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根香把拐的停在舍屋门口，拉上手刹，拔掉钥匙，再打了两下喇叭。

　　虽然夜幕降临，但路上亮堂堂的，跟白天一样，都不用打车灯。

　　舍屋的门关着，有几只鸡偎在墙角，被吓得一通乱跳。

　　屋里传来撮箕让路的声音，顾国义从大门的光亮中走过来，走到拐的车边拿东西。

　　这是最听话的顾国义，打两下喇叭就会跑出来，不需要左一遍右一遍去喊，因为车上全是吃的。

　　“怎么才归来？别人屋里都在吃中秋饭了。”顾国义从车上提出一袋一袋的东西，虽然平时也说这些抱怨话，但不同的是没有怒气冲冲。

　　“总要我一样一样买的来，我又载了一车吃的归来，你总要吃的一身的劲。强强呢?归来了吗？”熊根香一边数钱一边问，每天归来会把包里的整钱大概数一下，但还是经常发现这个账对不上。

　　“呵呵，强强早上出去了，还没归来。”顾国义卖力搬东西，对于顾大强的事，亲眼看到的只有这些。

　　“后备箱还有一壶油，把油提下来，――这日日到外面这样玩，哪里要得？”熊根香继续数钱，随口发号施令，当然做的怎么样，其实管不了。

　　这钱也一定要躲在车上数清楚，要进去那栋屋里，就是一笔糊涂账，怎么都数不清楚的。

　　顾国义搬了两趟，把东西全部搬到屋里，堆在长沙发椅上，又坐在堂前中间，作股认真拣起花生来，像临时抱佛脚的奋笔疾书。

　　熊根香把钱数清楚，一沓一沓叠好，拉上拉链，才把车锁上，走到屋里。

　　地上是一堆花生，沙发椅上是一堆吃的，桌上是一堆结了壳子的剩碗，在中秋节这种特殊的日子里，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今日拣的花生在哪里？这不还是昨日那几袋吗？”熊根香往门角落扫了一下，顺便走到间里把包藏好。

　　顾国义没说什么，只是劳苦功高的叹了一口气，也是仔细的听着间里塑料袋子翻动的声音。

　　“杀的鸡在哪里？鸡也没杀！”熊根香拿了手机从间里出来，像检查作业一样拷问。

　　虽然没杀还不没杀，没杀也不能把他捉去杀了，都习以为常了，但熊根香除了这些也没别的什么要问的。

　　“好，我来杀鸡。”顾国义比唱的还好听，虽然早上也说要去杀鸡。

　　“喂，强强呀，还在外头玩呀，归来吃饭呀，今天是中秋节！”熊根香打电话叫顾大强回来吃饭，虽然灶屋还是冷锅冷灶的一堆碗。

　　二十分钟后，顾大强骑车归来，这是前所未有的速度。

　　把摩托车停在舍屋，走到堂前一看，还是上午出去的那一堆碗摆在桌上，离吃饭还久着。

　　熊根香经常这样夸大其词，说的好像要火烧眉毛，但其实风淡云清，什么事没有。

　　顾大强一般不太相信，因为是中秋节才迅速跑得归来，没想到还是上了鬼子的当，但也没说什么，因为也习惯了，提着当了一日街买来的东西径直上了楼。

　　顾国义一只一只把花生拣到蛇皮袋子里，磨磨唧唧的，不说杀鸡的事，熊根香也不再追问，然后不知怎么的，都当没有杀鸡这个回事。

　　收完花生，顾国义把桌上的一堆碗收到灶屋去，熊根香抹了两下膏药板的桌子，把沙发椅上的菜清出来，分批提到灶屋去。

　　熊根香指挥顾国义放一下米到电饭煲里，舀几多米，放几多水，盖子要盖到位，跟教小孩子做事一样。

　　叫顾国义做事就是这样，叫他一遍要重新教一遍，叫他打一水端子水他硬要打两水端子，少看了一眼就煮成粥，怎么教都教不会，就吃这件事不要人教，翻箱倒柜会寻的去吃，也不会说把花生仁子抛了去吃花生壳子，聪明伶俐得很。

　　灶台上是梅林街上买的菜，原封不动地甩在灶台上，等人择、等人洗、等人切、等人弄，就是不要等人来吃。

　　一起摆在灶台上的还有几堆碗，大碗叠着小碗，碗边摔一把杂乱的筷子，蔸跟杪没有分开。灶台上到处是潲水，还有饭糁儿没有抹一下。

　　像是要洗一只锅，洗几个碗，还要安排一个人到后面帮顾国义捡场，帮他把灶台上的水、饭糁儿抹了，筷子蔸对蔸、杪对杪理好插到筷子筒，把大碗叠大碗，小碗叠小碗，叠好之后摆到碗橱子里。

　　顾国义从来不会做一堂一式八贴的事，让人好看着舒舒服服的。

　　两个多钟头以后，顾国义从天光盼到夜光的夜饭，终于在九点多钟端到了堂前，出一趟菜，就亲切的呼喊一遍，叫顾大强下来吃饭。

　　其实喊第一遍时，顾大强就跑下来了，看到桌上的菜没上齐，又跑到楼上去躺着；只不过顾国义当时跑到了灶屋去，没有看到，所以还是左一遍右一遍的呼喊，父子关系就靠这种方式维系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等熊根香摆完神龛和供桌，又打了一挂爆竹，顾大强在床上听到准确的信号，这才举着一根筷子，蹬蹬地从楼上跑下来，跑到桌子边，把一根筷子随手一摔。

　　顾大强一个人房壁大的年轻后生，身高一米七，一身崭新的衣裳，不是早上出去的那身，看起来很阔气，但依旧掩盖不了一身的排骨，全是硌人的骨头。头上顶着的乱糟糟的鸡窝剃掉了，更是显得脸上高高的颧骨，没二两肉，整个人瘦骨嶙峋、面黄饥瘦的。

　　前些年当兵归来，还是一个结棍恰噶的体格，这些年在屋里没饭吃，有时一天吃一餐，有时三天吃两餐，硬生生从一百三、四十斤瘦到了不到一百斤。

　　熊根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更加辛勤的去打拐的，去挣更多的钱，摆到二楼的间门口去，好把宝贝儿子吸引出来。不过每天不管打拐的到几点，还是会坚持弄一餐夜饭给顾大强吃，要是这一餐夜饭都没得吃，他真的会困在床上活活饿死。

　　熊根香还没烧完灶屋的纸，顾大强已经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不过顾国义不拘这种小节。

　　顾大强想吃就让他吃，跟平时打满满一汤碗饭，再压上半盘子菜，端到二楼间里，一个人关起门来吃都要得。

　　顾国义很少很少会去说，顾大强有什么要不得，除非是熊根香逼得来了，才会去宝贝儿子面前传达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