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快过年了, 万贞儿又到处送油炸糕和福饼、灶糖:“天一冷, 我就想吃灶糖了!”
“可不是么!”
“我昨儿派人去御膳房,他们还说不能做呢。这是瞧不起咱家么?”
“你这话说的,要不是今早上开始下雪, 我也得等。他们非说下了雪才能做灶糖,要不然做出来的不脆。”
“万姐儿, 你说,怎么什么东西都是冻了就硬呢?”
“天知道。”
在她面前, 年青一代有头有脸的宫人头目凑在一起, 敲碎了两个糖瓜放在磁盘里, 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
“这天儿可真冷。”
“唉, 又要受苦了。”
“天亮的越来越往,出来进去的,大伙都留神脚底下, 可别摔着了。”
“去年摔了三次, 天爷,我都快变成半个孙膑了。”
“你可比不了孙膑。万姐儿, 这个给你。”说话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的干儿子掏出一副暖耳:“按说, 你们东宫也不缺一副暖耳,太子也不会亏待你,可咱家总瞧着你不戴, 叫针线上人拿零碎布头给你做了一个。你可别嫌弃。”他其实不够格自称咱家, 只在小聚会的时候偷偷过嘴瘾。
“我不戴是我不怕冷, 你为了你这份好意, 我也得戴几天,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好说是你送的,显得咱们亲近。”
“好好好,咱家就爱你性子,够爷们!”
旁边皇后的尚宫伸手摸了一把:“哎呦,看着料子,得是给皇上做衣服剩下的料子吧?”
承恩道:“给皇上做的冬天护膝,这五色穿云龙是老料子了,从我进宫那年就有,工艺难得,做起来很费人工,地方上又不能用半匹料子进贡,经常织到一般坏了一行,只能从头再开始。坏掉的又只能毁掉,可惜东西了。你这个做的够巧,片鳞半爪都没有,只是云纹。”
“那是,咱家能坏了规矩,让万姐儿犯事儿么?”
喝着茶,吃着糖,不多时就说起了宫外的事。
“南宫太上皇又整出事儿了!”
万贞儿心里一紧:“什么事儿啊。”他还活着就是事儿,要不然我趁夜色出宫,把他做掉?开玩笑,我不行,到现在勉强能翻墙了,可是落地的声音太大,还墩的脚疼。呃,就算行,也不敢。
“又有一个女人怀孕啦!”
“你这算什么消息,我跟你说啊,你们都别传出去!”
“你说你说,咱们都是守口如瓶的人!”
“那我可说了,你们坐稳当了!太上皇把刘氏和樊氏都给幸了!”
“那怎么了?”
“不就是两个女人嘛?十个八个的都不算什么。”
“怎么了?啧啧啧,你们真没想起来?”
王尚宫的副手心中一动:“我恍惚记得,樊姐姐和刘姐姐得有三十多岁了,她们好像比太上皇大几岁。”
“十三岁!比太上皇大十三岁!我跟你说,皇上派人盯着南宫呢,这俩温婉动人的妇女,一开始安慰郁闷的太上皇,安慰安慰,嘿嘿,嘿!这个月都是这两位!”
一群未经人事的处子们有着丰富的理论经验,你推我我拍你,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钱皇后身边的陆尚宫跟着她在南宫,服侍太上皇,所有人都可以毫无压力的笑出声。
“万姐儿,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可别恼。”
“你说你说,我从来不生气。”
“南宫中,太上皇可不怎么搭理周妃,可是中秋节的时候太子没去请安,太上皇却大发雷霆,把周妃叫去骂了一顿。”
“啧,他还有脸骂人。”万贞儿没敢大声说:“周大莲,哼。”
……
朱祁钰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也很正统,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汪皇后,而且越来越不喜欢,但在下定决心废太子的时候,他第一个的告诉的不是宠妾杭妃,也没有询问宰辅和宠臣的意见,而是询问皇后。毕竟皇后的人品、才学都很好,等到朕去后,她才是真正的皇太后,管理后宫辅佐新帝,等朕过世之后她要与朕合葬。废太子立朱祁钰,对她也有好处。
或许朱祁镇死在外面,他不会这么急着废太子,要等到儿子长大了看一看资质再说。而回来的朱祁镇虽然住在宫外,可是他却是宫里的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也扎在皇帝和太子之间。
汪皇后准备了一桌酒席,大葱核桃炒肉、韭菜羊肉等等看起来就很有暗示性的菜肴,又烫了一壶好酒:“我敬皇上一杯,自从皇上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真是可喜可贺。”
朱祁钰美滋滋的喝了一口:“你这一年也辛苦了,后宫中一团和气,孙太后那么生气,多劳你在她面前侍奉,朕敬你一杯。”
汪皇后甜丝丝的笑了笑,喝了酒,心里头计划着一会怎么睡皇帝,最好能生出孩子来。
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又吃又喝。
朱祁钰有些按耐不住:“皇后,太子进来的如何?”
