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道歉的路弦干巴巴说不出别的，对不起三个字如同从喉咙里抠出来一般艰涩。说完不敢看苏凉的反应，快步往前走。
晚霞弥漫在天际，快要沉下去。从苏凉的视角看来，路弦的脸好似被涂上一层嫣红色的光，映得通红。
很快和他离了有一段距离，苏凉无奈招呼：“哎，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路弦没答话，脚步却是慢下来，不远不近和苏凉拉开间距。
有点像放风筝，或者是拉怪。想到这个的苏凉眉眼弯弯地笑了，听见她笑的路弦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
“哼！”
用鼻孔说话的路弦最终在原地等苏凉，把她让到右手边，两人并排往前走。
陈赢老远看见他们走近，不由感叹，路少找苏凉确实一找一个准，比他还敏锐，让侦察兵出身的他自愧弗如。
“回来了？”陈赢懒懒靠在车门上，把手里燃到尽头的烟扔到地上，脚尖踩熄。
这话带了点调侃意味，苏凉笑眯眯嗯了一下，路弦则是把车门打开，把人塞进去：“快走，来不及了！”
“你别推我，哎呦！”苏凉的额头撞到了车顶。
陈赢坐进前座，扣好安全带，透过后视镜嘱咐：“坐好，我开车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不是苏凉第一次进军区大院。小学时候有次放风筝大赛，学校曾经借过军区的场地。那大概是他们的训练场，对小学生的苏凉来说，面积超级大。而且重点是没有飞檐走壁的电线，还有酷酷的当兵哥哥，这是留在苏凉记忆里仅存的场景。
范围上来讲，比冉工大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凉抵达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在门口也没停车，老远就有人开了门。墙壁上的灯光洒下来，苏凉看见站岗的敬了个礼。
苏凉忽然坐立难安：“那个，会不会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
院子里的路灯亮了几盏，路弦的面庞隐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
陈赢笑，转方向盘：“凉凉你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点晚？”
“好像…是…”
“到了。”陈赢踩下刹车，“没事，也就一晚，不过我怕保证，今晚将是凉凉你最难忘的一晚！”
确实挺难忘的，吃东西后不能运动，于是苏凉就被饿着先来了个越野五公里。按陈赢的话来说，叫做先把身体活动开。然后吃了点高热量的食物，基本是甜食，数量不多。在一间灯光很足的房间，由陈赢特别指导了下苏凉。
别的人压根没见到，被摧残了大概到大半夜，陈赢再也挑不出错来，苏凉以为终于完事了。结果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所谓的实战，还是陈赢让她两条腿一只左手的前提下，被凌虐的体无完肤。
浑身水里捞出来似的苏凉怒：“你有能耐把右手也给我让了啊，留下惯用手算是什么意思！”
陈赢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出声纠正下旁边的路弦，闻言回头笑：“规则是让我所在范围偏离，即使是一厘米，就算你赢。我个人认为，很公平啊。”
“一点也不公平，我不玩了，我要睡觉！”苏凉抓狂。
陈赢笑得更欢：“可以啊，只要你在这儿能睡得着。”
认真计较起来，也就是挺而已。陈赢说是最大限度开发人的潜在能力，苏凉回了句“火灾机制吗”。
陈赢问她什么叫火灾机制，人已经迷迷糊糊睡着，并且做了一晚被吊起来打的梦，简直不堪回首。
醒来后很奇异地没有特别酸痛的感觉，除了手脚有些滞涩。这股不和谐的感觉随着彻底清醒逐渐消散，苏凉不知道是哪个部分起到的原因，可能是中途过程安排的仅仅有条。
这天便是董汝衡的婚礼，苏凉没做成花童，跟在韩旭身后递了礼金。仔细打量了下新娘，她画了厚厚的妆，脸上的粉很足，一点看不见她本来的皮肤。甚至脖子上也是，口红用了大红色，配着中国式喜服腥红如血。
面对苏凉目不转睛的打量，新娘笑了一下，牙齿倒是很整齐：“你是阿衡的学生吧，真可爱！”
声音嗲嗲的，董汝衡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他展颜笑，“澜澜，就是她，本来给你做花童的那个…”
“是吗？”新娘咯咯的笑，苏凉觉得有点像鸭子。
