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行德便带着杜吹角等十名军士前往黄龙府,那里是金国势力中心,也是辽国人势力所不及之处。离去之前,赵行德召集金昌泰、王童登、简骋等将,让他们抓紧辽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间,全力以赴收拢辽东百姓,暂且不要和契丹人冲突,但可以攻打鸭绿江女真等部落。汉军其它营寨经过一段时间疯狂裹挟百姓后,现在已经有些疲于应付大量百姓所带来的麻烦,因为契丹和女真相争,各处汉军营寨又四出活动,现在辽东已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情景,附近的汉人大户前段时间不肯归顺,也开始托人来向承影营输诚,希望找个靠山,赵行德则嘱咐金昌泰等人,万不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以送少量的弓弩铁剑之类的给他们,以释其疑,以结其心。
许德泰带着赵行德一道,在蜿蜒曲折的太白山脉中前行,这一路都在深山密林,高山峡谷里穿行,有时树木遮天蔽日,林中不见五指,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处营寨,衣衫褴褛的汉军手持弓弩刀剑虎视眈眈,有时宿营听闻虎啸狼嚎,似乎就在身边,令人毛骨悚然,群山林海间,偶见温泉飞瀑,正值春天,繁花烂漫,从高山往下此刻开放,梅花鹿、雪貂、锦鸡等珍禽异兽徜徉其间,汉军将士有时连续数日以干粮果腹,有时顺手打着了一顿野味大快朵颐。
赵行德一路留意观察,如许德泰等汉军在山林里谋生的本事极强,能够轻易从树木、土壤等留下的细小痕迹中判断人迹兽踪,利用地势设陷阱,做夹子,捕兽弹鸟捉鱼等技艺无一不精,不由得暗暗咋舌,一边向汉军悉心求教,一边赞叹不已。
“不过是为谋生罢了。”许德泰苦笑道,“我们几万人退入这太白、鲜卑山里,到现在只留下几千汉子,不学着弄这些,只怕早已全军覆没了。”他顿了一顿,叹道,“不瞒赵将军,先祖官居节度使,刚刚进到山里来时,连哪种蘑菇可食都分不清楚。”语气颇为萧索,看得出来,这些在山林中苟延残喘的汉军余部,像许德泰这样,已经是进山后的第二第三代汉人了,祖父辈关于荣华富贵的回忆早已模糊,只剩下对契丹人的刻骨仇恨。
许德泰对太白山里的路径极为熟悉,往往能找到山谷密林间不为人知的小道捷径,有时候明明看似绝境的地方,他带着你三转两转,便豁然开朗。赵行德暗道,幸亏行军司早定下和汉军合作的方向,否则单凭承影营的话,不说开山立寨,立足都难。
一路上不断有汉军山寨的首领入伙,其实并非汉军这系的部落和山匪寨子更多,但总要给汉军几分面子,具体而言,许德泰在辽东这些寨子里似乎人面极广,只要他打出旗号,都有人卖帐。让赵行德不得不收起起初对他的几分轻视之心。
黄龙府如今是金国最大的城,比京城会宁还要大。会宁州连皇城都没有,完颜阿古代立下帐幕,号称皇帝寨。而黄龙府则是人烟稠密,到处是村屯相望。这里有契丹人、渤海人、汉人、女真人、渤海人、室韦人等族人,每逢集市的时候,各族风俗和语言间杂,但凡交易买卖,各族人的语言不通,最后都要用汉语来相互交流。
黄龙府亦是金国和辽国对垒的重镇,完颜阿骨打亲自率领二十三猛安兵力,围攻一年有余,得了南朝巨炮之助方才攻下,如今黄龙府常驻着十猛安的兵马,由金国四皇子完颜宗弼坐镇此地。这些时日,各处猛安谋克禀报,发现有南面的汉人在黄龙府出没,都给完颜宗弼压了下来。他更关心的是辽国皇帝耶律大石的动向。
