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到底想要干什么?是在筹划阴谋吗?是在密谋害人么?被她召见的那些命妇,要做什么?只是给太后出谋划策么?是不是后妃和外庭相勾结?呵,竟然是我疏忽了,太后不能给大臣直接下命令,只能通过太监来传话,我以为只要把太监们打点好,她想要向外传递的消息都能被我截获。
我万万没想到,太后可以召见命妇,而命妇可以回去和儿子、丈夫说事儿。这他娘的不就是衣带诏吗!
难道太后要让翰林们上奏折,弹劾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难道周大莲要挟舆论之势,逼皇帝娶皇后?
难道周大莲要内外勾结,试图干政?见深英明神武,外表柔弱但内心坚定,岂是她能挟持的?
还是说,她又和过去一样,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反倒是本宫想太多?
万贞儿非常头疼,她忽然发现自己无法猜测周大莲的想法。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才能互相猜测,英雄惜英雄,才能互相怜惜。
直娘贼!本宫实在想不出那个傻婆娘风流小寡妇心里有什么鬼主意!她有没有主意都不一定呢!
她除了生的出儿子之外,无一可取之处!
高嬷嬷和林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娘娘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凭周太后有什么主意,在前朝后宫做主的是皇上,娘娘您能做得了皇上的主。”
“是啊,周太后进宫这些年,容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她可从来没干成过什么事儿。”
“娘娘先别吃了,生着气吃东西伤胃。”
万贞儿强压下怒火,喜怒不行于色的说:“这没什么,太后想要召见谁,那是太后的恩宠,本宫能说什么呢?”
众人唯唯诺诺的应是。
万贞儿扫视自己的承乾宫,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屋内的金鱼缸是元青花三英战吕布的瓷缸,架子上放着些周鼎汉玉,唐鉴宋壶,贵气十足。
她手中的玳瑁扇轻轻摇动:“前几天也是这批人,是不是?”
“是。”
旁边的侍女端上玉杯银碗来。
万贞儿拾起玉杯,漱了漱口,把水吐在银碗中,绿豆汤加了很多冰糖,很好喝,对牙齿很不好。接过手帕擦了擦嘴:“那两个女人什么时候说皇上会被群臣劝阻住?是昨天,还是今天。”
“是今天,就在方才。”
“好,真好。”万贞儿冷笑一声:“两位嬷嬷,麻烦你们俩去西华门等着,把那几位命妇截住,带过来。”
“娘娘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到时候再说。小麦,这几个命妇有什么特点?”
小麦有些汗颜:“娘娘,康宁宫里的宫人都不大聪明,没关心这些事。”
万贞儿微微颔首:“去,请太医过来。本宫觉得孩子动弹了。”孩子当然会动弹,经常动弹,偶尔还会在她肚子里练拳。
她就回屋躺在凉席上,把腿搁在铺了软布的竹夫人上,侍女在旁边轻轻扇风,微风在腿下面嗖嗖嗖,舒服!
两位嬷嬷在西华门的门洞里骂娘,这大热天的!虽然门洞比外头太阳底下凉快一点,可是承乾宫的正殿,那高而广阔的正殿里更凉快!
“这几个该天杀的老娼妇!”
“多嘴的老虔婆!偏她们长嘴了会说话!真该塞她们一嘴马粪!”
那些不能被暴晒但必须吹风的盆景放在房檐下,密密麻麻的放了两排。
大大的碗莲缸散发着清香,荷叶越晒越舒展,荷花似乎越晒越红,越热越香。
在屋里能闻到这股混杂着茉莉香的香气,万贞儿忽然道:“晚上吃荷叶粥。”
“娘娘,荷叶性寒,太医说过您得慎用。”
“好吧。”万贞儿说:“那就做荷叶粉蒸肉吧。”
“……”
“娘娘,荷叶性寒,换成薄荷行么?薄荷粉蒸肉。”
万贞儿想了想那个味道,简直可怕:“薄荷粥和粉蒸肉,不要混在一起。”
“是,娘娘。”
她吩咐完,闭上眼睛继续休息,打算早点睡觉,就在她在心里怀念并且重温糖葫芦,重温到第三根糖葫芦和第四个冰冻柿子的时候。
“娘娘,太医来了。”
万贞儿拢了拢头发:“准备吧,让他们诊脉。”
黄花梨千工描金苏工拔步床上挂着的浅湖蓝色百子图帷帐放下来,靠着门口摆好四个绣墩,宫女去倒了一盆热水。
只听得远远的有一声:“太医请。”
轻轻的脚步声鱼贯而入,老太医们:“娘娘千岁万福。”
万贞儿的声音沉静而优雅――嗓子太粗了,再怎么沉静至多是像个文人,不像温婉的女人。“炎炎夏日,有劳几位来此一趟。请几位喝杯凉茶,擦擦汗。”
老太医们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好待遇,这地儿和那两宫太后不一样。他们谢了座,就坐在绣墩上喝了一杯温呼呼的凉茶,用热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上的汗,从热的头昏脑涨中恢复清醒。
“娘娘,臣等要诊脉了。”
“好。”
万娘娘带着玉镯子的手腕上搭了一条轻薄的绢帕子,手心的薄茧在手帕的遮盖下不算太明显。
四位太医轮流诊脉,从脉象上看,娘娘身体强健,从手腕子的粗细程度来看,娘娘能骑快马,开硬弓,手撕虎豹。
书中暗表,一个人的臂力可以从手腕的粗细程度看出来,越有力气的人,手腕子越粗,不只是肌肉和筋的粗,骨头也粗。评书里一说到英雄好汉就说砂锅大的拳头、碗口粗细的手腕,这虽然夸张,但是不无道理。骨骼会因为受力变粗,当然变粗的幅度是不一样的,以骨关节处最明显,所以重体力劳动者骨节较常人粗大。文文弱弱的秀才,娇滴滴的大小姐,都有竹竿一样纤细的手臂,而万娘娘这只玉手的手腕,比一位小时候种田、青年时一麻袋一麻袋的药材的太医还粗。
太医们偷眼瞧着她手腕上鼓起的血管:“娘娘哪里不舒服?”
