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三的小儿子穆大军比骆破虏小三岁,所以骆志远要叫“幺叔”。
穆大军今天家里杀猪,左邻右舍很多人都凑过去帮忙或者看热闹。虽然穆老三说得轻巧――现在生活好了,村里的人也常常能吃到肉,但也不是说平时随随便便都会杀猪的。
要么是重大节日,要么是婚丧嫁娶的时节,才会宰猪大宴宾客。而今儿个杀猪,则完全是因为骆志远的到来――穆老三一家把他和唐晓岚当成了贵客来接待。
穆大军居住的小院离穆景山的老宅不远,穿过一条百余米的小胡同,就到了。此刻,门口已经满是嬉闹喧哗的四五岁还没有上学的孩童,或在门口玩着泥巴,或滚着铁圈来回乱窜,还有几个拿着土制的弹弓,聚精会神地瞄准那棵古槐树上的麻雀打。
看到骆志远和唐晓岚过来,这群孩子就都凑了上来。
唐晓岚笑眯眯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了一包水果糖,随意分发着,引起不少孩子的欢呼雀跃声。
两人跟着穆老三走进院中,宽大的天井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村民。女的多在一旁围观,而几个男劳力正在帮着穆大军捆绑那头嗷嗷叫拼命挣扎的大肥猪。
这头猪穆大军养了一年,如果不是穆家人对骆家怀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和敬畏,他是不舍得宰杀的――留到过年,一方面可以置办年货,一方面还可以卖一些钱。
穆老三向周边的村民介绍着骆志远两人,骆志远不得不挨个向村民问好,喊上几声叔叔大娘啥的。庄里乡亲,大多亲戚串着亲戚,这村里姓穆的基本都是他外公穆景山的本家。换言之,都堪称他的长辈。
很多村妇笑着拉起唐晓岚的手,啧啧称赞“这闺女真俊”、“志远这小子真是找了个好媳妇儿”――如此种种,即便唐晓岚“久经沙场”、心怀淡定,如此热情下来,她也难免有些面红耳赤。
穆老三向穆大军招了招手。
穆大军嘿嘿笑着走过来,“志远,还记得幺叔吗?”
“幺叔,咋不记得呢。”骆志远笑着要去跟穆大军握手,穆大军赶紧缩回手去,“可不敢,我刚摆弄过猪,好脏哩。”
“志远啊,你和晓岚姑娘好好在一旁呆着,看幺叔杀猪喽!”穆大军大笑着转身回去,手里捏着一柄明晃晃的杀猪刀。
“杀猪喽!”旁边的村民也都哄笑起来。
由此可见山里人的淳朴。大伙来看热闹,也有“分一杯羹”的心思,最后多多少少也能混上几块肉吃――当然,其他人家杀猪,同样也会有人来捧场。
唐晓岚静静地站在骆志远的身旁,注视着几个裂开架势意欲杀猪的汉子,眸光平静。
骆志远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晓岚姐,你要是嫌血腥,就先去屋里呆一会,等完了再出来!”
唐晓岚轻笑:“没事,我看看热闹。”
骆志远默然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能以寻常女孩的标准来判断唐晓岚,这个女人内心之强大,远超他的想象之外。
旁边支了一口挺大的铁锅,灌了大半锅的清水,底下是熊熊的火焰。穆大军手持的那把杀猪刀足有尺余长,他俯身在磨刀石上磨着,其实是象征性地,刀早就被磨得锋利无比,杀猪前磨刀更像是一种仪式。
待一切准备停当后,黑猪嗷嗷哀叫着被众人抬到早已准备好的矮案板上。
“拽紧了!”
穆大军向几个帮忙的汉子招呼了一声,然后就屏气凝神手持明晃晃的杀猪刀刺向猪的咽喉。
刀锋在明媚的阳光下寒光四射,有一些胆小的农妇都不忍心地背过头去,不敢再看。骆志远倒不至于不敢看,但眼看着一头猪在刀下频临死亡,不免唏嘘几句,感慨生命的无奈和脆弱。
骆志远明显感觉身旁唐晓岚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了一些。他斜眼一瞄,见唐晓岚的脸色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眸光中闪烁的光彩足以证明她内心深处的紧张。
穆大军咬着牙挥刀下去,直入猪的咽喉,顺势搅动起来,那头黑猪发出歇斯底里死去活来极其高亢的一声惨叫,鲜血喷涌,四蹄拼命乱挣,如果不是几个汉子早有准备,捆绑很紧,说不准就挣脱开去了。
这是骆志远迄今为止前世今生所听到的最为惨烈的叫声,哪怕是一头猪,都让人不忍。
他蓦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滑嫩柔软的小手紧握住,那只手轻微的抖颤,满是湿漉漉的汗珠儿。
唐晓岚的脸色苍白,别过头去,耳边回荡着的猪悲壮的嚎叫声,几乎要让她晕厥过去。
……
放了血,趁猪还没有死透,穆大军又开始手脚麻利地拿着刀在猪的两条后腿上分别割一个口。接着他取过一根手指头粗、约两米长的铁棍――乡下人叫“猪扦”。
猪扦先后从猪两条腿的割口处分别插入,在皮下往猪身上的多个部位捅去。然后,穆大军用木棍击打猪的身子,敲了一阵又蹲下身去,扯起猪腿,嘴对着切口,腮帮子高高地鼓着,使劲吹气。
这是山里人土法杀猪的一个重要环节――吹猪。
吹猪的目的是让猪的身体膨胀,便于剥皮和去毛。
这一切让唐晓岚看得很新奇,方才的惊恐之情早已消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仍然被骆志远握在手里,就下意识地试图挣脱开,却不料骆志远握得更紧。
唐晓岚涨红了脸,又使劲抽着,可奈何骆志远的手如铁钳一般,她费了半天的劲犹自纹丝不动。
她紧紧抿着嘴唇轻轻嗔道:“放开我!”
骆志远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又紧了紧手。唐晓岚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向他靠拢,两个人的身子几乎紧贴在了一起。阳光铺洒下来,给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唐晓岚索性不再抗拒,任由他握着,在周遭农妇玩味的笑容注视下脸若灿烂的云霞。
这个时候,吹猪结束了。穆大军在几个邻居的帮助下,将整头猪投入煮开水的大锅中。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几个汉子开始拿起弯把子小铲刮起猪毛,不一会儿,猪毛被一绺绺地退掉,黑猪变成了白猪。
之后,用铁钩钩着猪屁股挂在院中事先搭好的木架子上,用锋利的尖刀开肠破肚,扒下五脏六腑、割下猪头、砍去猪腿。而后从猪脊背一砍为二,两扇猪肉相距挂开,杀猪的全过程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