“耶律大石此人,谋定而后动。他隐忍多年,不发则已,一发必中。只看他发动叛乱之时,南京道西京道兵将尽皆依附于他,上京道中京道亦有起兵为其内应,必定是多年布置的结果。此人篡位登基,上下相疑,军心未附,倘若仓促发兵讨伐我朝,那胜负尚且在五五之间,他却偏偏忍得坐视黄龙府陷落,在辽东只守不攻。辽国的人口兵马是我朝的十倍,两国这么相持每多一日,耶律大石的收拾人心,整顿部属,就强过我朝一分,假以时日,待他上下一心,举国同仇之际,以堂堂正正之师兴兵来伐,便是泰山压顶之势,可操必胜。”
完颜宗弼背着手站在大幅的地图前面,这地图的山川河流都惟妙惟肖地按照比例原样缩小,和女真人原先画几条弧线象征河流,再画条几条弧线象征山脉相比,简直有天地之别。完颜宗弼正是被韩大先生这手神术所折服,将他拜为师傅。
“先生,若我们先发制人,攻打辽国呢?”完颜宗弼眼神一凝,将手指滑向沈州、辽阳,拿下这两处地方,金国便囊括了辽东之地,辽人若要反攻辽东,则不那么容易。现在这两座城池就像辽国钉在辽东的两枚钉子一样,让完颜宗弼寝食难安。反而是其它的完颜部族亲贵,以为耶律大石不过一靠阴谋篡位的懦夫而已,摩拳擦掌要攻克上京,天天劝说父汗灭亡辽国。
“四皇子,女真是小国,辽国乃是大国,强弱之势殊异,我朝之胜,全赖辽国之败,若辽国先为不可胜之势,我强要败之,则是自取其灭。”声音缓缓的,仿佛对辽国形势了如指掌一样,“耶律大石虽未讨伐辽东,在国内却从未停手,先铲除了耶律延禧的余孽,又清洗了部落首领,契丹人中高材捷足见用,精兵猛将归心,南面又是契丹人的腹心之地。当初以韩昌之强,”那声音顿了一顿,“仍不免有断斧山之败,我朝空国远征,不过自去地利,为耶律大石节省劳师袭远的粮草罢了。”
“韩先生,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完颜宗弼恨恨道,“人常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现在我朝已经有五十多个猛安,精兵五万余人,难道还不能和辽国决一死战?”
“女真满万不可敌之说,不过是夜郎自大而已。四皇子乃久经战阵之人,当知此言不足为凭。至于和辽人是否有决一死战之力,四皇子,敢问一句,辽国虽然没有大军讨伐,现在我朝攻打辽国人的寨子,胜败如何?损伤如何?”
完颜宗弼脸色一沉,默然无语。原先耶律延禧秉政时,辽国军队抵抗女真要软弱得多,未交兵先撤退的也有,临阵哗变投降的也有,女真满万不可敌的威名,大半倒是那时候传开了的。自从耶律大石秉政以来,辽东契丹各寨遇到女真族的攻打,往往死战不降,纵然被破了营寨,女真人也死伤惨重,如果这么一个寨一个寨地打下去,打不到上京,女真人就要死绝了。
“如今之计,当如何是好,还请先生教我。”完颜宗弼居然也习得一派斯文言语,对着面前躬身作揖,“辽国欺压我女真族多年,彼此有不同戴天之仇,伐辽若是失败,我族便有亡族之忧,还请韩先生教我!”
“不共戴天之仇么?”对面的音调有些奇怪,旋即转为平常,缓缓道,“四皇子,我教过你南朝的史书,当初燕昭王欲伐灭齐国,燕弱而齐强,于是礼贤下士,招来大将乐毅,乐毅言说,齐,霸国之余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与赵及楚、魏。于是昭王派乐毅连结各国,会盟伐齐,连克七十余城。”
完颜宗弼听他忽然讲话转开了去,不由疑道:“韩先生,为今之计......”
“为今之计,远交大宋,近连汉军。以幽云之地劝说大宋与我南北夹攻辽国,扼其后背,以汉军乱其腹地,绝其粮草,令辽人疲敝奔命。我朝则养精蓄锐,教养兵卒,激怒耶律大石兴兵出其国都,远道来伐,我则以逸待劳,全力击之,胜负方有五五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