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战马带着劲风冲过,俞伯岩将头微微一侧,避开横削而来的骑兵。
他只是将陌刀在马蹄下轻轻一扫,陌刀又称为刀棒。战马为了躲避它四蹄被迫奋力跃起,还未落地,一位军士的陌刀已直指马腹之下,俞伯岩没有看到他身后军士如何将战马开膛破腹的情形,身为陌刀将,他和许多全军最强的陌刀手一样,站在陌刀阵的最前列,前排陌刀手不但要承担骑兵群最初也是最强悍的第一波冲击,还要在瞬息之间做出判断。突厥骑兵的阵型也是稀疏的,两军相逢之际,每一个瞬间,都是陌刀手和骑兵一对一的决斗,每一个瞬间,都是生死之间的抉择。第一列陌刀手必须要根据对手的强弱来选择战斗的方式,而不是硬碰硬。对强横的骑兵,第一列陌刀手只是骚扰,降低对方的马速,或者制造障碍,给后面阵列的陌刀手创造机会,对付相对较弱的骑兵,第一列陌刀手就会选择一打一地干掉他们。
战马踏出的烟尘笼罩着战场,俞伯岩皱着眉头,盯着不远处一个个晃动的身影。
烟尘让他看不太清远处的马队。战场的尘土是一柄双刃剑,骑兵驱策战马疏忽来去,突袭而来之时,陌刀手的反应时间更短了。不过,对有经验的陌刀手来说,马队所制造的烟尘却更有利于他们,但这让陌刀手的身形在尘土中若隐若现,后排骑兵也看不清前方的遭遇。
一匹战马缓缓经过身边,那骑兵似乎误打误撞冲到俞伯岩身边。
“嘿——”俞伯岩一声虎吼,跨前一步,六尺长刃如风扫去。
“哗——”的一声,战马的脖子几乎被陌刀一切两半,鲜血噗嗤喷涌而出,几乎将俞伯岩淋成一个血刃,无头的战马双膝跪倒,突厥骑兵猝不及防,跟着战马跌倒地,眼看没命了。一名陌刀手正想上前补上一刀,却不防他身后方向突然冲来一名突厥骑兵,陌刀手几乎没有任何反映的时间,骑兵长长的矛尖直抵后心,长矛借着战马的冲力,几乎将浑身重甲的陌刀手整个人带到在地,深深地扎入铠甲,那突厥骑兵顺势丢开矛柄,抽出弯刀,驱马向旁杀去。
“呼——”一匹战马从张世清身旁掠过,弯刀扫过头顶。
几乎在一生死的瞬间,他悚然一惊,几乎下意识地闪开,刀锋擦着铁盔过去,张世清正口干舌燥着,有一匹战马从烟尘中窜出来,不过,这骑兵似乎并没关注地上着陌刀手,没有驱策战马做任何闪避的动作,张世清顺势将刀棒在战马侧面一拖,骑兵的披在腿上的皮甲被轻易地切开,突厥人惨叫着跌下马来。左边的一名陌刀手顺势结果了他的性命,这时,汗水才顺着张世清的脊背流淌而下,他却无暇惊恐,无暇回味刚才那一生死的一瞬间。
有一匹战马直撞眼前,张世清“嘿”地低呼一声,挺刀上前。
原本还算完整的骑兵阵型,通过了数列陌刀阵之后,已然变得残缺不堪。
滚滚的烟尘中,无数号令大声响起,陌刀手迈着统一的步子,沉稳地向前,已然超出整个夏军大阵不少,在他们身后,突厥骑兵已经深入到夏军大阵之中,无数骑兵环绕着营方阵奔驰放箭。然而,夏军方阵以重甲长矛手在外,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在内,无论是冲击还是对射,突厥骑兵都占不到任何便宜,只能徒劳地驱驰战马,一遍一遍围绕着军士的方阵转圈,企图找到一两处薄弱环节突破方阵,然而,在近距离内,夏军弓弩手不需要开满弓,故而放箭极快,游荡在方阵中的突厥骑兵承受着四面八方交叉射来的箭羽,无时无刻都有人跌落在烟尘中,却丝毫不能阻止夏军大阵的前进。少数突厥骑兵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穿插到夏军大阵的侧翼和后面,然而,他们遭到夏国骑兵的凶狠凌厉地截击,不得不更加辛苦地打马逃窜。
随着时间的推移,夏军的火炮声渐渐密集,黝黑的炮弹不断飞越空中,落在突厥骑兵后队之中。罗姆苏丹所召集的骑兵大多来自各个部落,这些骑兵何尝见过火炮,甚至连火药都没听说过,他们只是将火炮和炮弹看成是喷着黑烟的魔鬼而已,虽然起先有念诵经文护身,但是,炮弹所过之处,要么血肉横飞,要么惊起一片人喊马嘶。整个战场都笼罩在硝烟和尘土中,中军大阵后侧却看得清清楚楚,整个夏军大阵步骑配合着,不断地压迫向前。三千陌刀手更在左翼形成一个坚实的拳头,不但深深地楔进了突厥大阵的右翼,而且已经开始向右转,自南向北破坏着整个突厥大阵的秩序,在侧翼的冲击之下,大阵中的突厥人已经混乱不堪。夏军骑兵则远远地张开展两翼,形成一张大网,将数万突厥步骑围在当中。
“关西陌刀手,果然名不虚传。”大胜可期,张善夫点头赞道,他的话音一转,“不过,东线的火器得力,若是炮队能够向前推进发射,甚至随着大阵到敌阵的侧面布置一个炮垒,一起轰击密集之敌,只怕突厥人这时候已经全军溃散了。”看了眼徐文虎阴沉下来的脸色,悠悠道,“火器司的赵行德原先也是安西出身,听说徐上将军对他还颇看重,这次赵行德率水师夹击大食诸侯,与安西大军会师之后,可让他将安西的火炮手教训一番,免得落了人后。”
