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拿信的手一僵,让林杵再重复一遍送信人的话。
“这就是那位把女儿丢在京城不管不顾的林如海林大人家么。”林杵立刻顺溜地重复了。
林如海顿然蹙眉,微微颔首,觉得面子有失。
林杵见状,忙骂那送信人无礼。
林如海没吭声。
林杵便啐一口,继续骂:“送封信有什么了不起,敢口出狂言,如此轻蔑老爷。可恨我当时不在,不然我非打得他们屁股开花不可”
林杵说着就撸起袖子,做打人状。
林如海嫌弃地瞅林杵两眼,训他没个斯文样子。
林杵便憋着嘴不作声,只跟着林如海回到正堂,奉了茶后,然后便冷眼看着林如海看信。
信封和信里面的字迹都的确是出自黛玉之手。内容多是一些问候,之后就是担心他的身体,她也报了自己的平安,终归是没有坏事,一切和乐。
若在平常,林如海看了这封信后肯定没有什么怀疑,还会觉得女儿在京城过得甚好。而今林如海却觉得不是味儿了,就因他先到送信人说得那句话。怎么看这封信,总觉得缺点什么。
送信人显然是话里有话,意指黛玉在京过得并不舒坦,可黛玉在信里别说什么坏事了,连一句小女儿的抱怨都没有。
林如海忆起当初贾敏生病时,黛玉才四五岁的年纪,便侍汤奉药,极为孝顺。也该是因她太孝顺,便是此刻在荣府受了苦,为了让他安心,恐也不会在信里说什么,终究是报喜不报忧。
林如海想到此,便心酸起来,心里更加没底。
女儿心思这般玲珑,全心为他着想。若因自己疏忽,对她视若罔闻不管不顾,岂非失德失仁,枉为人父。
说实话,林如海刚刚听林杵转达送信人的话的时候,心里自然而然萌生出了心虚、愧疚。这说明什么,在女儿的事儿上,他的确属于关照了,甚至都不必别人如何指责,他自己便心虚起来。
或许真如那送信人所言,他确对女儿有不管不顾之嫌。
手上的信虽轻,但林如海的心却很沉重。
他长长地叹口气,闭上了眼。
管家林杵见状,晓得老爷是因为那信而心里难受。可能大姑娘在荣府过得并不好。
林杵也狠狠地皱眉难受起来,遥想太太死的时候,抓着老爷的手说的那些嘱托。他就心酸难受,何况是老爷。
林杵忖度了下,便开口劝林如海,“虽说荣府而今早已不是从前样子了,但人家也说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姑娘在那边也不会太苦。老爷也莫要太过于忧心了,实在不行,咱就去京城把大姑娘接回来就是。”
林如海目光突然凌厉起来,看着林杵:“你说什么?”
“小的该死,多嘴了。”林杵自扇一嘴巴。
“我是问你,你是从哪儿听说荣府不行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林杵后悔不已,他以为老爷已经在信中读出这些了,万没料到是自己失言。连忙跪下,给林如海赔罪,“那一日小的备了薄酒,打算和账房先生吃酒,正好碰见贾先生,便凑在一起聚了聚,提起荣府来,他便将当初从冷子兴嘴里听到的话说给了我们听。”
林杵随后坦白了他从贾雨村的嘴里听到所有内容。
林如海皱眉问:“冷子兴?”
