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钦差行辕便挤满了人,一张张名刺递过去,都是某商会会长之类或者一些大商贾的身份。
门房这边是校尉守着,笑吟吟地对诸人道:“王爷还没起来,诸位少待一下,等王爷起来了再与诸位商议大事。诸位先随我到厅中喝茶。”
来的人足足三十多个,可以说是泉州商人们的代表,哪一个都是富甲一方的巨贾,且名望又高,这些都是在泉州城里跺跺脚地皮都要颤一颤的人物,可是在平西王行辕这边,却是恭谨无比,换了别人叫他们来拜谒还要候着,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偏偏他们听了这些话,居然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平西王怠慢。
这时候,身份的差距就表现出来了,他们再如何高贵,说穿了也只限于泉州而已,出了泉州,他们什么都不是,可是平西王是什么人?总揽天下外事、海事、水师,泉州上下官员都是他的党羽,可以说沈傲一个念头,就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荣辱。
面对这样的人,再端什么架子那就是愚蠢。大家满面红光地到了一处茶厅,很随意地喝起茶来,这么多大商贾聚在一起却也是平时可遇不可求的事,毕竟大家各忙各的,有些还是竞争对手,不会轻易见面。所以少不得闲聊几句,说一些生意上的事。
差不多快到午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商贾们这才有了几分急躁,这平西王平曰都是这个时候起来的?对于他们这些大商贾来说,赖床到这个时间简直就是作孽,一刻钟几百贯的生意呢,时间就是金钱,都巴不得不吃不喝不睡了,哪里还肯这么消磨时间?
不过随即一想,也就释然,人家是平西王,自然和他们不同。
再过了一刻钟,沈傲终于来了,带着一对熊猫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显然是刚刚起来,进了这茶厅,便和他们笑了笑,示意要站起来行礼的商人们坐下,昨夜他确实睡得太晚,琢磨了半夜的事。现在起来脑子还有点发胀,不过沈傲也没有摆出什么歉意的必要,让他们候着自己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说来说去,这就是身份的差距。
施施然地坐下,一个校尉上了一盏茶来,沈傲吹开茶沫轻轻饮了一口,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道:“这海路的生意有没有什么麻烦?”
商人们立即道:“托王爷洪福,如今的商船畅通无阻,泉州这边又是水涨船高,生意越好做了。”
这些人真不是客套,眼下的生意确实比从前好做多了,从前买条海船下海,风险极大,说不定遇到了海贼,那就是连船带货全部葬送,再加上官商独大,他们只是夹缝中生存的小商人,要多难就有多难。现如今却是不同,官商没了,风险也降到了最低,再加上泉州曰益繁荣,需求更多,这生意能不好做?
在座之人为首的是泉州商会会长王保,他下首的是福州商行会长温衡,王保是个古来稀的老者,穿着朴素,远远看去,倒像是个老秀才,因为常年在海上跑的缘故,脸上的皱纹都像刀刻一样,唯有一双眼睛,如椎入囊,使得他整个人显得年轻了一些。
至于那温衡,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穿着得体的绸缎圆领员外衫,手上是硕大的玛瑙指环,富贵逼人,圆圆的脸上满是和气生财的样子,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这两个都是泉州最顶尖的巨贾,不过在两年前,却都是个不名一文的人物,随着官商的铲除,官商的生意立即出现真空,这二人才迅速地积累,竟只是用了一年时间,从拥有几艘海船的小商人急剧膨胀到上百商船的豪商。若说现在生意不好做,王保和温衡是断然反对的,他们就是海事新政的最大得利者。
沈傲淡淡一笑道:“诸位忙着做生意,可是在本王看来,这生意做得太大又有什么意义?人总得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本王……”沈傲听听胸脯,豪气干云地道:“就常常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尤其是乐善好施……”
话说到这里,后面的话大家已经不用再听了,乐善好施,平西王这是要索贿了,于是大家都挤出我懂得笑容,王保最是财大气粗,笑呵呵地道:“王爷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就是。”
“痛快!”沈傲拍案而起,道:“本王就喜欢和痛快人打交道,其实本王请你们来,也是为了你们好,做生意,难免会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是?人啊……要积阴德,否则将来生了儿子没屁眼,那就得不偿失了。”这一句生儿子没屁眼,让在座的人都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要钱就直说,何必打击一大片?
沈傲继续道:“本王呢,也就想到了一个办法,不如大家同心协力,办一个善堂,但凡诸位若有些闲钱,不如投入这善堂里去……”
王保捋着花白的胡须,心里想,一年功夫,平西王果然和从前不同了,据说这位王爷在鸿胪寺,那是大剌剌地伸手要钱的,想不到现在居然还知道婉转,果然是人在官场,猪都能变得圆滑一些。
另一个叫温衡的端着茶盏,心里呵呵笑着,善堂不就是给接济平西王吗?看来这王爷还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一次收礼犹嫌不足,还想来个长远之策。
沈傲见众人一脸恍然大悟又是奇怪的样子,脸色一变,按住了腰间的尚方宝剑,怒道:“怎么?你们当本王是什么人?当本王要讹你们的银子?”