汪皇后很喜欢那只小黑胖子:“学业上进步不大,刚开始背书,平日里以孝悌为准,很乖巧。”
这可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你觉得他将来能承担大统么?自古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我哥哥的儿子会不会跟他一样胡闹?嗯?”
“我觉得不会。”汪皇后正色道:“朱见深是个好孩子,好学上进,孝顺长辈,兄友弟恭。”
皇帝的脸色变了,变得不大高兴,单刀直入的说:“我有意废太子,改立”
汪皇后大声道:“陛下不可!”
“你听朕把话说完。”
“陛下要出尔反尔么!当年册立陛下为新君之时,陛下言辞恳切,发誓朱见深永远是太子,如今”
皇帝拍桌子:“如今什么!如今朕是皇帝!朱见深轻浮而蒙昧,学识浅薄”
“他过完年才五岁,敢为陛下,谁在四岁的时候学识不浅薄?我知道陛下想改立权妃的儿子为太子,可是他才三岁,他比太子更轻浮愚昧学识浅薄!”
“你懂什么!”皇帝气的不行:“如今朱见深虽然敬重你,可是等他当上皇帝,前有嫡母钱皇后,后有生母周妃,你只是婶娘!世上焉有侄儿孝顺婶娘的事?可是朱见济则不同,他可是你的孩子!”
汪皇后道:“世上焉有皇帝背信弃义而安然无恙的道理?陛下当日发誓,口口声声说的是”
“够了!”朱祁钰记得自己当时是赌咒说,如果换太子,自己就怎样怎样倒霉。被怼的无话可说,拂袖而去。
汪皇后追出去喊道:“昔日董卓废少帝立陈留王为帝,后果如何!”
朱祁钰气的心中暗骂:这倒霉娘们嘴里头没有一句好话!
帝后吵架的消息,焉能瞒得住,很快两宫太后都询问汪皇后:“你和皇上又为了什么事拌嘴?”
汪皇后道:“陛下想要废太子,改立朱见济,我不同意。”
孙太后的脸色突变,她听说皇后喊的那句话时,心中就有些猜测,还期盼着自己猜错了。如今确定猜对:“这……”
吴太后皱眉道:“你……”
汪皇后长身而立,直接说道:“如果太子有什么行为不端、或是穷兵黩武,皇上废了他是理所当然,可是他现在还是个孩子,还没做过坏事错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臣妾不忍见皇帝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故而规劝。无论立谁为太子,总归不是臣妾的亲儿子,臣妾并非偏心,只是以礼相争。”
她心说,皇帝这事儿做的不仗义,不地道,不局气,不是个东西。
孙太后哭了起来:“好孩子,哀家谢谢你。”多亏当时给朱祁钰选媳妇的时候,我用心把皇后名单中的第二名给了他,要不然哪有这样的贤后。
吴太后勉为其难的说:“你别总和皇上吵架,他也不容易。”
“是。谨领训。”汪皇后嘴上答应的挺好,回去之后,依旧是激烈的反对废太子。
五岁的小孩子,还没做出什么不能承担国祚的坏事来,四岁的朱见济,也没显出如何早慧,你不能凭着一己好恶就乱来。
做事要公正啊!上行下效啊皇上!
杭妃简直的喜出望外,一边高兴,一边想起后宫前辈的履历,孙妃-孙贵妃-孙皇后=孙太后,如今的孙太后当年也只是个宫女,靠的是母以子贵,靠的是皇后没儿子!
如今,我也是一样的情况。
说不准,我也能当皇后呢!她开始大力挑唆皇帝,让他和皇后吵吵的更严重。
文武群臣已经要开始站队了,除了于谦每天认真忙公务忙的睡办公室,其余人都在议论此事,虽然他们不了解太子和皇子,没说过话,可还是决定了自己要支持其中之一。
万贞儿已经开始转移财产,她在宫中有几百两银子、十两黄金的储蓄,都是月钱和逢年过节的赏赐,还有一些绸缎绢帛,这些也算是硬通货。
她把银子卷成一包,收腹,把银子包搁在肚子的位置,看起来差不多嘛~又把小金锭、金花生塞在肚兜里,外头穿着宽松的棉袄,光明正大的出宫一趟。
朱见深呆萌的问:“万姐姐,你在干什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宝宝,你一个字都不能告诉别人。”
“好啊!莫见于隐,莫显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万贞儿斟酌刹那:“如果,如果你不能待在宫里了,我带你出宫逃命去,肯定没有如今的锦衣玉食,你愿意吗?”
她特意去翻书看了看,从古至今被废的太子,呵呵,都死得很快。
别人死了那是活该,如果朱见深被废了,我看情况不对,就带他跑。一个小黑胖子藏在民间,不好找。
朱见深想也没想:“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可以。”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锦衣玉食,因为不知道什么叫粗茶淡饭。哪怕是万贞儿嘴馋了,冬天夜里用火盆烤红薯吃,他跟着吃半块,那红薯也是贡品级的红薯,御膳房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圆润最好看的一批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