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道, 龙威浩荡的皇帝结结巴巴的问:“这是, 是,是什么东西!你家中为何有, 有此人灵位?!”
蓝菡枝虽然泼辣, 见官也怕, 现在见了皇帝大老官更是怕的差点吓尿,给皇上磕头的姿势比给佛爷磕头趴的更低,颤抖着说:“我, 我, 我我家家传的灵位。”
朱见深更生气了:“不许学朕,朕, 学朕说话!咳咳咳咳”
躲在屏风后的万皇后差点乐出声来, 没忍住还是“哧”了一声, 连忙大叫:“喵嗷!”遮掩过去。
朱见深几乎气成一只河豚, 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哼!”
蓝菡枝始终盯着眼前光可鉴人的棕黑色地面,颤声道:“不敢,不敢,我怕见官”
“你叫蓝菡枝?”太子在旁边代替了皇帝,他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气到结巴’‘因为结巴就更生气了’‘更生气就会更结巴’, 这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每次在朝堂上被大臣气到严重结巴, 都得在母亲怀里缓一缓才能恢复。
“是, 是我。”
太子面沉似水, 语气不冷淡也不温柔, 颇有庙堂之风:“你家中为何持有逆贼蓝玉的牌位?”只能说持有, 不能说是供奉,这牌位拿来的时候落了许多灰尘,裹着蜘蛛网。据抄家的人说,这东西搁在墙上的一个窟窿里,窟窿被破纸糊着,怎么看都是个存杂货的地方。
蓝菡枝依然趴着不敢抬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冤枉啊大人!我不知道那是谁的牌位!冤枉啊,什么逆贼跟我没关系啊!”
太子也生气了:“你家的牌位,你不知道是谁的?!到了此处还敢说谎,你是怕死的慢么?”
蓝菡枝大哭道:“那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我也没听说过蓝玉,呜呜呜呜别杀我。”
太子一怔:“你抬头看看这牌位,清清楚楚的蓝玉两个字,你不认得?”
“我真的不认字啊。”蓝菡枝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看的皇帝直犯恶心,她努力的假装镇定,努力的一边想一边说:“我爹死得早,我娘不认识字,我也不认识字……我爹留下这个牌位来,我也不能拿去烧火,又不能拿着去找秀才问,说这是我家牌位,我不认字不晓得他是那个……”
朱见深都差点气笑了,她说的这话听起来像是胡搅蛮缠,仔细一琢磨还挺有道理:“你……嗯,你当真不知道蓝玉?”
直娘贼,这话越琢磨越好笑。
他没忍住乐了起来,最好笑的地方在于举着牌位去问人家牌位上的是谁,哈哈哈哈哈哈。
蓝菡枝小声嘀咕:“听着像个姑娘的名字……还跟我同姓……”
在场众人都说不准她这个‘不识字’‘不晓得’蓝玉是装的还是真的,要说是装的吧,拉下去交给刑部,把洪武爷的小发明试一遍,就什么都招了。要是真的吧,交给刑部试试洪武爷的小发明,也能让招什么就招什么。
以上是假装开玩笑实际上是真话。
袁彬:如果她是装的,那这份机智和心机可以了!如果是真的,那咱们这些天的忙碌岂不是……成了笑话。又是暗暗的抄家,又是暗中监视,老夫还隔三差五跑去买醪糟跟她聊天――其实很累的。
现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朱见深无语了。
屏风后的万贞儿也无语了,她说的还真有道理,
太子茫然了,袁彬懵了。
蓝菡枝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屏风后的万贞儿索性走了出来,在场这些人她都见过面,召来审问的又是个姑娘,她的将来只有三种可能‘斩首’、‘流放’、‘成为二皇子的女人’,有什么可避讳的。
万贞儿故意粗声粗气的问:“你今年多大了?”一句话出口才后悔,粗着嗓子说话很累的,应该学太监软绵绵的语气。
“我今年十六。”
“抬起头来。……呦,还真是个美人。”
蓝菡枝默默的觉得自己遇上流氓了,实在没办法就从了吧……反正在皇宫里遇到的流氓肯定给的起银子,养得起我娘。
万贞儿问:“你又年轻,又漂亮,还小有积蓄,怎么到现在还没嫁人?”
