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灼热的夏天,夏竹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站定在办公室门口时,心底是满怀期待的。
进入警局开始工作的第一天,总归是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夏竹生就一张娃娃脸,却不怎么爱笑,彬彬有礼中总是透着一种疏冷的意味。警局报道按照规定是要去办公室等待分配工作,市局这边下属部门不少,夏竹开始填志愿填的就是重案组,女孩子进来一般很少分到重案组,一般都是先做文员适应适应。
也正是因此,当翻到夏竹的档案时,负责人明显怔了怔:“你就是夏竹?”
夏竹颔首含笑应道:“您好。”
负责人姓邹,正是重案组的组长邹霂远,他看了夏竹一会,镜片后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却也没怎么刁难地颔首:“夏竹,欢迎你,”他将一张纸递了过来言简意赅道:“请去这里报道。”
夏竹看了一眼纸条,立时就怔住了,那分明是一个地址。
印象之中第一天报到,理应是要去工作岗位熟悉一下,而不是直接被分配到一个……私人住宅?
夏竹的疑惑落定在了邹霂远的眼底,他解释道:“你是g大心理学林清之教授的关门弟子。”
这倒是没错,夏竹利落点头:“是我。”
“你以后就先跟着他学东西,”邹霂远简短说着:“平时不必来警局报到,有事情我会找你们。”
夏竹将那张纸静默捏紧,抬头看过去:“我们是算编外人员吗?”
“编外?”邹霂远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张纸:“你要是叫他编外,他估计会觉得委屈了,算是高级顾问,你算是编内。”
“长官,为什么我会被分到这里?”夏竹沉默片刻问道。
邹霂远失笑:“你随意称呼我就可以了,因为他点名要的你,”稍稍顿了顿,他将那张纸抽了出来:“他的性格很古怪,可是人很有些本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夏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只能颔首称是,离开了刚来不到半小时的警局。
第一天上班,这经历真的足够坎坷了。
那纸条上写着的地方离这里挺远,夏竹到的时候,到底还是深深被震撼了一下。
这是a城的郊区,独门独户的小院,那别墅是古老的哥特风格,上面有复古的尖顶,小院外头是厚重的铁门,雕花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专心打理过的。而此时,夏竹就站在这样一扇门门前,对了一下手中的纸条……
就是这里了。
她定了定神走到门前,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的人开口了,声音疏冷而没有温度——
“请进,门没锁。”
夏竹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道:“是,我进来了。”
她将门细心地回手掩好,这才一步步走进这古老的宅子,印象之中的鬼片都是这么个开头。好在很快,那门里的人便现身了,他静默地站在窗边,只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你用时四十五分钟三十三秒到达了这里,应当是坐公交车过来的,中间没有什么停顿,在门外和邻居问了我的生活习惯,怎么样,对新的工作地点还满意么?”
夏竹心底微微一惊,抬起头看过去。
男人穿了一身长款大毛衣,一眼看上去就是价值不菲却又舒适无比。他的肩膀很宽,双手轻轻架在前面,他的语气淡然自若,却又是笃定得很。
夏竹定了定神,索性站直了身默然道:“您在门口安装了监视器,所以看到我和邻居交谈并不是什么意外,至于我的时间,应当是和邹长官确认过的。”
“没错,”男人终于彻底转过了身,他淡淡道:“那么我还能告诉你,你小时候受过心灵创伤,长期自己生活,你学的是心理学,却跟随了最好的犯罪心理教授,这说明你曾经与犯罪擦肩而过,很可能是直接关联。”
男人的语气依旧坚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正覆在他宽宽的肩膀上,他冷峻的眉眼因此而微微柔和起来,当然……这只是看上去而已。
夏竹看过去,逆光看不大清晰他的模样,却是能够看得出他生的是极好,一双眼黝黑如墨,却又带着一种刻骨的桀骜与凉薄,他的唇角微微上挑,是自信或者是自大的模样。
即便是如此,也不得不承认,男人有一副让人钦羡的好相貌,以及……让人很想打人的性格。
这一回夏竹只是扬起了眉梢,没有反驳,她看了男人一会,复又将目光扫向了桌上的东西,最后微笑道:“您是一位独居者,之前找过几次管家,却还是不如意,从您门口的报纸很久没有拿过,而家中的报纸又整理地很好可以看出。而您的生活却又极度缺乏规律,昨天晚上应当是看案卷看到了凌晨,桌上摆了三个杯子,最后一杯剩了一半已经冷了,您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又一次起床,看了一整天的材料,根据您没有打理好的头发和桌上的笔迹,很显然刚刚补眠被电话扰醒,现在正处于起床气阶段,”稍稍顿了顿,夏竹往前探了一步,语气有些促狭:“不得不说先生,起床气持续了四十五分钟三十三秒,有点太长了。”
女孩子微笑的样子挺讨喜,男人心底一动,面上却依旧是平静而淡漠。
他没有问夏竹是如何得知了这一切,只是淡淡颔首,丝毫不吝啬地开口:“很好。”
他的语气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修长的手指在档案袋里面翻了翻,拎出了属于夏竹的那一份,然后将其他的档案统统丢给了夏竹,言简意赅道:“丢掉。”
夏竹蹙眉:“需要我带回警局吗?”