董汝衡穿的却是西装，白色，和旁边大红的礼服格格不入。站在人群里，确实像是新郎，绝对不会错认那种。
“吃藕。”苏凉小声嘀咕。
董汝衡把她拉过去，笑着，声音放得很低：“凉丫头，小朔来了，你快帮我去看着点！”
语气里的急迫显而易见，苏凉当没听到，笑的特别真诚：“校长哥哥，还有这位姐姐，我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新娘喜不自胜：“阿衡，她叫我姐姐！”
碰了个软钉子偏偏不能声张的董汝衡着急，又没办法，附和道：“澜澜你这么美，当然是姐姐了…”
或者有苏凉主观因素在内，董汝衡的姿态里有那么一两分的敷衍了事。新的宾客又来了，苏凉顺势往里走，韩夷光悄悄低下头问她：“凉凉，刚才我们校长跟你说什么呢？”
“中考试卷他说是他出的，他把作文题告诉我了。”
“真的？！”
“假的！”
喜宴上闹哄哄的，全是人，一走进去苏凉顿觉头疼。张万里的入学算是董汝衡帮了个忙，所以张千里也来了，正在门口不远处朝他们挥手。
苏凉搜寻了下四周，没看见白朔，反而被董爷爷的视线捕捉个正着。
“凉丫头，你总算来了。过来这里，我特地给你留了个位置！”
董爷爷是真开心，眉梢眼角俱是喜意，掩都掩不住。
苏凉看向韩旭，韩旭点了点头。她跑到董爷爷面前，“爷爷，祝您早日抱孙子！”
董爷爷一连说了三个好，喜滋滋地给苏凉抓了把坚果。里面有花生和枣子一类，苏凉捧了个满怀。在人群的推挤中，来到了主桌边上的副桌上。
“坐这儿！小朔，照顾下凉丫头！”
“好！”
苏凉转头，对上的正是白朔带着笑意的脸。那笑容怎么说呢，完全看不出勉强，苏凉仔仔细细再三确认。
白朔骨节分明的手落到她头上，揉了揉，“看什么，我脸上没长花。”
“往日惯觉恩师仪态万千，今日细观，更觉倾国倾城。那新妇，恩师一根头发丝她也是及不上的！”
白朔：“……”
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好好说话。”
“白老师，你真好看，好像新娘子！”
白朔无力揉头：“…你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背后有人笑得喘不过气，“新娘子…哈哈，倾国倾城…还恩师……”
白朔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准备，他穿了一身黑色西服，显得整个人更为苍白羸弱。里面是黑衬衣，领带也是黑色的。或许是对吵闹的环境感到不舒服，额头上出了油腻腻的汗，染湿了几缕挂下来的头发。
眼睛形容不出的亮，好似头顶的水晶吊灯全掉在了他的眸子里，莹莹得盛满了光。
苏凉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看陈赢：“你为什么也在？”
陈赢笑了半天也没笑够，伏在桌上直喊哎呦。旁边的人纷纷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苏凉迅速扭头，表面她才不认识这个神经病。
“小白，这个是小董的学生吗？”桌上有个奶奶问话。
白朔说是，这一桌才坐满了一半，其他人苏凉均不认识。白朔似乎都认识，好像是董家老家那边的亲人，热热乎乎说着话。那奶奶还对苏凉笑，问了她几个问题，直夸她聪明可爱。
这厢陈赢终于笑够了，凑过来说了一句：“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瞧那儿，路弦不也在么！”
顺着陈赢的手指，苏凉发现那居然是主桌。路弦没什么表情地坐在一个老人身边，周围围了不少人，远远地也能感觉到对方不太爽。
苏凉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你怎么不坐那边啊？”
陈赢脸上挂着笑，唉声叹气：“资格不够呗…”
主桌上的路爷爷感觉到孙子的视线，往那边瞟了一眼，目光微凝。
嘴里还是跟面前人客套着：“年纪大了，不耐烦动弹…天气又热，这两年好像越发热了，老头子一把老骨头，吃不消那暑气熏…”
婚礼十八点正式开始，中间有别的原因耽搁了一下，正式开始已偏移了整点。董汝衡接过新娘的手，大厅里的灯光只打在他们身上。
苏凉感觉到白朔拿起杯子，喝光了里面的液体，又拿起瓶子倒了一杯。苏凉的眼皮直跳，那可是好几十度的白酒啊，这么空腹喝，白朔你的胃还要不要了！
董爷爷在台上，边上没人阻止白朔，苏凉只得伸手：“白老师，别喝了。”
“我高兴啊，高兴可不就得多喝两杯！”白朔的语气听不出悲喜。
苏凉头皮发麻，微叹气，“等下开席再喝。”
白朔听起来像是笑了，“开席了大家就跟我抢了，现在喝个够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