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的回答是皇帝没想过的,他看向柳依依,神色已经变的十分惊恐。 柳依依端起一杯水,笑容还是那样温柔:“陛下醒来这么长时间,口渴了,喝杯水吧。”
此刻柳依依面上的微笑看在皇帝眼里,如同蛇蝎一样,他想抬起手,打翻杯子,但不管皇帝怎么努力,双手还是抬不起来。
“忘了告诉陛下,陛下的药里,除了早先服过的,还有当初朱御女放在妾的茶里那种药。陛下此刻浑身无力,就是因为服了那种药。”
“你,你……”皇帝喘息的更急了,但他的双手不能动弹,他只有努力地让声音变大一些:“来人,来人……”
柳依依把杯子里的水缓缓地倒在皇帝脸上:“陛下既然不愿意喝水,那也不能浪费。”皇帝被水呛的咳嗽起来。
柳依依伸手给皇帝顺一顺气,面上笑容没变:“陛下此刻,真是恨不得要杀了妾呢。可是妾这心里对陛下的恨,已经有数年了。”
柳依依说话时候,手已经离开皇帝的心口,缓缓地往皇帝的下巴上去,柳依依的手还是那样温柔,但皇帝却觉得一阵阵发寒,一阵阵害怕。
他脸上的惊恐被柳依依看的清清楚楚,柳依依又笑了:“陛下此刻很惊恐,那陛下当时,命人在娘娘的汤里,掺上鱼汤时候,又是什么心情?看着娘娘喉头肿胀说不出话时,又是什么心情?陛下当日,因为别人一句话,下令诛杀后宫无辜女子时候,又是什么心情?陛下觉得,天下都是陛下的,所有的人都该为陛下去死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也是人?”
“胡说,胡说……”皇帝除了这两个字,再不能重复别的。柳依依的手停在皇帝的唇边:“陛下想来已经记不清那些被陛下下令杀死的人了。毕竟陛下心中,只要有任何的不舒坦,都是别人的错。”
“朕是天子!”皇帝的气喘的越来越粗。
柳依依的笑容变的有些莫名:“是啊,陛下是天子,所以可以视天下人为无物,可是陛下难道忘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陛下,您还记得吗?妾是厉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找陛下报仇的人。”
看着柳依依那张含笑的脸,皇帝想躲到一边去,然而避无可避。
“如玉,如……”听着皇帝喃喃念出朱皇后的名字,柳依依勾唇一笑:“我不是娘娘,不是啊,我是您,早已不记得的,周婕妤啊!陛下,您记得吗?因为秦贵妃一句话,于是被您下令赐死的周婕妤啊。”
皇帝不再发抖,看着柳依依什么都说不出来。
“陛下,您觉得,我来寻您,算不算……”柳依依的话没说完,皇帝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太大太高,柳依依已经没有办法捂住皇帝的嘴。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柳依依低头看向皇帝,皇帝也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面色有些得意。
柳依依露出笑,笑的十分动人,接着柳依依的脸在皇帝眼里放大,皇帝觉得自己的口鼻被什么东西捂住,无法呼吸的皇帝挣扎不停。
皇帝耳边传来柳依依惊恐的声音:“快,快去传御医,陛下晕过去了。”
这是皇帝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口鼻已经被放开,但这也没法拯救皇帝,他晕了过去,从此再没醒来。
杂沓的脚步声在柳依依耳边响起,宫人们冲进殿内,御医紧随其后。御医已经顾不得去看柳依依,望了眼皇帝的神色,拿出针来给皇帝施针。
皇帝闷哼了一声,身子微微动了动,这是皇帝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声音和动静。柳依依用帕子捂住脸,好掩饰眼里的冷然。
御医抽出针,对柳依依行礼:“娘娘,陛下也只有挨时候了,还请娘娘下诏,传太子进殿,传重臣进殿。”
皇帝从此再也不会醒来了,柳依依看向躺在床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皇帝,拿下帕子,哽咽着对身边宫人点头。
哭声越来越近,近的柳依依觉得这些哭声实在太烦了,哭声也越来越远,远的让柳依依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从没发生。当睁开眼时,面前到底是瑶光阁呢还是昭阳宫,或者,是宁寿宫?