“便是荣府二太太的陪房周瑞的女婿。”林杵忙道。
林如海心下大惊。这冷子兴既然是王夫人陪房的女婿,那他所知的关于荣府的状况绝非道听途说,必为事实了。
当年林如海娶走贾敏的时候,荣公尚在,荣府正是在京城叱咤风云荣光之时。一直以来,他对荣府的印象也停留于此,万没有想到这才多少年过去,荣府已然要大厦将倾。
都怪他置身其中,竟忘了情随事迁,物换星移,甚至到今日他都不曾看清。林如海觉得自己有愧于他探花之名,枉读了满腹诗书。这世间道理,他竟都不如一个冷子兴瞧得清楚。
再想想被自己无情送到荣府的可怜女儿,再去回味下送信人那句讽刺的言语,林如海真觉得臊得慌,活该被人轻蔑嘲笑了。
“此事倒不怪你,是我疏视之过。”
让林杵起身后,林如海便叹口气,随后吩咐林杵叫人去好生探听荣府现况。
林杵应承后,便去了。
林如海托着下巴冷静了好一会儿,便琢磨到底是谁指派人来林府送信。
送信人必然跟荣府有关系,不然他女儿的信也不会托付到他们手上。他在扬州好歹是个有身份的官,送信的人是受人之托,按理说不会没事找事儿,说出什么不客气的话来,但偏偏这位送信人却特意说了句讥讽的话。显然这句话是特意说给他听得,这个人想提醒他,她的女儿在荣府过得并不好。
到底是谁?林如海怎么都想不出。起先他猜测是贾政,转而否决了。贾政是走正经礼数的人,他有话一定会客气委婉的写信说,绝不会这样子传话。至于贾赦,林如海觉得更不可能了。
两日后,林杵打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连忙回报林如海:“是从北京回来的商队,有好几个人说京城而今出了一本叫《邻家秘闻》的书,影响颇广。”
“这种杂事有什么好听。”林如海不解道。
“老爷别急,还有下话呢,这书上的头两期正好写了荣府的事儿。小的便擅自做主,花十两银子一本买了回来。”林杵忙把两本书呈上。
林如海看完之后,又听林杵讲了邢氏之死,邢忠一事,荣府如何变了天,长房二房互换了住处等等。
桩桩件件都让林如海惊诧不已,深吸口气。
“他们说这个月十五号还有呢,可惜已然出发在路上了,便不知道上头会写什么事儿。”林杵道。
林如海又看了一遍书上的内容,眉头紧皱。他不明白是谁这样胆大妄为,竟敢揭露官员权贵们的丑事。但桩桩件件丑陋不堪,的确该被唾骂。可这样写东西,著者就不怕被人报复?林如海转而又听闻这著者是个神秘人物,才稍稍放了心。也不禁对邻家秘闻第三期和第四期的内容好奇起来,林如海便让林杵务必想办法买到。
林杵忙应承。
不久之后,林杵又花了十两银子,买到的却只是邻家秘闻第三期的手抄本。因为第三期的印刷本在扬州城已经炒到了五十两一本,还十分难求。
林如海得知晋地谋反一案竟然是有此而起,不禁唏嘘感慨。
半月前,朝廷派人来得加急通报官文里倒是提起晋地一事,只是简单几笔概括了,并没有提及此事是先由这本书披露出来。林如海不禁佩服起这著书人来,到底是何等厉害的人物,竟能看破这些。同时也恨自己孤陋寡闻,人家一介写书的文采平平之人,尚可由此报效国家,为百姓说话。而他却只安心在扬州城做他的小官,碌碌无为不说,还孤陋寡闻,至今才知道这些消息。
“扬州距离京城千里迢迢,这书也只在京城派发,咱们扬州城月前才兴起说这个,以前都不知道呢,老爷切莫责怪自己。”林杵劝慰罢了,便把外头关于荣府的评价都说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问完后,便坐立难安,万般担心自己的女儿了。当初他把黛玉送到荣府,除了想让她承着贾母教诲,也是想到荣府权高势大,有亲戚兄弟可以在今后扶持黛玉。可而今细细听来,荣府子弟倒没一个有出息的,惹事儿倒是很能。便是连他自以为刚正仁厚的贾政竟也有个‘假正经’的名声,为不算靠谱。
论岁数,贾母比他年纪还大,保不齐那一天是要走的。到时候剩下黛玉自己,谁来照看?就靠着那几个没出息自己都未必能糊弄祝的贾家子弟?