蓝菡枝一提起这个话题就恢复了常态:“我不嫁人,我要招一个勤快的男人入赘到我家,帮着我给我娘养老送终。可看上我的都不愿意,连我带着我娘嫁人都不愿意。”
“噢?”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现在买吃食足够养活我和我娘,哪能为了找个男人,又要吃苦受累又不能带着我娘。”这姑娘算的很精明:“好些个人说什么愿意照顾我娘,只是不能住在一起,呸,真过了门去,上面有恶婆婆压着,男人又说话不算话,我到时候白吃亏!”
朱见深听的不爽,又不知道哪里不爽,默默的哼了一声。
万贞儿忽然说:“蓝菡枝,你这名字倒是好听,怎么写?”
蓝菡枝说:“就是荷花那个菡枝,我不知道怎么写……我小名叫荷花。也是我那个穷酸书生爹给起的,我娘养了他大半辈子,那老东西没考上秀才反倒自己气死了,哼。”考上秀才就能免税了呀!
朱见深没兴趣听这些家常琐事,他想起乾清宫中堆积如山的奏折,那都是因为最近忙于研究蓝玉案而积累的库存,他气哼哼的拂袖而去,以一种暑假最后一天赶作业的精神去忙碌。
万贞儿就慢悠悠的踱到御座那儿,坐了下来,开始轻车熟路的盘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什么亲戚?”
“你做生意,以何为生??”
蓝菡枝一五一十的说了。
万贞儿沉吟了一会,忽然说:“有一个被圈禁的皇子,年纪不大,需要有个一个小美人陪着她,咱家看你倒是很合适。到了王府中虽然不得自由,却能吃香喝辣,穿绫罗绸缎,攒点体己银子,咱家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你可以带着你娘一起去。”
蓝菡枝愣住了:“真的呀?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书中暗表,明朝时,女人的贞洁挺重要,但这指的是偷情不道德,成了寡妇或被休之后大大方方的嫁人,没人骂。要是带着些家产,就更招人喜欢了。被休掉的妾也是一样,只要有钱就好办。
太子:“这样不妥吧?”
万贞儿对于她这样的贪慕富贵有点失望,转念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达官显贵想着一入侯门深似海,平民百姓为了吃穿也就同意了,等有了吃穿长了学问,再嘀咕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的酸话。“把她拉下去,关起来。给她饮食。”
蓝菡枝毫不抵抗的被带走了。
朱佑桢等人出去,关上了门:“娘,真要这么做么?要把二弟软禁起来?”
万贞儿撇嘴:“那小兔崽子叫嚣着‘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了得到心爱的姑娘愿意经历艰难险阻,我就让他知道知道,江山不是他的,艰难险阻是他。油糕这么大了,也是个读书知礼的人,怎么还这样不懂事呢。”
“他尚未冠礼,还算是个孩子。”
才十三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不上甘罗十二岁当宰相,可他也没当成周处啊,还行吧。
万贞儿气哼哼的摆手:“让他知道知道我们平时对他有多放纵。”
朱佑桢:“万一他们俩情投意合,情比金坚,那怎么办?”
