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藏了事儿,这考校便愈发的松垮了。
不过孙绍宗本来也没多认真,屋里又净是些半大的孩子,因此倒也没人瞧出什么破绽来。
好容易熬到‘曲终人散’,他便若无其事的将贾兰叫到了跟前,一语双关的道:“兰哥儿,回去跟你母亲说,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点心以后还是别送了,免得费心费力。”
得知一个身份尊贵的俏寡妇暗恋自己,固然让孙绍宗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可他又不是色鬼投胎,岂会为了区区美色便迷了心窍,分不出轻重?
若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俏寡妇,倒也还罢了,真要看对了眼,大不了收入房中做个姨娘――正好便宜大哥最近一直在劝他纳妾,连阮蓉也曾主动提起过两次。
可李纨是什么身份?
荣国府的长房长媳!
要想收拢回家,必须得是正妻!
若是暗地里与她苟且,一旦事发,和贾家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孙绍宗既没想过要娶个寡妇当正妻,更没想过要为了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女人,就和贾府死磕到底!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婉拒。
却说贾兰看看盒子里剩下的如意糕,自以为听懂了孙绍宗的意思,便脆声道:“原来教习不喜欢吃这个,我回去就跟娘亲说一下,让她下次别送这种点心过来便是。”
“我不是这意思。”
有心说的再详细些,可孙绍宗总不好跟一七岁小孩说‘你娘想勾搭我,但是我不愿意’吧?
只能模棱两可的叮嘱道:“总之,你就把我刚才说的那话,跟你母亲学一遍就成。”
贾兰乖巧的应了,这才提着食盒出了演武堂。
到了外面,早有三个小厮候着,又是披蓑衣、又是撑伞的。
当中一个名唤周仁的小厮,先殷勤的接过那食盒,偷偷拨开盖儿一瞧,见盘底已然空空如也,忙又满面堆笑的探询道:“哥儿,方才我瞧你被孙大人单独叫了过去,莫不是今儿表现的不好,挨训了?”
“胡说!”
贾兰歪着头瞪了他一眼,愤愤道:“教习只说吃不惯这点心,让以后别再送了――何曾嫌我表现不好。”
吃不惯?以后别再送了?
那周仁眼珠转了几转,忽然拍着大腿‘哎呦’了一声,又顿足道:“怪不得孙大人吃不惯呢,这点心怕不是咱们奶奶送来的!当时听那婆子满口‘兰哥儿、兰哥儿’的叫着,便上前接了她的食盒――如今想来,那婆子倒像是后廊‘蓝哥儿’家的!”
说着,他便哭丧着一张脸,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央求贾兰与另外两个小厮替他瞒下这事,免得回去吃了挂落儿。
贾兰听说不是自家送来的点心,又见他说得可怜,便先点头应了,而那两个小厮看在他叔叔周瑞面上,自然也不会拒绝。
周仁又道了无数声‘谢’,这才推说要把食盒送去贾蓝家中,一溜风似的跑了。
只是他这七拐八弯的,却没去什么后廊,而是悄默声的钻进了王熙凤的院子。
一进门,就瞧见平儿正在回廊里摆弄鸟笼子,忙凑上去点头哈腰的道:“平儿姐,二奶奶交代的差事我已经办妥了,您瞧――”
说着,把那食盒敞开,露出里面半盘如意糕。
见盘底自己亲笔写的纸条已然不翼而飞,平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便又没事儿人一般问道:“孙大人哪里,可有什么话传出来?”
“倒没说别的,只说这点心不和胃口,以后不要再送了。”
一听这话,平儿倒先松了口气,她虽然迫于王熙凤淫威,不得不参与了此事,但打心眼里,却不希望真闹出些什么事端来。
“等着,我去屋里回禀一声。”
吩咐周仁在回廊里候着,平儿便撑了油纸伞,匆匆进到堂屋里,将周仁所说复述给了王熙凤。
临了,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如此看来,这孙二爷倒是个守正的君子。”
王熙凤本来斜倚在软榻上,有一搭无一搭的捶着后腰,听到这话猛的便坐直了身子,俏里含煞的眸子锁在平儿脸上,冷笑道:“怎得?给他写了几句酸词儿,你倒把心肝也一并送过去了?!”
若换了旁的奴才,怕早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但平儿跟了王熙凤这么多年,一眼便看出她是在捉弄人,于是撅起小嘴儿一扭蛮腰,背对着王熙凤顿足道:“奶奶又磋磨人!要真看平儿不顺眼,干脆把我送水月庵里做个姑子得了!”
“我倒想呢,就怕咱们琏二爷舍不得。”
王熙凤又酸了句,这才说回了正题,不屑的道:“什么正人君子?我呸~!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他左右不过是怕沾惹上麻烦,才推拒了这飞来的艳福,若是换成小门小户家的俏寡妇,说不得早滚到床上去了!”
“再说,我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把他套进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怕他不上钩!”
随即又交代道:“你拿二十两银子给那周仁,告诉他,但凡敢传出半句闲话,仔细我活扒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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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那周仁拿了银子,如何在平儿面前指天誓日。
却说孙绍宗等众童子都散了,便用那纸条裹了石头,扔进西墙根的水井里毁尸灭迹,然后才施施然出了‘演武堂’。
本来想去贾琏家中找他说话,可找负责待客的鲍二一打听,才晓得贾琏被薛蟠请到怡然轩听曲去了。
一路寻到怡然轩,便听那院子里琵琶铮铮作响,混着淅沥沥的雨声,竟丝毫不显杂乱,反添了几分缠绵之意。
这水平……
孙绍宗探头向里一瞧,在那凉亭里弹琵琶的,果然正是那锦香院的云儿――而在坐的除了她与贾琏、薛蟠外,还有冯紫英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俊俏公子哥儿。
因不愿搅了这曲子,孙绍宗便在院门外又候了片刻,等一曲终了,这才哈哈大笑着进了院子:“你们几个倒真是好兴致,这阴雨绵绵的也……”
谁知还不等他说完,那陌生的公子哥儿脸上便勃然变色,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道:“原来你们还请了他!若早知如此,我断不会来讨这个没趣――告辞了!”
说着,起身向外便走,一边走一边还咬牙切齿的怒视孙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