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惠阁中。
鸳鸯替韩梓诺揉捏轻捶着双肩,梓诺满面倦色,扶着额头闭目沉思,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小环撩开隔断卧房与正厅的珠帘,福了福身轻声禀道:“娘娘,小主醒了。”
韩梓诺闻言睁开双眼,心中犹似放下一块大石,舒了口气道,“本宫去看看。”
韩夕颜此时虽醒了,却是全身疼痛不已,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已经被仔细包扎过。她挣扎着想起身,无奈一丝力气也没有,只得作罢,又靠回枕上。此时脑中混沌不堪,一时竟想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记着满眼血色中,朦胧有个声音在耳畔,
“你可知我费尽心机才寻到你,你万不可有丝毫闪失。”
是谁?
珠帘声清脆作响,夕颜方感觉到有人进来,就听韩梓诺冷淡中带着怒意的声音,“你又是为何去招惹那东秦太子?”
小环扶着韩夕颜坐起身,拿过软垫好让她靠的舒服,夕颜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到眼底,反问她:“娘娘就是这么来探病的?”
韩梓诺冷冷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眼中的寒意叫满屋的宫人噤若寒蝉,韩夕颜又哪会畏惧,平静的回看着她。终于,梓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鸳鸯搀扶着她出了宁惠阁,方才面有忧色的问道:“娘娘,难道不告诉四小姐吗?”
梓诺突然停住脚步,天色渐暗了下去,没有阳光照拂的宫殿阴沉的叫人窒息,她呆立着,在这偌大的宫廷抬头仰望,良久,才喃喃道:“她是我的妹妹,若失去她,我便真是孤独一人了。”
韩夕颜见梓诺主仆离去,方才轻舒了口气。小环屏退所有宫人,在夕颜耳边轻声劝道:“小主,慧妃娘娘其实很关心你的,你昏迷的这一夜,她不顾太医的嘱咐,在厅中坐了一宿。”见夕颜置若罔闻,只得叹了口气,又问:“小主好久没吃东西了,小的给你端些粥菜来可好?”
韩夕颜仍是不理会她,默默坐着发愣,小环提高声音唤了一声:“小主?”
韩夕颜这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她,勉强的扯了扯唇角,答了句:“知道了。”
小环有些疑惑的又想说话,又被她堵了回去,“我累了,你先下去。”
她只得福了福身,转身离开,却听夕颜在身后唤了声:“小环!”
她提高了音量,声音有些颤抖,小环站住身子,她却又道:“没事,你下去吧。”
小环不知所措的退了下去,此时夕颜才放任恐惧流露了出来,她的左耳好似包了层层的纱布,外界的声音透过细小的可怜的缝隙钻进她耳里,她几乎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也无法将它们在脑中组织成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无数遍的句子,她捂住耳朵,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宁翊的那一掌,竟然让她失去了左耳的听力!
穆府别苑。
阿昌守在听风楼门口,脸色肃然,许久不见王府上下这般紧张的气氛,过道的下人们都相互交换着忐忑的眼色。王爷自昨日从宫中回来便闭门不出,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位东秦储君的要求虽叫满朝哗然,却抵不过整个王府的紧张。就算是他也知道,若是让他如了愿,王爷这些日子以来的筹谋就都白费了。
他正想着心思,就听里面唤了声:“阿昌。”
他慌忙进去,垂头听命。李青扬手执两封书信,递予他,嘱咐道:“这封你快马送至信国公手中,他已经上路了,你不必为赶路抄小道,俞府的马车定是走的官道。”
阿昌连连点头,李青扬又将另一封信塞进他怀中,“交给平叔,让他送回‘府里’,交予‘那人’,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阿昌有些莫名的拍拍自己胸口,但见王爷一脸倦意,也不敢多问,只得退下,口中还嘀咕着:“府里,府里?哪个府里?”
