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十三巡城司统领从国公府走了出来,门口早有马车在等候,他上了马车,护卫着簇拥着前往巡城司衙门。
街道上空旷而又寂静,马蹄声得得。
马车到得巡城司衙门前,衙门气死风灯悬挂着,灯下站着当值的士兵,一切如常。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这位年轻的国舅爷面带着微笑下来。
突然,他的眼瞳紧张的缩了起来,在那衙门大门内竟然有一双眼睛正冷漠的看着自己,那人坐在一辆轮椅上。
他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尾巴骨升起直至天灵盖。
他张开嘴,想要出声,可一道黑影闪过,他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自己居然在飞,而且他还看到了自己的身躯依然站在原地,再然后他恍然大悟,是自己的头在飞。
影子一剑削飞了这位国舅爷脑袋,统领着十三城门司的候爷,就这样被一剑斩杀。
“陈剥皮···”临死瞬间他恨恨的道,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三年了,这陈剥皮居然还没忘记那件事,更想不到他敢如此行事。
那颗人头啪的一声掉落地上,一直滚到了陈萍萍的脚下。
陈萍萍低头打量着这颗本来高贵的首级,冷冷的看着,他伸出腿,不屑而又厌恶的一脚踢开,如同踢一个皮球。
“第一个人头,第一滴血!”
“就让你的鲜血引燃今夜的京都吧!”
陈萍萍拿起本子,在上面画掉了一个名字。
十三城门司衙门,做为京都三大防卫力量之一的统领中枢,门口站着披甲守卫,可他们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吭一声,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最高上司被当场斩杀。
门内。
衙门庭院里,数十位统领的心腹,此刻都被控制在场,他们被解去铠甲,缴去刀剑,一个个不安的站在那里。
“陈萍萍,你这是谋反!”
有人在大喊,可更多的人只是浑身颤抖,当朝皇太后的侄子、皇后的兄长、元老会领事大臣的嫡长子,朝廷的十三城门司统领,一位堂堂侯爵就这样被监察院给私刑处斩,太恐怖了。
陈萍萍却是头也没有回,只是冷冷的举起了右手,然后挥落。
“杀!”
看守着这群将校的也是十三城门司的,却是监察院这些年来暗中安插和拉拢过来的人,他们毫不犹豫的便拔出了佩剑。
刀光如雪,一个又一个城门司将校被砍倒,这些人多是国舅的人,也有些是秦业的人,但是现在,全都被监察院的人砍了。
“这就是当年参与谋害她的下场,全都得死,血债血偿!”
······
京都三大防卫力量之一的城门司,便这样被陈萍萍强行拿下。
控制了城门司衙门,夺取了城门司的符印钥匙,京都九门直接落入到了陈萍萍的掌控之中。
城门打开,黑甲黑骑黑弩的监察院黑骑士入城。
城门司的衙门里,升起了一团红色的烟雾。
红甲虎卫把守的内库,范建身穿红甲,剑已出鞘,他站在高高的仓城上一直注视着城门司衙门,当看到那约定好的红色烟雾出现后,脸上表情依然冰冷。
“跛子已经得手了,黑骑已经入城,该我们红甲虎卫出动了。”
“今晚,会死很多人,会流很多血。”一名红甲头领道。
“那些人死不足惜,不杀他们不足以为她报仇,不除掉他们,新政也无法真正推行。今夜,既是报私仇,也是除国贼!”范建缓缓转身,平静的开口道。
红甲虎卫是一群高手侍卫,这是皇帝还是诚王世子时便开始让范建招募训练的一支秘密力量,一直是皇帝倚重的重要力量,但是这次红甲虎卫却全都留在京都没有随侍皇帝。
“虎卫但听伯爵命令!”
范建下楼,边走边道,“陈萍萍已经干掉了那位统领,也控制了城门司,现在黑骑入城,我们的任务是元老会,按照名单,清除吧!”
