交,小胖子怪能折腾的,查到了三十多支气动武器的去向。”华启凤道。

  “斩草不除根,春生吹又生啊。这和禁毒上查那些卖小包的一样,永远抓不完。找不到制贩源头,抓终端市场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找到源头,这些劲都不用费,一纸公告贴出去让购买的人上缴自首,就都乖乖来了。”邢猛志道。

  “哦,这天都黑了,别乱做什么白日梦。终端都没掌握呢,还想找源头。”华启凤不痛不痒泼了盆凉水。

  两人踱步又行不远,华启凤出声催着:“说说呗,有什么想法?”

  “师父,我年龄都没你警龄长,您问我?”邢猛志无语道。

  “不一样。”华启凤笑道,“和犯罪分子厮混过的人,眼光都有独到之处。我这辈子唯一遗憾的就是没当过卧底啊,所以就缺乏从犯罪的角度去理解罪犯的能力。”

  “幸好你没有,否则那会是你心里抹不掉的阴影。”邢猛志笑道。

  “那就给我点阴影呗,我退休后的生活太阳光了,离开犯罪和打击犯罪太久了,都生锈了。”华启凤道。

  “单以个案来讲,有三个关键节点:第一,最重要的动机,没有找到;第二,凶手郭三枪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没有找到;第三,凶手获知卢教授行程的渠道,没有找到。这不可能是尾随,否则躲不过监控。追踪手机号可以勉强解释,但漏洞太多,那地儿很多地方根本没信号,所以我觉得……渠道最关键,可是除了从秦磊和茹叶楠身上得到准确信息,再无可能啊?”邢猛志头大地叙述道,叙述到这个关键节点时,他下意识地驻足了。

  华启凤停下来,引导着他的思路道:“设计在山里枪击,找的又是郭三枪这么一个神枪手,无非是想把这桩蓄意谋杀做得完美。如果没有及时上报,以县级警务水平肯定查不了,哪怕误点时间,只要下场雨或者过上几天,郭三枪留下的痕迹就自然消失了,那样就完美了……这个案子就可能变成侦破进入歧途,那些偷猎的八成得背这个锅,再然后,恐怕得变成悬案。”

  “对呀,这么一个缜密的蓄意策划,不像这俩能做出来的样子啊,背景找不到支撑我们判断的东西啊。”邢猛志道。

  “你太心急了,蓄意谋杀这种作案得有个设计过程,那要侦破,破掉对方这个局也得有个过程,你找的疑点,可能是对方已经考虑过的漏洞,肯定在动手之前已经补上了。在这些明显的嫌疑上伤脑筋,那也是白费工夫,无用功。总不能你看着谁像凶手,就能下手吧?”华启凤笑道。

  邢猛志呵呵傻笑了几声回应道:“也是,那该你了师父。这种没办法的时候,该怎么办?”

  “都没办法了,还怎么办?睡觉。只有等着更多的线索冒头,思路才能跟进,作案可以是独行侠,破案那真得靠集体智慧。你这性格里有点独、有点傲,这点得改改,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有限的。”华启凤语重心长道着,一手揽着邢猛志,却是掉头朝宿舍的方向,就听他且走且道:“总队乔蓉带人在追枪;马宝骏的余罪又给挖出来点;这不佳成公司又进入视线了,法定代表人失踪也是个线索嘛……等线头多了,方向也就大致明了了。有时候真得等,干着急上火于事无补啊。”

  “嗯,您的劝慰是正确的,但我保证,你也要开始睡不好了。”邢猛志笑道。

  “好吧,我等着。我们现在只能歇着,等着队友的发现,然后接力。相信我,拼到最后都是拼体力,熬不住的都得先退下来。去吧,睡觉。”华启凤慈爱地推着邢猛志。

  他被劝回去了,华启凤站了良久,却没有忠于自己给别人的劝告,他在操场上一遍一遍遛着弯,抽着烟,偶尔又重新看一遍开案以来的所有信息,一直到作训人员出操,等他惊醒过来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但心里,还没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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