“老娘娘,您今儿这午觉,睡的可真沉。”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面前的帐子也被人揭起,柳依依顺势坐起来,对身边的宫女微笑:“是啊,我梦见……”
话到唇边已经转口:“梦见先帝了,他和我说,太子,就交给你了。”
“老娘娘和先帝情深意重,老娘娘会梦见先帝也在情理之中。”宫女的话很甜,柳依依浅浅一笑掀开被子,宫女已把鞋放在柳依依脚边。柳依依穿上鞋,披上衣服,走到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子连一根白发都没有生,皇帝,不,该称他为先帝,崩逝已经六年。
柳依依永远记得皇帝的眼睁开,努力想抬起手,但手并没抬起,也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就又闭上眼睛。
那一刻,柳依依竟不敢上前去探皇帝的鼻息,还是御医上前把脉,高声宣布,皇帝驾崩了。那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太子登基,年号顺熙,尊柳依依为太后,柳依依依旧例,垂帘听政四年,在顺熙帝大婚之后,撤帘归政。
顺熙帝对柳依依这位继母,也十分孝顺,每三天必和皇后前来朝省一次,后宫上下,都是一团和气。
这样的日子,仿佛是每个后宫女子的向往,再没有了担忧,没有了害怕,而是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荣养。只是怎么这心里,总有些不平?柳依依望着镜中自己,拿起梳子梳头,身边的宫女已经接过梳子,灵巧地替柳依依梳起头来:“永乐公主已在殿外等候,老娘娘,是否……”
宫女的话打断了柳依依的沉思,她对宫女微笑:“倒是我忘了,阿贞明儿就出降了,今儿是该来的。”
说话间,穿着公主礼服的阿贞已经在从人的簇拥下走进殿内,柳依依坐在椅上,望着阿贞微笑。阿贞端庄地大礼参拜柳依依。
阿贞行完礼,柳依依命一边的李姑姑扶起阿贞,让阿贞坐在一边,含笑温和地说:“明儿出了阁,以后……”说着柳依依就微微顿住,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阿贞性子柔顺,既然柳依依没有说话,她也就坐在那里,殿内一时冷清下来。
“老娘娘,这话就要驳一回了,公主出了阁,还是公主,难道老娘娘还不许公主回宫不成?”跟随阿贞进殿的,都是服侍阿贞很多年的宫女女官,阿贞的奶娘也要跟随阿贞一起出嫁,去公主府做管家婆子。这样有体面的婆子,自然是要打破这样的冷清。
柳依依听着婆子的话,抬头对婆子一笑:“你说的对。”说着柳依依伸手拍了拍阿贞的手:“你娘想等你也等急了,去罢。”
阿贞站起身,再次行礼后带人离去。柳依依看着她的背影,当初想要得到的一切,都已经得到,这时候,别的还有什么好去想的?
“老娘娘,公主这会儿去,只怕王太妃不在呢。”宫女上前换茶,见柳依依神色恍惚,提了一句。柳依依抬头看着她:“怎么会不在呢?王太妃甚爱女儿,早早在宫里等着才是。”
“奴听说,半个时辰前,陛下请王太妃往甘泉宫去了。”宫女把热茶端上,柳依依接过茶哦了一声:“许是陛下要再赐给永乐一些东西,由王太妃转交,也是天经地义。”
说完柳依依的头微微一点:“你让人去瞧瞧如儿在做什么,问她晚膳想吃什么。”宫女应是命人去传,柳依依坐在那里,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甘泉宫中,王太妃瞧着顺熙帝,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对顺熙帝道:“陛下所说,我从没听说过。”
“王太妃,朕也知道,不过是流言,只是这种流言,关系到老娘娘,朕不得不访查清楚。”顺熙帝笑的很温和,他的语气却让王太妃想起多年以前,那时候先帝也笑的这样温和,接着,就是宫中的变故。
“陛下难道想重复天平十五年?”王太妃不自觉地说出这么一句,接着就用手捂住嘴再没发一言。
天平十五年?顺熙帝的眉微微皱起,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努力思索,王太妃心乱如麻,站起身对顺熙帝行礼:“陛下,那些旧事都已是过往,陛下又何必纠缠不放呢?”
顺熙帝垂下眼帘,对王太妃微笑:“太妃的意思,朕明白。来人!”
内侍走进殿内,顺熙帝对内侍道:“送王太妃回宫。”内侍应是,王太妃后退着要走出,顺熙帝已经又道:“太妃久在宫廷,当知什么事不该说。”
王太妃没有回身没有应是,唇边却有了一抹莫名笑容,难道说这是一个怎么都打不破的循环?当年杜太后弑君,让先帝和杜太后因此生嫌,两宫不和,牵连甚广,进而让杜太后死去,甚至……
王太妃不敢再往下想,难道说,这一回,也是一样的,皇帝对太后生疑,进而牵连后宫?这后宫,什么时候都没有平静下来。
“太妃,您是要去见老娘娘吗?”宫女的声音在王太妃耳边响起,王太妃抬头望去,原来不知不觉走到宁寿宫了。
“不,不去宁寿宫,明儿就是阿贞出阁的日子,这会儿,她该在寿康宫等我呢。”王太妃示意宫人把轿子转向另一边,但心中的波澜一点都没平复。
“停!”刚走出数步,王太妃就令轿子停下,内侍停下轿子,宫女掀起帘子恭敬地问:“太妃有什么吩咐?”
