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马斯洛的五种需求。
章越初穿越时过着朝不保夕日子,家里遭遇赵押司威逼。章越只想着如何保住一家人的安危。
后来还过了一段衣食无着的日子。
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考虑。
这就是底层的生理需求和安全感。
日后为了家里过上好日子,又为了娶亲,为了门当户对,又为了不被章惇瞧不起。
到了为官后一步一台阶,越大的官调动的资源越多,受人尊重越高。
这就是中层的社交与尊重的需求。
而今到了宰相位置上,上述对自己而言都已是满足了。
如今到了更高的追求。其实人每个时候都有一定的追求,而不是一成不变的。章越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很长的时间都没有那等以天下为己任的念头。
有句话是无权无钱,不谈格局,生存才是王道。
无人无势,不谈情怀,务实才是根本。
人都在底层混了,整天硬灌鸡汤,学什么富人思维的,肯定是行不通的。你可以有情怀格局,但一切还是要以切身利益的出发,该争的一定要争,是你绝对要当仁不让。
而如今身为宰相,章越也曾觉得自己躺平算了,索性尸位素餐好了。
可是事情真到了眼前,却不能不管。比如王珪儿子和一群衙内利用内幕消息做空盐钞,换了其他身份,他肯定觉得不好因这个得罪人。
但到了宰相这位子,你真的看不下去,不得不管。
就好比是个普通人,你打个游戏也会动了真火。更何况这一切都是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那么多的百姓被你几个人玩得团团转,白白被割韭菜,一辈子的血汗钱打了水漂。
故而老子火了,该得罪也就得罪了。
这时候还真不是为了自己着想,而是站在天下家国的角度。
不然这个宰相,老子还不如不干。还以后还别叫老子遇见,否则见一次管一次。
就是很自然而然的念头。
所以什么是自我实现?就是水到渠成觉悟。
而这也是官家如今需求,这也是君臣之间最契合的时候。
在灭党项之前,君臣之间也是关系最密切。这也是每个人臣所梦寐以求的得志行道。
如今我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章越道:“陛下,熙宁之政变法革其新,而元丰之政则当通西域,灭党项,再造中兴。”
不会写ppt的臣子不是一个好臣子。不会喊口号的宰相,不是好宰相。
正如诸葛亮北伐的口号,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口号一定要提出来,一定要响亮,再造中兴!
官家已不是熙宁时的天子了,王安石几句话就能忽悠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官家沉静地道:“本朝自朕已是第七位皇帝,百年之基业,再造中兴,朕也曾想过。”
“但如今志向不改,却觉得当从长计议。”
冯京松了口气,章越这句话说得极像王安石,幸亏官家不是当年的那个官家了。
蔡确一眼看出章越的意图,同时揣摩天子意思言道:“陛下,熙宁之政已是大成若缺。不易再有更动了。”
官家徐徐点头,他觉得熙宁变法已是够好了,章越执意的元丰新政令他有些顾虑。
章越道:“陛下,荀子曾言,天下乱世之风气,其服组,其容妇,其俗淫,其志利,其行杂,其声乐险,其文章匿而采,其养生无度,其送死瘠墨,贱礼义而贵勇力,贫则为盗,富则为贼。治世反是也。”
章越引用荀子的话,乱世是什么样的?
穿衣服崇尚华丽和奢侈,男人打扮得像女人,社会风俗放纵无度。人人贪利,行为千奇百怪,音乐都是非主流的那种,文章空无一物词藻却很华丽。
富人们追求长生,丧事办得很草率。不重视礼仪而重视蛮力。没钱人去做盗窃,有钱人靠老百姓的割韭菜。而治世则反之。
章越之前也是推崇价值观多元化的,但如今为宰相发觉真不能这么搞。
章越此言一出,不仅是冯京,王珪也听出来了,这不是王安石的‘一道德’吗?
你当初章越不是最反对这一套吗?
怎么如今也搞起这一套了。
你章越看起来越来越像王安石了。
当了宰相以后,简直是性情大变。
官家赞许道:“先变其风俗,再易其法度,善也。”
就好比一个班级,如果风气很败坏,同学之间相互攀比,有人持强欺凌同学,那么学习成绩一定不可能好。
冯京问道:“那么章公以为治天下是以宽,还是以严呢?”