林如海忧心忡忡起来。
又过了数日,朝廷下了通报。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因杀人犯案而处以死刑,其它并未细表。
林如海同时也得知了贾赦因救了十五皇子,被皇帝恩封做了监察御史的官。
林如海直感叹面目全非,对于贾赦的事儿也只觉得是运气好,并未多想。而对于王子腾,他猜测多半是因权谋斗争致人死地而获罪。
岂料再过几日,有《邻家秘闻》第四期的消息传过来,林如海得知王子腾竟然是因为虐杀三十八名姑娘而受罪,便吓得再坐不住了。那王子腾可是荣府媳妇的亲兄长,孙媳妇的亲叔父,竟是这般人品。
什么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让她去依傍外祖母和舅氏姊妹……林如海忆起当初对女儿说的那些话,今下都觉得是在自打脸。
林如海不再犹豫了,立刻上书报朝廷,请求进京述职。他一定要把女儿接回扬州,由自己亲自抚养。
……
贾赦这两日被个人缠上了。
从《邻家秘闻》第四期发布之后,因大家都知道售卖此书的邻家轩老板是他了,三皇子一直派人找他,想从他口里探知关于著书人的下落。
贾赦当然是能躲就躲,但躲了几次之后,今天最终被正主在荣府门口堵上了。
穆瑞迥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京外办事归来。
他背着手上下打量一圈贾赦,敷衍般的客气道:“要恭喜贾大人地封监察御史了,也要多谢你救下十五弟。本皇子这个弟弟就是任性顽劣,跟他说过多少回了,让他不要鲁莽擅自去外头瞎玩,就是不听。”
贾赦便客气地回礼,见穆瑞迥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请他进荣府小坐。
荣府的人一听说是三皇子莅临,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王熙凤得了这消息后,便忙不迭地去知会贾母,顺便就把大老爷好好夸赞一通。
贾母自然高兴,从荣公死后,荣府已经有十几年不曾有真正尊贵的皇族造访了。贾母觉得脸上有光,乐得合不拢嘴,转而还和姑娘们说了这事儿。
迎春听说是三皇子主动来见自己的父亲,有种说不出的骄傲感,开心的连张口说话都觉得自己多了几分底气。
探春便连连恭维迎春,还跟惜春和黛玉道:“她真命好,大老爷常惦念她,知道她喜欢吃不够霞阳楼的桂花糕,就特意嘱咐婆子隔日就给他买一回。我听说后就羡慕极了。”
“桂花糕?是什么新鲜样儿,快拿出来,叫我们也尝尝。”黛玉道。
迎春瞪了眼迎春,骂她嘴快,“就一味普通点心罢了,我都拿不出手送你们,早说你们都喜欢吃,我肯定早早的都给你们送过去。”迎春说罢,就叫人把桂花糕拿来。
黛玉尝了一个,便再没动手。探春也尝了尝,只觉得味道特别些,却也并非好吃到什么程度。惜春到喜欢吃,连吃了三块。
“瞧瞧,我就说么,是个普通的东西,好东西能不给你们分么。”迎春叹道。
“味道是不错,不过我们舌头粗,吃不出其中细腻的味儿来。”探春不好意思的笑道。
黛玉:“我倒觉得好吃,可恨我这胃口不行,不好多吃。”
“是挺好吃的啊。”惜春笑了笑,又拿一块塞进嘴里。
迎春点了点她额头,“那你若喜欢吃,我以后便叫婆子多买一份儿送你那去。”
惜春高兴坏了,抱住迎春胳膊就不肯松开,一劲儿谢她。
探春趁机四处看看,转而便拿起迎春桌上的画来品评一番,说了许多赞美的词儿。引得黛玉、惜春也去瞧热闹。黛玉只看了一眼,便没吭声。惜春还年小不懂什么,刚又得了迎春的好处,自然跟着好好附和探春,跟着她去夸二姐姐。
“吃了人家点心,嘴儿就变甜了。”黛玉禁不住酸道。
探春不服,“瞧你说的,倒像是我们得了好处才说好,是画得真好。”
黛玉瞄眼探春,闭嘴不说话了。
迎春心下暗自高兴不已,被夸得微微红了脸,忙谦虚几句,才叫她们一块儿下棋去。
再说贾赦和穆瑞迥两厢寒暄之后,便听到穆瑞迥说明来意,果然是找《邻家秘闻》的著书人。
“你可见过他没有?”穆瑞迥问。
贾赦没有直接否认,只道:“有中间人传话。”
穆瑞迥略微失望,不过这也和之前打听的结果一致,遂也没质疑什么。只让贾赦仔细详述他是如何和著书人通信。
贾赦犹豫了下,默然不说话了。
穆瑞迥立刻冷下脸来。
穆瑞迥身边的随从便冲贾赦凶道:“好大的胆子,三殿亲自上门问话你竟敢不答?”