徐文虎“哼”了一声,未置可否,目光看向突厥大阵后方,两道花白的蚕眉皱起。
在战场的西方,王童登率领的数百骑兵遭遇到了最凶狠地抵抗。大约两千突厥骑兵簇拥着一群状若达官显贵的人,正在向西退去时,被花帽第二军衔尾追上,突厥骑兵当即分出千余骑前来拦住,王童登意识到可能抓住了大鱼,虽然敌众我寡,他毫不犹豫地当先冲了过去。
烟尘滚滚,两支骑兵毫不减速地撞在了一起,霎时间无数人跌落下马。
在花帽军骑兵严整结阵的冲击之下,突厥骑兵吃亏极大,然而和往常一触即溃不同,这支断后的骑兵极为悍勇,哪怕队形散乱,死伤累累,仍然高举着弯刀,死命阻止夏国骑兵前进,有的突厥骑兵被花帽军冲散了却不逃跑,复又整队而回,有的突厥骑兵战马受伤了,就在军官的带领下原地结阵射箭,阻止夏国骑兵向前。以王童登之骁勇,花帽军之精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摆脱了这支突厥骑兵的纠缠,正待继续向西追击,东面又有大队的突厥骑兵溃散下来,这些骑兵遇见花帽军,以为被抄了后路,有的作鸟兽散,有的却如红了眼的困兽一般,举着弯刀长矛直冲过来。
因为溃兵的数量众多,王童登不得不下令部属结成圆阵对敌,直到夏国大队骑兵杀过来,王童登才得以脱身,这时,战场上才传来遍寻不到突厥苏丹的消息,原先站在苏丹王旗下面,骑着白马,浑身甲胄戴面罩的那个人只是苏丹的副将。整个突厥大军都崩溃以后,他下令众禁军杀掉了战马,以战马和人的尸体堆积成营垒,一直抵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军士们粉碎了最后的顽抗,杀死这个假冒的苏丹,揭下他的铁面罩之后,方才发现了这个李代桃僵之计。
“这个懦夫,他丢弃大军,就算保住了性命,哪还会有人肯跟他?!”
王童登悻悻复命道,他虽然斩获颇多,但是,却让罗姆苏丹从战场上逃走了。
“丢弃大军?”徐文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张善夫却反问道:“谁说他丢弃大军,他的替身不是在战场上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吗?罗姆突厥的禁军中,难道每一个人都被这个副将给骗过了吗?”他摇了摇头,看着语滞的王童登,叹道,“如果梅苏德能让亲近的人这样为他效死,只需稍加修饰,这些人的牺牲,足以洗清丢下大军的耻辱。梅苏德既然早作了丢弃大军的打算,就必然保存着一部分实力,他要是不肯和我们决战,又再阴魂不散的话,我们有的头疼了。不能在战场上击杀梅苏德,我们要在短期内结束战事,就得费更多的功夫了。”
“可是......”王童登看着张善夫,一时有些语塞。
“我们是军士,不是躲在远方玩弄阴谋的小人。”徐文虎看不过眼,为他解围道,“可汗城,哈马丹两战大破敌军,梅苏德聚集起来的人马已十去五六,而且,哈马丹一失,从这里到巴格达再无阻碍,用不到多久,军士们就可以进巴格达过冬了。”他扬起马鞭,朝远处坐着的一群陌刀手挥了挥,这些勇士顿时欢呼起来,陌刀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却极为消耗体力,大战过后,左锋将俞伯岩以下几乎全都虚脱乏力,军法禁止军士在战斗过后立刻脱下盔甲休息,陌刀手们就穿戴着五十斤重的铠甲围成一圈盘坐休息,连打扫战场的事都不管了。
战场上,夏国军士们一个个士气高昂,缴获的盔甲兵器堆积如山,俘虏战马成群。
“进入巴格达越冬?”张善夫面色复杂,淡淡道,“也许吧。”
数日过后,消息传来,梅苏德丢弃大军逃走之后,并没有返回巴格达,恰恰相反,为了报答和补偿跟他一起参加大战的部落,梅苏德将整个巴格达的财富都许诺给了他们,结果就是,整个巴格达的所有城门大开,从前方溃退下去的突厥人、大食人、波斯人,附近的各部落都涌入巴格达肆无忌惮地抢掠了一天之后,在夏国骑兵赶到之前,不知是谁放的火,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一夜,当夏军最终进入巴格达的时候,除了瓦砾和焦土,绝望的居民,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作是战利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