章越回答道:“夫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人多溺。故而治天下理风俗尚严。”
火看起来很厉害,但很少有人被烧死的,水看起来很柔弱,所以被淹死的人很多。治理天下,理风俗一定是严更好过宽。
“而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风必偃。”
君子之德如风,小人之德就是草一样,只要风吹过则草必倒。
所以说要正风气,如何正?就是要树立一个榜样来。用这个榜样来压倒一切不正之风。
官家道:“当如何为之?”
章越道:“此番归义军东归便可!”
听了章越的话,众人恍然,为何对方一定要冒着风险,力排众议,甚至不惜代价也要接归义军返回兰州。
众人已是看到了其背后的政治意义,却没有章越看得更深。
说到这里,章越将蔡京之前所述与自己的想法结合地讲了一番,通过民间说书和戏剧这等潜移默化的方式,来渲染党项之残暴好杀,归义军之崇汉慕化,官家之仁德爱民,明确宋朝是天下汉人的祖邦,塑造一等民族的向心力。
记起汉唐时通西域的武功,盛唐万邦来朝的气象,再造如如此的盛世。
最后通过这些在民间树立攻伐党项的正确性,彻底压下一切反对对党项用兵的声音。
日后即便有了元佑更化,但民心已成,你们想改也改不动了。
章越道:“陛下,这一次党项必派人质问我们为何撕毁和议,擅自派兵进入党项境内。”
“在这个事上,我们不仅不要解释,还要以民族大义责问党项为何杀我同胞兄弟。”
冯京问道:“若党项再度兴兵呢?”
“那便战之!”章越道,“原先如何,还是如何。半年之休养生息,熙河路已是固若金汤,泾原路亦更是完固,而是鄜延路亦重整旗鼓。”
“焉知党项没有厉兵秣马?”
章越道:“当然,不敢说必胜,但也有把握。”
“不过党项如今的宰相李清亲善于我大宋,若是交兵他怕是第一个不肯。”
梁乙埋被杀后,党项的国相出现的空缺。
梁太后还想亲自主政将国主之位传给梁乙埋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外甥梁乙逋,不过党项国主李秉常不可,以宋夏议和的功劳让自己的心腹李清出任宰相。
又为了制衡梁家在朝中的势力,李秉常又让皇族嵬名阿吴为将,又让仁多崖丁为右厢统军,仁多保忠为卓罗监军。
所以党项国内皇族和后族矛盾仍在,表面上看是汉化与党项化的矛盾,若与宋重启战端,那么李秉常就要借助梁氏在各部族中的威望。
章越正是看准这一点,故而在归义军之事上主张对党项进行地强硬。
……
冯京,王珪听了章越说完之后,意识到了若是对党项进行战争的政治正确一旦得到确立。
那么章越的相权将稳如泰山,至少还有十年宰相的光景。
这就和党项的国情一样,李秉常要对宋作战,那就一定要用梁家。若是对宋议和,则可以任意用自己的心腹。
同样宋朝以后对西夏议和,那么似冯京,司马光这样就要得到启用了。若对夏继续战争,就必须倚任章越。
同样确立对外战争,如果能不断获得胜利,则天子的权威亦无以复加,更何况有再造中兴这个大命题在。
殿议之上,官家毫无疑问地支持了章越的主张。
官家道:“六万多名心归汉土的子民,居然被党项人杀了大半,此事朕岂可坐视不理,若是不对党项予以惩戒,朕何以统御万方。”
官家立即召了归义军的曹仲寿以及十余名首领进京,并让他们携带归义军节度使的信物,到时候会在金殿之上,百官群臣的面前献给天子。
这将是一个巨大的仪式。
势必到时候会重封曹仲寿为归义军节度使,此举再度确认曹家对河西走廊的统治地位。
当然这不是实封,而是遥郡。
你是名义上的节度使,但是你曹仲寿一直住在京师里。
将河西的版图纳入大宋,再通西域,重现汉唐的盛世,这背后就是再造中兴的大命题所在。
……
殿议结束后,王珪,冯京都与章越讨论着。既然这件事已得到了御前的通过,再反对也是无济于事。二人都是非常成熟,已是商量归义军首领进京的具体事宜。
商量后,章越走到吕公着则有些面色凝重,他似等了自己很久。
吕公着向章越道:“丞相,这一次与西夏议和是我与李清二人促成的,一旦朝廷以后对夏用兵,那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还请丞相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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