王太妃从轿中探头出去,看着宁寿宫的方向,仔细思索之后对宫女道:“你去禀告老娘娘,就说,今儿有事,等改天,再过来和老娘娘说话。”
宫女应是离去,轿子继续往寿康宫行去,王太妃靠在轿内,用手按下太阳穴,原本以为,一切都平静了,怎么陛下会突然这样问?难道说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这宫中,永远不缺挖空了心思,想要讨好皇帝的人。
柳依依听完宫女禀告的话,眉微微一皱:“你们太妃,和陛下说什么了?”
宫女含笑禀告:“奴也不晓得,只觉着太妃从甘泉宫出来,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柳依依哦了一声:“下去罢。”
宫女往后退,苏太妃已经走进殿内,见柳依依坐在那沉思就上前对柳依依微笑:“老娘娘可是在想,永乐公主将要出降,再等一年,二公主也要出降,您舍不得?”
柳依依收起思绪抬头对苏太妃微笑:“这日子,过的可真快。还记得如儿出生时候,那么小小一团,到了这会儿,就要想着,给她寻个什么样的驸马了。”
苏太妃坐在柳依依面前点头:“说的是呢,不说如儿,前儿皇后娘娘还和我说,想给宁王寻个什么样的王妃,一时倒问住我了,在我眼里,他还是孩子呢,怎么就要寻王妃了?”
宁王就是苏太妃所出的儿子,在一年前和顺熙帝同母弟一起,被封为王。柳依依有些感慨:“那是娘娘的妯娌,总要寻个好相处的。”
苏太妃掩口一笑:“老娘娘这话说的不免有些过了,娘娘是皇后,谁做了她的妯娌,也不会对皇后不敬。”
柳依依又是浅浅一笑没有说话,苏太妃的眉一挑:“方才从老娘娘这离开的,瞧着像是王姐姐的侍女,是不是王姐姐说了什么?”
柳依依的手挥了下,想把那些思绪都挥掉:“并没说什么,王太妃说,过两日来寻我说话,偏偏陛下方才又把王太妃请去说话了。”
苏太妃的眼定一定,看向柳依依迟迟不语。柳依依的眼扫过去,殿内的宫人们退下,只剩下李姑姑一人守在一边。
苏太妃一脸为难地低声对柳依依开口:“妾,妾这些日子,恍惚听说,有传言说,陛下当日,并非……”
这里的陛下,自然不是指顺熙帝,而是指先帝了。
柳依依抬眼看向苏太妃,苏太妃迟疑一下继续道:“那些流言,自然是查无实据的。老娘娘无需担心。”
查无实据?柳依依面上现出一丝莫名的笑容,接着就对苏太妃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罢,明儿永乐公主出降,还有许多仪式要我们参加呢,若不养足精神,到时虽不被人笑话,到底不像。”
苏太妃也站起身,和柳依依又说笑几句,也就告退。
柳依依久久没有出声,李姑姑已经轻声道:“老娘娘,这……”
柳依依扫向李姑姑,语气轻柔:“怎么,怕了?”