元老会是庆国强大的贵族世家们组成的。
在朝中,元老会一直有极强的影响力,元老会的领事大臣,可与宰相相抗衡,执政的宰相的一些决策,经常会在元老会被驳回。
宰相有决策之权,六部有执行之权,而元老会却有封驳审议之权。
现如今担任领事大臣的便是太后的兄弟,皇后的父亲,当朝燕国公。
燕国公家本就是开国元勋,当年的从龙功臣,而如今朝中太后、皇后皆出自其家,更成为外戚之首,一时显贵无比。
燕国公为元老会领事大臣,长子为城门司统领,一家一公三侯七伯爵,还有一位太后和一位皇后。
夜沉沉。
陈萍萍和范建的行动正在展开,迅速而又隐秘,暂时还没有引起京都动乱。监察院控制下的城门司已经封锁全城,现在城外的元台守备大营就算出动,也进不了城了。
京都城北,皇城和宫城里,禁军守卫。
突然,皇城前的街道上,一片火把耀眼,把街道照的亮如白昼。
大批黑骑拥着陈萍萍上前。
守卫皇城的禁军在城上看到这景象,无不大骇。
“请洪公公来见,就说陈萍萍有话跟他说。”
禁军校尉在城上惊惶不安的看着这些夜犯皇城的黑骑,他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对身边亲兵校官示意,那名校官吞了口唾沫,转身下城跑去,刚跑几步还摔了个狗啃屎。
陈萍萍就带着二百黑骑守在皇城大门前,旁边还有城门司的数名校尉带着百余城门司士兵。
城头上,禁军校尉额头冒出汗水,却不敢擦一下。
一袭紫袍的大内侍卫统领洪四痒出现了,他躬着腰,眯着眼睛打量起城下的那个家伙。
那个当年差点被张四功打死,自己路过时为气一气张四功而出手救回的小子,自己还收他做义子赐他名陈五常,后来派他出宫去诚王府监视,谁料最后却成了如今天子的心腹。
“陈院长何意?”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打量着洪四痒,当年自己需要抱腿的洪爷爷,如今却也要喊他一声院长。
“洪公公,今夜京都清除奸贼乱党,会有些骚乱,怕惊了洪公公,所以特意过来打个招呼,不管一会发生什么,请洪公公公封锁宫门,为陛下守好家就是。”
陈萍萍是笑着说的,但话里却暗带威胁,今夜,他不会动皇城宫城,但皇城和宫城里的禁军也不许踏出皇城宫城一步。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清除乱党奸贼?可有诏敇?”
“洪公公莫非是忘记了,监察院是干什么的。”陈萍萍说道。
洪四痒手笼在袖里,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皇城里,禁军副统领秦恒与数名心腹不安的坐在那。
“少帅,怎么办?”
“陈黑狗发疯了!”秦恒声音有几分颤抖,别人也许搞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可他却是三年前那件事的策划和参与者,他清楚的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而现在又在发生什么。
陈萍萍终于为那个女人出手报复了。
秦恒拔出了腰间佩剑,“立即召集所有禁军将校,准备堪平叛乱!”
此话一出,浓烈的杀机弥漫。
秦恒虽是禁军副统领,但他父亲是秦业,枢密使,军方第一人,秦业更是军方第一将门。
秦家在军方的影响力,那是无与伦比的。
“都坐下!”
突然,洪四痒出现。
这位大内统领目光扫过众人,却如同冰冷的刀子一般,外面早传说洪四痒已经突破九品桎梏,进入了大宗师之列,成为第四位天下大宗师。
“没有我的亲笔手令,谁敢擅动,立斩无赦!”洪四痒的话简单却充满着威胁。
这不仅仅是大内统领的话,更是大宗师的话。
一群禁军将校们呆怔,没想到这位陛下身边的近臣却表达这样的态度。
再一想到外面在动手的是陈萍萍和范建,而京都守备的叶重又没动静,禁军将领们沉默了。
“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其它的事情不要去插手。”洪四痒盯着秦恒,秦恒手紧紧的抓着剑柄,“洪公公莫非也跟陈黑狗他们一党?”