贾赦微微躬身,保持着礼节,却还是沉默。
“贾恩侯!”穆瑞迥又重重拍一下桌子,他没想到区区贾赦这样的小人物竟然敢跟自己叫板,“我知道你想为你的恩人保密,但你该好好想想,这感恩和得罪皇子哪个选择更明智。”
贾赦方开口:“在后门挂白灯,拴一束稻草,便会有人主动联系。”
穆瑞迥:“是只有你的府邸可以,还是别人的府邸都可以?”
“我只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别人如何不清楚。”贾赦道。
“既然如此,那你立刻命人挂上灯笼。”穆瑞迥吩咐道。
贾赦照办,而后才对穆瑞迥道:“便是这样,恐怕三殿下也难以得见著书人。”
“为何?”穆瑞迥瞪着贾赦,满脸的不甘心。
“三殿下想必看过《邻家秘闻》头两期。”
穆瑞迥随之点头。
“由此便可知他在我家有探子,三殿下刚刚造访这里的事整个荣府都已经知道了,此刻只怕是瞒不住著书人了。”贾赦接着道。
“瞒不住正好,他若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会见我了。”穆瑞迥自得道。
贾赦不言语了。
穆瑞迥看出贾赦话没说完,叫他尽管知无不言。
贾赦:“京城内的消息便没有逃过他耳目的,更何况三殿下如此大张旗鼓费心费力的找过他。若是著书人真的想见您。只怕早就想法子联系殿下了。”
穆瑞迥觉得贾赦说的十分在理,本以为终于有希望找到人了,这会子被浇下来一盆冷水,整个眉头打结纠在一起。不过他终究是不甘心,本来他只当这位著书人是个小有才华的人,故而得知宋奚可能与他有联系的时候,便忌讳没再找。谁知晋地谋反一案,他能那般神准预断。这样的人才,穆瑞迥不想放过,便是抢不过来他也要毁掉她!
穆瑞迥让贾赦照挂灯笼,并从现在开始禁止荣国府的人外出,包括贾赦在内。
贾赦一一应承。
穆瑞迥当然不相信贾赦,他随后留了十几名侍卫守住在荣府,方离开。
猪毛带着三皇子的人去守荣府各处出口后,便满脸气愤的回来和贾赦牢骚。
“凭什么质问老爷这些,还不让限制荣府的人出门,未免也太过分了。”
“让他作。”贾赦道。
猪毛见老爷如此淡定,料知老爷必然已有应对之法了,遂问:“老爷莫不是要参本弹劾他?”