李姑姑给柳依依跪下:“奴不敢,只是当日,那些药……”李姑姑不敢往下说,柳依依看着李姑姑,语气还是那样轻柔:“我并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要留下那么几瓶药。但我知道的是,当你留下那几瓶药时,你差不多已经可以算是个死人了。”
李姑姑的身子更加颤抖,柳依依低头看着她:“但你放心,我当初寻到那几瓶药,也答应过你,会保住你,这句话,我不会忘记。”
李姑姑抬起头,眼泪落下,柳依依扔给她一块手帕:“擦擦吧。让他们传膳,我饿了。”
李姑姑拿起帕子顺便擦了擦脸上的泪,有些不确定地问柳依依:“老娘娘,您难道不……”
“我不是杜太后。”柳依依说完这句,就喊来人。
还在思索柳依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李姑姑急忙站起身,像方才一样恭敬地站在柳依依身边。宫人们鱼贯而入,安排膳食,柳依依和平常一样用膳,甚至用的比往常还更多一些。
李姑姑在旁看着心中暗自称奇,但心里不是太踏实的她还是寻来值夜的宫女,命她好生听着柳依依夜里睡的安不安稳。
柳依依并没像李姑姑想的那样失眠,她反而睡的很好,秘密压在心里这么久,总是需要找一个出口,宣泄出去,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方式,和当年杜太后所遇到的一模一样。
有人在刻意离间两宫,不管是为了利益也好,还是单纯为了讨好顺熙帝,这件事都是板上钉钉的。只是这一次,柳依依不愿去寻是谁在做这件事,也不想去应对。
荣华富贵,世人所能得到最高的荣华富贵,在这一刻,像重重的枷锁一样,也许是时候放开了。
阿贞出降之后,王太妃寻了个借口来寻柳依依,当王太妃走进宁寿宫时,看见柳依依正坐在那品茶。
王太妃含笑上前:“老娘娘好兴致。”
柳依依放下杯子:“这样的闲暇,实在太多了。”王太妃有些奇怪地看向柳依依,柳依依已经轻叹一声:“这日子,竟像没奔头。”
王太妃更奇怪了,再也没办法接话,柳依依对王太妃微笑:“太妃所要得到的,是在这宫内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先帝驾崩之时,太妃就已得到了,恭喜太妃。”
王太妃的心扑通乱跳起来,瞧着柳依依:“老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您……”
“太妃所得到的安宁平静,是我给的,那我,要求太妃去做一件事,太妃不会不帮忙吧?”柳依依看着王太妃,语气依旧平静,神情更是温柔。
“老娘娘要下口谕,妾……”王太妃的话并没说完,就被柳依依阻止:“不,不是谕旨,是我求王淑妃,替我去做一件事。”
柳依依的语气让王太妃开始颤抖:“老娘娘,妾……”
柳依依勾唇一笑:“你必须答应,这是当年,你欠娘娘的。”王太妃听到久不被提起的朱皇后被提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对柳依依点头。
柳依依看向远方,也许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当顺熙帝和皇后又来给柳依依问安时候,柳依依对顺熙帝提出一个要求,要去别宫避暑。这个要求让顺熙帝有些惊讶:“这会儿才三月,真要去避暑的话,也等五月再去。”
“三月正好,我从没见过别宫的春天,去看看春天也不错。”柳依依的话让皇后笑了:“老娘娘既然想去看看别宫的春天,那妾……”
“不用你们陪,皇后要管理宫务,陛下有朝政,如儿呢,也不小了,该学些为人妇的道理,就我一个人带了从人去。”
柳依依的话让帝后都感惊讶,顺熙帝想了想微笑:“既然您执意如此,那儿子也不好阻拦,只是儿子要和老娘娘分别,未免心中有些不安。”
此刻柳依依该说两句表示赞成的,但柳依依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示意帝后可以退下了。顺熙帝和皇后站起身,顺熙帝快要走出殿门时候回头看向柳依依,柳依依的身影在那若隐若现。顺熙帝看不清楚柳依依,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看清过自己的继母。
顺熙帝心事重重地走出宁寿宫,身边的皇后已经问:“陛下似乎有心事?有些人,想离间两宫也是有的。”
顺熙帝摇头:“是啊,我知道,只是这些事,若不去查个究竟,这心里,难免不安。”皇后了然一笑:“老娘娘想去别宫,想来也是要给陛下留个空挡。”
顺熙帝又回头看一眼宁寿宫,即便知道的清楚,又如何呢?可是,不查一查,后宫之中放了这么一位,还真让人有些难以安枕。
柳依依这次前往别宫,行程很迅速,也没带多少人,顺熙帝和皇后还是照礼仪把她送到宫门口。柳依依上车之前,看向如儿对顺熙帝道:“我走了,以后如儿就交给你们夫妻照顾。陛下,如儿她是你的同父妹妹。”
如儿已经拉一下柳依依的袖子,撅唇不满:“娘这说的什么话,像谁会欺负我一样。还有娘您怎么不带我去?”