洪四痒冷冷的道,“陈萍萍是监察院长,监察院本就有捉拿乱党的职权,你我都无权干涉,就连宰相和元老会都无权干涉。”
监察院在庆国就是个怪物,若说以前,元老会是个怪物,那么现在监察院比元老院更加怪物,他凌驾于庆律之上,凌驾于六部之外,京都各衙门,没有一个能管的到监察院,唯一能管监察院的也只有皇帝。
而如今皇帝南巡在外,那么他们想干什么禁军确实无权干涉,除非监察院强闯宫禁。
皇城紧闭,禁军不出。
陈萍萍面带着微笑走了。
黑骑、缇骑、六处杀手、红甲虎卫、城门司士兵,一队一队的冲上街,一份份事先就已经抄好的名单发下,他们按着名单围住一座又一座豪华的府邸宅院。
不用揖拿,不必审讯。
名单上的人,满门抄斩,就地处决。
鲜血四溅,哭喊满城。
可陈萍萍只是冰冷的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笔,无情的勾掉名单簿上一个又一个名字。
“血偿终需血来偿!”
京都城终于惊醒了,无数的京都百姓惊惶不安的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透过门窗的缝隙看着街上那些监察院的黑骑、缇骑、六处刺客奔驰,看到红甲虎卫们追捕砍杀,看到血从隔壁的那些贵族王公的院子浸到了街上。
一颗又一颗的人头被从那些大宅里提出来,然后扔到了门口的街道上,堆积一起,有如小山。
有人在核对名单,有人在查验面目,还有人在当街行讯、处斩,那些隐秘的密室、暗道也被搜出,藏在里面的人没能侥幸逃脱,被拖拽而出,拉到街上直接斩首。
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燕国公十分狼狈,虎卫杀进来时,他正跟一名年轻美月貌的妾侍亲热,连裤子都没能提上,就被光着拉到了街上。
寒风里,他冻的瑟瑟发抖。
“燕国公!”
陈萍萍看着这个干瘦干瘦的家伙,平时自诩名士,可暗地里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陈萍萍,你好大的胆子!”
陈萍萍不屑的看着他,“三年前你犯下的血债,今天便要拿血来偿还,你儿子已经先走一步了。”
“你敢动我?就不怕千刀万剐?”
“哼,我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为什么要怕,我这里有你勾结北齐东夷里通外国的叛国铁证。”
“你是为了那个妖女?”燕国公猜中了陈萍萍的真正意图。
陈萍萍目光阴冷,他一挥手,身边的黑骑、虎卫便都撤开。
“三年,我足足等了三年,今天便是要把你们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你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没错,三年前是我策划了那场屠杀,可你以为这就是一人谋划的吗?”
“我知道,此事后面还有皇太后还有皇后甚至还有长公主,放心,先送你上路,我会跟她们一个个好好清算的,未来的日子还长,我有的是机会。”
“呸!”燕国公知道自己没可能活命了,索性也就放开了说,“陈黑狗,你难道就没想过,三年前我出手的时机太好了吗?陛下西征未归,范建带虎卫随侍军中,然后偏偏那妖女身边的瞎子仆人又离开了,最后你也带着黑骑不在京,你就没想过为何能这么巧合?你就没想过,要做到这些,凭我不可能,皇后更不可能,就算是太后也没这个能力。”
“这世上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的主子,哈哈哈。”燕国公笑的很疯狂。
陈萍萍瞎起眼睛,面如冰霜。
燕国公所说的正是他这三年来一直在思索的问题,也是他屡屡想到却又不敢去触碰的问题,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可现在,燕国公临死前说了出来,却让陈萍萍知道,那可能才是唯一的真相。
“陈萍萍,你不过是一条狗,怎么样,你的主子杀了那妖女,你难道还敢向你的主子复仇吗?哈哈哈,你终究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就算是现在,你也不过是那人借刀杀人的工具。”
燕国公越笑越疯狂,这是一个聪明人,他已经明白了今夜发生的这一切,这不会是陈萍萍和范建的私自行为,这就如三年前一样,不过是自己那女婿的又一次借刀杀人而已。
当年他借自己的手杀掉那个女人,夺下了内库,如今又借陈萍萍的手要把他们这些老家伙给杀了。
陈萍萍怔怔的呆怔着,他脑子里不断的浮现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那个男人,他才是谋害小叶子的真凶吗?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叶子帮他一步步走到了那个位置,没有小叶子他不可能当皇帝,没有小叶子的叶氏商号的银钱,庆国也不可能连连取得胜利。
她还为他怀了儿子,这是他心里清楚的事情,她不入东宫,可对他的支持从没停止过。
为什么?
为什么这真相如此的丑陋。
“哈哈哈,陈黑狗,不敢相信了吧,怀疑人生了吧,也无可奈何了吧?哈哈哈!”