“小宝宝突然动了一下,我有点疼。刚刚又有些生气。”
“娘娘的脉象平和,胎气安稳,并无大碍。”
“是,的脉象非常康健。”
万贞儿慢吞吞的说:“我近日来,总觉得头昏,嗜睡。”
“这都正常,胎儿整日呼呼大睡,正所谓母子连心。”
以及一堆专业术语。
万贞儿又说:“我最近很是嘴馋,可是又没有胃口,吃甜食堵得慌,这是什么缘故?”
太医们当然有的解释了。
不急不缓的说了好多医学理论,听的万贞儿似懂非懂,懵懵懂懂。
……
康宁宫中,命妇们见周太后面露疲倦,就打算起身告辞。“太后娘娘,我们该走了。”
“是啊娘娘,别耽误您午睡。”
周太后正想打瞌睡去,点点头,又抱怨了几句:“你们说,那个万贞儿是不是目中无人?仗着皇上宠她,倚老卖老,不来我这个正经婆婆跟前伺候,哼,什么东西。”
命妇们想起自己家里不那么孝顺的儿媳妇,想起女德女戒一类东西,都觉得万妃很过分。
周大莲:“你们回去之后,好好说一说,皇上若能迎娶皇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王尚书夫人:“咳咳咳咳,多谢太后娘娘隆恩。”
卢老夫人一脸正气:“皇上身边怎么能有不贤不肖的嫔妃!劝谏皇上乃是臣子的本分。”
李老夫人却什么都没说,嘴里含含糊糊的答应着。
不多时,一同出去了。
顶着正午的烈日,走到西华门时已是微微冒汗,脸上的脂粉都花了。这几位命妇中,只有尚书夫人年纪最大,另外几位‘老夫人’只有四十岁左右。
刚要出宫门去,一高一矮两位老嬷嬷带着七八个人拦住她们的去路:“几位可是前去康宁宫拜谒周太后的命妇?”
“是我们。”
“你们有什么事?”
“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您二位是哪一宫中的姑姑?”
高嬷嬷一扬下巴:“承乾宫万娘娘请你们过去一趟。”
“啊?”
“这……”
这几位老夫人刚陪着太后说万娘娘的坏话,说了半天,一听说万娘娘有请,难免心中惶惶不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不敢说不去,要是万娘娘吹枕边风,让皇上给自己儿子穿小鞋怎么办?要说去吧?又怕同行的人嫌自己欺软怕硬趋炎附势,都等着有人挑头答应。都知道必须得去,可是嘛,都不想由自己答应。
高嬷嬷的脸色更难看,热的发红,红里透黑:“怎么?万娘娘请不动你们?”
机智的王尚书夫人哑着嗓子说;“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请嬷嬷回禀万娘娘,臣妾热感风寒,不敢前去,恐怕给娘娘过了病气,咳咳咳,我不能多说话咳咳咳咳。带臣妾病好之后,进宫拜谒娘娘咳咳咳。”转头道:“你们几个去吧。”
朝廷分六部,六部各有一个尚书,尚书各有一位夫人。
即便是嬷嬷也摸不清她们的底细,不好轻言:“王夫人,您既生了病,怎么还进宫来?”
王尚书夫人郁郁道:“太后娘娘派人相请,不敢不来,咳咳咳。”我没必要讨好太后啊,我丈夫是尚书!他只要安安稳稳的做事,准能进入内阁,我和这几个急功近利的小女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