十三岁还不行吧?我十三岁的时候……好像差不多。
万贞儿呵呵一笑:“油糕虽然不肖,到底是识文断字,懂风月情长的人。那蓝菡枝不通文墨,美则美矣,没什么风情。佑杲花钱如流水,奢淫骄纵,蓝菡枝满脑子斤斤计较,佑杲胆大包天,她胆小如鼠,俩人在一起要是能说得来才怪。就连饮食都不尽相同,油糕吃肉都吃腻了,你看她瘦成那样,定然是穷的。从古来婚姻之事要门当户对,那才能情投意合,现在他只是为色所迷,相处一段时间也就腻了。”
……
朱见深听了这个决定,不予置评,只是默默的揉着手腕:“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在旁边默默垂手侍立的太监们心说,那位姑娘可能不会被耽搁,她精明着呢,就是为了捞钱。傻姑娘为别人卖身,最后凄凄惨惨的死了,聪明姑娘被买入青楼之后努力给富商做妾,能捞一个衣食无忧呢。
他们在每月沐休的时候经常跑青楼去喝茶聊天,那些姑娘最会哄人开心,能让太监觉得自己是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不一样,在一起说说笑话喝喝酒,听听小曲跳跳舞,非常愉快。
朱见深又命:“拿单子过来。”
京城中总有不少空闲的府邸,留着赐给大臣居住,现在也可以拿来圈禁儿子。
他随手指了一处僻静的、距离皇城不远不近但路上很方便的宅子:“去告诉万姐姐,要是圈在宫外,就在这儿。要是圈在宫里,就随她定夺。”
反正钱太后薨了,宫里顶数她最有地位。
万贞儿也舍不得把儿子轰出宫去,看他平时那么闹腾,上山下湖,架鹰牵犬还不够他折腾的,圈在哪方寸之间,一定能让他难受的要命。嘻嘻嘻。
门一打开,朱佑杲就往外跑,被四个强壮彪悍的太监拦住了扛起来,脚不沾地的拎到偏僻荒凉的延禧宫,丢进去,飞快的关门落锁。
宫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不仅把服侍的宫人都撤出来了,还有一口井和一个水桶。
朱佑杲气急眼了,奋力一脚踢在门上,震的自己脚疼:“放我出去!凭什么关着我!你们疯了吗?有我爹的旨意吗!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王八蛋!等老子出去扒了你们的皮!”
蓝菡枝正在屋里铺床,并偷偷的在柔软厚实、香喷喷滑溜溜的被褥上蹭脸,那触感是她从没试过的,太舒服了。
听见有摔门声和唾骂声音,连忙循声出来,站在柱子后面看人骂街。看服饰是个及其富贵的人,和那些太监穿的深色无花的衣裳不一样,看他的背影好像很年轻的样子。静静的站在旁边,等他骂完人,这才小声问:“您就是哪位皇子么?”
朱佑杲一回头,怒喷:“瞎了…”他看到躲在红漆柱后面满面绯红的小姑娘,也不知是红漆映的她面如桃花,还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柔和:“吓了你一跳吧?我和那些奴才们置气,你别生气。”
蓝菡枝定定的瞧着他不说话,陷入了沉思中。
朱佑杲渐渐的脸红,摸了摸被自己弄乱的头发,还有扯歪的衣领,好一阵整冠束容:“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蓝菡枝呢喃道:“我好像见过您。”
朱佑杲立刻用出过去看过的小话本中的酸话:“天缘凑巧,想来相逢这是前生造定事。”
蓝菡枝也不是太害羞的人,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听说您被圈禁了,有位大人让我来陪着您。”
朱佑杲激动的搓搓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真是个好人啊!爹娘居然都同意了!太好了!啊,漂亮的小姐姐~“其实我也没犯什么事儿,就是那天见了你之后,对你寤寐思服。”
蓝菡枝哪里听得懂最后四个字,看看天色,摸摸肚子:“您吃饭了么?”
“还没呢。这帮杀材不来送午膳我吃什么啊。”
趴在门缝上听里面尬聊的万贞儿心里头不解,看儿子之前一副为美色所迷的蠢货模样,还以为一见了面就得冲上去不可描述,怎么在这儿聊起来了?
午膳已经送到门口,六个菜一碗汤,有饽饽有饼有粥。
王芥小声说:“这是二皇子今日的午膳,请娘娘过目,是添是减,请娘娘示下。”
万贞儿随手撤了三个肉菜一个素菜一碗汤,还有一碟猪肉木耳粉条馅儿的馅饼,递给看门的侍卫和宫人:“赏你们了。”
提盒送了进去,朱佑杲一掀盖子就想骂街,这里居然只有一盘子蒜毫炒肉,一盘子拍黄瓜,四个小奶饽,两碗粥。这是喂猫啊还是给乞丐赏饭呐?
蓝菡枝却兴奋的两眼放光,盯着肉和饽饽都要流口水了:“太好啦!吃的这么好啊。”
朱佑杲差点被自己咽下去的话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