宁惠阁。
韩夕颜在卧榻之上辗转反侧,这几夜她都是这么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左耳巨大的嗡鸣声吵的她无法入眠。忽然一种奇异的预感让她睁开了眼,失去了一半的听觉,她的感官却变得异常敏感。她坐起身,手悄悄在枕下摸索。她在那里藏了一只发簪。
只这么一瞬,一个黑影闪到床头,猛地捂住她的嘴。夕颜心下一骇,却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只是下意识的握紧发簪。她的脑子飞快的转动,已经吃了这么多次亏,她自是对自己的武力值有了全方面的了解,若不能一击制胜,便只能受制于人。
那人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紧捂住她的嘴,好像在等待什么。夕颜用余光看向窗户,只见一丝昏黄的微光在窗前闪动,她露出一丝苦笑,今夜可真热闹。她正盘算着,忽而一股异香蹿入鼻尖,是来自那人身上。夕颜疑惑的放下手中发簪,怎么会是他?却也明白,看来是不会有性命之虞了。
待窗前的微光消失,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人终于松开手,对她抱歉道:“唐突姑娘了,望姑娘见谅。”
黑暗之中他的语气叫人无法怀疑他的真诚,夕颜回道:“还未来得及谢五皇子的救命之恩,若殿下有事相求,大可但说无妨。”
宁辰诧异的眨眨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女子聪明的足以勾起男人的兴趣,倒是难怪了。“不愧是逍遥公子,你如何知道是本王?”
“你身上的味道。”夕颜如实答他。这个男人行事古怪,不同常人,却不惹人讨厌,反而叫她有些好奇,否则哪里会大半夜的与他在卧榻之上闲聊。
宁辰闻言嗅了嗅自己的肩头,并闻不出什么端倪,反而由于两人靠的太近,夕颜身上那阵淡淡的清香幽幽传来,他轻咳了一声,笑说,“姑娘果真不是寻常女子。”
夕颜笑笑并不接话,两人沉默了一阵,宁辰才道:“本王仰慕逍遥公子已久,先前在女娲庙前已是惊鸿一瞥,不想竟有如此机缘,公子原是女儿身。本王深夜前来并非有求于姑娘,只是上次见姑娘伤势严重,本王心头挂念,却是不便探望,只得出此下策。本是想见姑娘安好便走,不料竟被姑娘发现了,方才冒犯姑娘了。”
他说的恳切,夕颜却有些尴尬,毕竟孤男寡女深夜相会,说这些**之语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也诚恳谢道:“谢殿下关心,臣女伤势并无大碍。”
“果真无碍?”宁辰关心道:“此事关乎两国建交,姑娘深明大义,本王正是念及此才深夜来探,怕姑娘为了两国之事委屈自己不肯明言。本王带了些伤药,化瘀止痛颇有奇效。”
夕颜听了,心头不禁一阵暖意,顿了半晌,才道出自己的忧虑:“那日太子一掌,正好打在臣女左耳上,现下臣女已经听不太清声音,也不知是一时的还是……”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殿下得空,还得烦殿下替臣女开些方子来,臣女确是不愿此事外传。”
宁辰闻言叹了一声:“皇兄出手一向不明轻重,姑娘身子娇弱,怎能受的了他一掌。姑娘不必忧心,本王身边恰巧有女医官随行,明日本王会寻个由头遣她过来。”
他话说完,外面已经打过三更,他不便再久留,告辞而去。绕过守夜宫人,长乐宫外宋歌正候着,一见宁辰出来忙迎了上去,附在他耳边小声禀道:“殿下,人在那边候着。”
宁辰点点头,两人走到一处偏僻院落,只见一名壮汉立于阴影之中。宁辰上前拍拍他的肩头,“做的很好,回去本王自有赏赐。”
那壮汉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小的为五皇子效命,不求赏赐!”再一抬头,竟是宁翊的贴身侍卫!
宁辰笑的如同修炼千年的狐妖,双眸锐利的不可直视,却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情大好。宋歌带着几分好奇的问:“殿下,可是韩姑娘已无大碍了?”
宁辰斜他一眼,勾唇笑道:“正好相反,她是大恙了。”
大恙?宋歌不解的挠挠头,宁辰已经走入庭院之中,月色拉长了他玄色的身影,他美丽的脸庞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这盘棋,终于快走到终点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