“不需要的人,邹霂远自然会处理。”男人眉头都不蹙一下,淡漠道。
夏竹有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气。
“为了以后的共事,你或许应该知道一下我的名字和习惯,”男人在乱七八糟的茶几上翻了翻,好不容易拽出了一张纸递过去:“都在这里。”
他说完这句话,就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一般,径自走上了楼。
留下一个夏竹接过那张纸,一目十行地读着。
半晌,夏竹蹙起眉头,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上楼中的男人,默然开口:“您是林远柒先生?”
“没错。”林远柒居高临下地看着夏竹,半晌方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挑。
“你认识我,”林远柒笃定道,他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意味,在夏竹身上掠过:“不像是听过我的讲座,我一向不喜欢那种无趣而乏味的东西,那么……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夏竹盯着林远柒看了良久,太多的片段如同浮光掠影,在眼前一掠而过,最后定格在法庭敲下法槌的一刹那。
夏竹仰着脸平静道:“曾经您的一席推理,将我的父亲送进了监狱。”
林远柒看着夏竹,似乎是想从自己冗长繁多的记忆中寻出那么个片段来,可是很显然就算是天才,也没办法将所有事全数记得。
“那时候你应当才是个大学生,我父亲找你过来帮忙,结果你说是我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夏竹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仿佛是娓娓道来。
“我记起来了,”林远柒打断了夏竹的讲述,漠然道:“杀妻案,无期徒刑并不令我意外,有什么问题么?”
夏竹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林远柒早就褪去了记忆中那青涩的少年模样,很多东西就好像是东流水一般,早就回不来了。
而此时的他显然是不耐烦的,看了夏竹一会便颔首道:“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要上去了,再过十分钟,你需要上来看一些材料。”
他的语气理直气壮,一如当年。
夏竹沉默地掩下心底的情绪,没有办法说出口的是,就是因为当年的一切,方才让她下定决心要读心理系。
她想用自己的双手来保护家人,再也不要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那么无力。
在那个时候,林远柒说过的一番话让夏竹刻骨铭心——
“那么一个无所作为的人渣父亲,你要来做什么?”
承认吧夏竹,那时候的你就是一个无所作为只会哭泣的小女孩。
而夏竹要做的,就是一点点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够将所爱之人纳入到羽翼下,再也不会像那时候一样,只会无力地哭泣。
而林远柒,时光在他身上仿佛是定格了。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毒舌又凌厉,一眼就能够看穿人心。
夏竹忽然觉得,跟着这样的一个上司,或许也不错。
二楼的布局和一楼差不多,只不过更为空旷了一些,看上去就像是林远柒这个人根本不需要人类生存的基本物品一般。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面墙前,墙上有一个巨大的白板,上面贴满了照片。
照片有些血腥,夏竹目光偏过去就微微蹙起了眉头,却听林远柒搓着手道:“这个月第四起犯案,你很幸运,刚来就遇到了一个b级的犯罪嫌疑人。”
……幸运?
他回过头来,这一次夏竹确定了,他的的确确是没有笑,只是眼底尽数都是期待,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