商人们吓了一跳,纷纷挤出笑容道:“不敢,不敢,王爷是何等身份……”
沈傲狠狠一拍桌案,双眉倒竖道:“口里说不敢,心里却是说了!”
大家一起喊冤:“口里不敢,心里也不敢!”
沈傲的脸上这才轻松了一些,继续道:“这善堂全靠诸位募捐,你们都是商会的代表,各自报一个数目数来,每年募捐一次,今年诸位打算募捐多少?”
手还搭在剑柄上,颇有些打劫的意思,温衡最先开口:“福州商行愿笑纳五十万贯!”
福州商行在泉州也是有数的大商会之一,单商人便有一千多个,凑出个五十万贯出来倒也不算难事,这温衡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率先爆出了数目。
有了人起头,后头的人也就争先恐后了,来这里的人哪个心里都有计较,早就有了打算,所以倒不至于犹豫太久,他们报了数目,回去再和会中的商人商议一下,每人凑个几千贯,这钱自然也就来了。
几十个人纷纷报了数字,沈傲的脸上霎时露出笑容,叫人记录了一下,只半个时辰不到,便有近五百万贯入账,天下的买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划算?
沈傲坐下去,端起茶盏,悠悠然地道:“这就是了,一切都为了积德不是?诸位这般善举,本王将来一定上表朝廷,到时候叫知府衙门给你们起牌楼,彰显功绩。”说罢才正色道:“这善堂虽是你们募捐来的,可是里头的钱,本王一分也不会动,五百万贯,全部用来建学堂和修筑道路。诸位都知道,眼下工匠吃紧,便是在座诸位,只怕也招募不到人手吧?”
王保放下了心,听到招募二字,满是头痛地道:“王爷这话说到小人心坎去了,小人的生意涉及得多了些,船队暂且不说,熟练的水手和船工寻不到,只能寻些学徒去顶替一下。还有几个铁坊,就是因为没有熟练的工匠,几次差点儿断工,如今泉州四处都缺铁,水师衙门要,船坞那边也要,就因为这个,急得小人头发都白了。”
许多人也是这个境遇,王保率先诉苦,大家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说,其中一个更是跌足长叹,说是自家的窑厂因为被人挖了窑工去,一时生产停顿,货物交不齐,买家那边又是付了定金,结果好说歹说,赔了一大笔钱出去,才让人家熄了火气。但凡是说生意的,只要生意大到一定程度,不管私德如何,但是明面上的信用还是要有,像这种拿了人家定金交不出货的事,若是让人告到了衙门,立即名声扫地,这生意还怎么做?
说来说去,还是泉州发展得太快,以至于人力和工匠补充不过来,再者工匠这东西大多都是将自家的技术私藏起来,打算拿来给子孙们糊口的,所以普通人学不成,学成的人又不说,最后的结果就是工匠稀缺,大家都不安生。
沈傲淡淡笑道:“所以本王才要建善堂,打算用里头的钱建一个学堂,学堂里头不但可以教人算学,教人读书写字,还教人制铁、制陶、制丝、造船……”
建学堂学这个……大家都是哑然,不过他们毕竟不是拘泥的人,立即明白了沈傲的用意,学堂学东西肯定快,比如学制铁,只要请一些铁匠来,便可以立即培养一大批人,只是怎样才能让这些铁匠不藏私?却又是个难题了。
沈傲见他们一副狐疑的样子:“里头的教员,全部支付官俸,教得好的,还可以给予奖金、授予官职,年末还要让学员们考试,谁带的学员合格的越多,奖励越丰厚,反之若是最少,就把人退聘出去,还要公示一下,退聘的人各大商行的商人都不许接收,否则每年缴纳罚金。”
这一招,够毒的!
温衡已经坐不住了,心里想,若是这样,那些教员还不把心窝子都掏出来?教得好就是前程光明,教得不好连饭碗都要丢掉。
沈傲继续道:“学堂的事,本王打算在新城那边拿块地建起来,只怕还要半年才能办起来,这个时间,就是多招募一些教员还有筹措了,如今善堂的钱应该也足够了。剩余的就用来修筑道路,诸位以为如何?”
建学堂,等于是把在座之人最头痛的事解决,而修筑道路对商家们也有好处,虽说泉州主要是海贸,可是装货、卸货却还要在泉州,这些货物用货车去运,若是道路不畅,靡费时间不说,还消耗人力畜力,把路修平整了,大家也有收益。于是纷纷点头道:“王爷怎么说,我等自然鼎力支持。”
沈傲放下了心事,其实这善堂和其他地方的摊派差不多,现如今泉州这边的商税还不是交给他这个平西王,而是直接进了朝堂的府库,眼下的许多事若是没有钱是万万不成的,沈傲倒是也有千万贯的身家,可是让他一个人掏钱,依着沈愣子的风格自然不愿意。这样倒好,以善堂的名义摊派下去,可以先把许多架子先打起来,等将来当真就了藩,再用税款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