柳依依伸手拍拍女儿的手:“都这么大了,还爱撒娇呢,乖乖在宫里,娘啊,很快就会回来。”
如儿点头,柳依依扶着宫女的手上车,抬头看了眼宫殿,宫殿望去,似乎连绵不绝。这座天下人都向往的宫殿,其实仔细看起来,就像一个笼子一样,关住了所有人的青春。
柳依依轻叹一声,宫女已放好车帘,马车往前行去。
柳依依在第三天到达别宫,之后每天都有人在皇宫和别宫之间来回传话,有帝后给柳依依孝敬的东西,也有柳依依命人采摘下的鲜花,分送后宫诸人。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个月,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顺熙帝总觉得,自己面前有一层薄纱,仿佛把薄纱一揭掉,就什么都清楚了,但顺熙帝没有勇气去揭掉这层薄纱。
这一天顺熙帝刚下朝回来,还在换衣外面就传来急促的声音:“陛下,别宫有要事禀告!”顺熙帝皱眉命人进来。
来人走进殿内,跪在地上大哭:“陛下,昨夜老娘娘要要赏月,就上了高楼,还说月色正好,她就在楼上歇了。谁知三更时分,楼内突然起了大火,救治不及,等火扑灭时候,老娘娘已经……”
来人哭的更加伤心难过,出了这样的大事,总要掉了几个人头才能灭了皇帝心中的怒火,顺熙帝的手停在那里,一脸不相信:“你什么意思,老娘娘,她……”
“请陛下节哀,老娘娘,已经崩逝了!”来人如捣蒜一样磕头。
顺熙帝摇头:“不可能,不会的,老娘娘怎么会被火烧死呢?肯定是假的,假的,假的。”顺熙帝这样没人敢上前拦,皇后脚步匆匆走进殿内,见状就道:“陛下,事儿是个什么事儿,陛下总要遣人去查。”
是的,遣人去查,顺熙帝定定神,接着就摇头:“不,朕亲自去,去把老娘娘……”
话说到这里,顺熙帝又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该去的,要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遁走,别宫虽比不得皇宫守备森严,但也不是顺便就能起了大火的。
但是,她为什么要假死呢?是不愿意回宫来面对自己吗?
皇后还想说话,宫人已经报王太妃来了,皇后忙命人请王太妃进来。王太妃已经换了素衣,进来后不及行礼就对帝后道:“妾这里,有老娘娘留给陛下的一封信。老娘娘说,若她回不来,就把这封信交给陛下。”
顺熙帝接过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写的很简略:宫中无太后,也无两宫猜忌之事。
这没头没眉的一句话让顺熙帝愣住,皇后见状屏退左右,望着王太妃道:“老娘娘必定有别的话,告诉了太妃。”
王太妃已经跪下:“是的,陛下自然知道天平十五年的事。老娘娘不愿往事重演,也知道您和她,毕竟不是亲母子,有些事,您知道了,必然是会有嫌隙的,既如此,倒不如老娘娘先走一步,让陛下安心。”
“老娘娘没有死,是不是?”顺熙帝看着王太妃问出这么一句。王太妃微笑:“陛下,这件事,重要吗?”
所有的事情,都该结束在柳依依再不出现之时,没有了她,所有的猜忌都没有了。顺熙帝眼角有些湿润,对王太妃:“你起来吧。老娘娘的用意,朕知道了。朕,必定不会辜负老娘娘的用意。”
王太妃再次行礼后站起身,天边正是太阳落山之时,彩霞染红了半个天空,王太妃不知道柳依依决意放弃这些是为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所求的,已经全都得到了。
几辆马车在官道上晃晃悠悠地走,柳依依靠在车内,车帘是掀起的,她一身素服,不止是因为顺熙帝下诏,太后崩逝,国丧三月。
“老……”李姑姑也在车内,见柳依依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瞧着外面,出言想提醒,但还是没说完。
“老什么老啊?婶子,您又忘了,我是您侄女,柳氏,您呢,也没了丈夫,我们一对儿寡妇,要去投亲呢!”柳依依打断李姑姑的话,笑盈盈地说。
李姑姑有些无奈微笑:“虽这么说,但名分上总是……”
柳依依微笑,名分,现在想来,这两个字竟那么讽刺,宫中的女子,为了名分,为了利益,眼前看到的,永远只是那么小的一片天。现在,天地这么宽广,这样的日子,能过上一天也是好的。
李姑姑看着柳依依面上笑容,有些迟疑地问:“那娟儿,真会让咱们去,毕竟您的身份。”
柳依依把车帘放下,挽起李姑姑的手臂:“婶子,柳太后已经死了,她会葬在陵园里,享后人的香火,我,就是我,一个刚守寡的小寡妇,您说,这有多好?”
李姑姑再次摇头,这一回她没叹气,也许,这会是新的生活,和原来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车声辘辘,柳依依知道,这一路走的这么顺利,其实也代表着皇帝彻底放手,所有前尘往事都成过去。毕竟自己教养过的孩子,和他的父亲还是有不同,而和他的母亲有些相似。
日子还长,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但是不会再有那浓的化不开的仇恨了。柳依依舒心一笑,摊开手,手中是昨日有人追上来递的东西,是当年和吴娟分开时候送给吴娟的香囊,娟儿,你果然没有变。
车声渐渐变的轻快,新的生活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