陈萍萍一扬手,袖弩发射,燕国公的身上连中数枚弩钉。
燕国公倒地,身亡,脸上却犹带着嘲讽和疯狂。
“杀!”
“杀杀杀,杀光他们,满门灭绝,斩草除根,我要他们流尽鲜血来洗涮这笔血债!”
陈萍萍低吼着咆哮,眼珠子突出,格外的狰狞。
监察院长一怒,京都流血漂杵。
太阳升起,九门封锁的京都城,却到处都是血腥味弥漫着,愤怒的陈萍萍没顾范建的劝阻,不但杀了燕国公等当年参与谋杀叶轻眉的那些元老们,而且连连他们的家族妻儿老少甚至是奴仆杂役也一个没放过。
最后杀红了眼的他,连当年参与其中的那些士兵等,也全都没放过。
所有参与过当年那场谋杀的人,只要在京都的,陈萍萍都血洗了他们,一个也没放过。
一夜间,杀了一万多。
太阳升起,范建满城没有找到陈萍萍,最后在城外的太平别院里找到他。
这个跛子一夜间好像苍老了二十岁,面色苍白无比,眼睛赤红。
“你怎么到这来了?”范建问。
“是他杀死了小叶子,他才是幕后主谋,他借刀杀人,昨晚死的那些人不过是那把刀而已。”
“你说谁?”范建明知故问。
“还有谁,当然是小叶子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她没说错,他确实是个渣男。”
“不可能,他爱小叶子,小叶子也爱他,何况小叶子帮他坐上了那把椅子,何况当时小叶子还怀着他的孩子,虎毒也不食子,这不可能。”范建拒绝相信这个真相。
陈萍萍转过轮椅,伸手扯住范建的衣服,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没有什么不可能,事实就是如此,没有小叶子就没有他的今天,可是当他坐在那把椅子上后,却害怕小叶子,他害怕五竹超越大宗师的实力,他惧怕小叶子那富可敌国的财富,他更惧怕小叶子的理想,小叶子说要让人人都成为自己的王,而他,只想自己一人成为人间之王、天下之主,所以他谋杀了她!”
范建沉默。
陈萍萍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一个是他视之为亲人,待他最为真诚的小叶子。另一个,也是他一直以为效忠的君主,一个曾经以国士待他的主公。
如今,这个丑陋的真相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崩溃了。
“陈萍萍,你不要被那老贼的话给误导了,他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想为小叶子报仇血恨,如今人也已经杀光了,血仇得报,这件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你不要胡思乱想,没有什么幕后真凶,事情就是太后和皇后她们指使着娘家,与一群王公贵族谋害了她,昨夜,京都血夜,我们已经血债血偿了,此事了结了。”
陈萍萍怒视着范建。
“你看着我的眼睛,了结了吗?了结了吗?你真相信那几个女人就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吗?不,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杀他,可他故意制造了机会,他借刀杀人,他才是真凶。”
“陈萍萍,你不要发疯了,你说的这些只是你的想象,没有丝毫证据。”范建扯着陈萍萍的衣襟摇晃着他,想将他摇醒。对于范建来说,他跟皇帝打小就认识了,同吃一个人的奶长大的,他们是奶兄弟,如今是君臣,他虽然也还深爱着叶轻眉,可心里拒绝相信奶兄弟会借刀杀了叶轻眉。
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一切都是这跛子的胡思乱想。
陈萍萍咬着牙,冷冷的盯着范建。
“我不该让那孩子去澹州的,你不配当他的养父,根本不配。”他一把推开范建,“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就算穷其一生,我也会找出证据。”
“你何必这么执着?”范建劝道。“就算你找到了又如何?一切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是不能复生,但我必须给她一个交待,没有人可以如此辜负和背叛她,如果,真相真的是那般丑陋,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你疯了?”范建震惊的看着陈萍萍,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可是欺君甚至是大逆不道。
“范建,你如果还有一点点良知,那么你就不要阻止我。”
陈萍萍转动轮椅,转到叶轻眉平时最喜欢靠着的那把椅子前。
“我对着你的在天之灵发誓,我陈萍萍今生一定要查出真相,如果他是真凶,我会让他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范建听着老友这大逆不道的疯话,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