贾赦冷冷瞥一眼猪毛,“他毕竟是皇子,我人微言轻,直接参本只怕没什么效果。”
“那可怎么办啊。”猪毛发愁道。
“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操心。”贾赦淡淡勾起嘴角,此刻不能出门也罢,明天倒是精彩了。
贾赦抿了口茶,正打算看书,便有婆子来回报情况了。
婆子和贾赦报了贾母那边的情况后,又将姑娘们先前说在屋子里聊的闲话也转述给了贾赦听。
贾赦便问那婆子而今迎春的屋里什么情形。
“林姑娘乏累了,便先回去了。四姑娘后来也走了。三姑娘还在二姑娘的房里,俩人聊得挺好。”
贾赦拾掇一下起身,吩咐那婆子去传话给王熙凤,“叫她以后得空的时候,带上二丫头一起管家算账。”
婆子应承去了。
贾赦便直奔迎春的住处。
迎春听说父亲要来,忙出门相迎。探春也在,规规矩矩给贾赦行礼,说了两句漂亮的巧话。
贾赦笑了笑,叫人赏了探春几个金瓜子,便打发她回去。贾赦便背着手,奔向桌案,看了看迎春的画。
“画得不太好。”迎春抿着嘴希冀瞄一眼贾赦,才有些害羞道。
“是不怎么样。”
贾赦一句话令迎春的笑容顿然凝结在脸上,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
“怎么,还非要父亲编假话夸你不成?琴棋书画中论起棋艺,你是姊妹之中最出挑的,这爱好也好,练脑子,养性子。而你的画确实不怎么好,你自己心里也该有数,和姊妹们比起来你的能耐到底如何。”
迎春脸色这才微微有些好转,颔首跟贾赦道:“要数三妹妹的画技最精湛。林妹妹的也好,细腻精致,便就只有我最差了。”
“便该这样认清自己,切记和那些说话太花哨的人过多交往。”
迎春懵懵懂懂,迷茫地点了点头。
贾赦接着道:“贤者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如此交心交底出来的人,将来你遇到危难,才可和你可肝胆相照,伸以援手。反之,则不然。”
迎春点头应承,送走了父亲之后,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傍晚躺在榻上准备安歇的时候,恍然大悟,猛地才意识到探春刚刚十分不吝言词夸赞自己画作的事儿来。
她那会子被恭维得真挺高兴,心下有一瞬间曾暗暗纳闷过,探春今日怎对自己这般热情。迎春又仔细回忆,以前探春待她,也就是一般般的,不冷不淡,别看她是姐姐,但平常说话反而是她更厉害一些。可自从父亲被封了监察御史之后,探春便待自己比以前热情很多。有时候她随便说一句不太重要的话,也会被探春接话捧着。今日也是,可巧今天三皇子上门,和父亲结交……迎春想通了这些,便有些气,辗转反侧半晌才睡下去。
次日,王熙凤一大早来找迎春,要她跟着自己去点卯,再打发那些等回话的管事婆子。
迎春初来乍到,什么也不会。她便坐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王熙凤怎么和那些婆子说话。
小一上午的工夫,迎春便见琏二嫂子打发了十几个回话婆子。那些婆子们都嘴跟抹了蜜一样,嘴巴甜很会恭维人,但说那么多都是为了贪懒讨便宜。
琏二嫂子是早就看透了这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办事毫不含糊,很干脆利落地便把那些难缠的婆子打发走了。
迎春真算是开了眼了,再想想昨日父亲警告自己的话,真觉着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不能光听那些浮夸的花言巧语。
迎春当下就在心里谨记教训,从王熙凤处出来后,便去找了黛玉。
……
今日是大朝日,照道理来说,京内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如无意外都该位列朝班。
贾赦却没来。
刚巧有人在朝上提及了王子腾一案,本来在大家眼里这件事情跟贾赦没有什么干系。但皇帝心里清楚,这可是他特意召入朝中的人才办成的事。皇帝遂洋洋自得地在百官中搜寻起贾赦的身影,然而人不在。
皇帝不开心了,问起贾赦去处,竟没人知道。
“这太荒唐了,刚得到封官,便无故缺席早朝,这分明是藐视圣恩,没把父皇看在眼里。”穆瑞迥早在昨日就看不惯贾赦那副冷淡的做派,而今有机会他自然要落井下石。
皇帝看眼宋奚,见他也没话说,便不满地打发人去荣府调查清楚,“若贾赦没病死在床上,就把人给朕叫来!”
下了朝后,皇帝便留下宋奚,在太和殿批阅奏折。
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话贾赦到了。
皇帝并没着急见他,一边用朱砂笔批阅奏折,一边慢悠悠地问了贾赦不上朝的缘故。
戴权尴尬地回道:“回皇上,是三殿下的人拦着贾御史出门。”
“什么!”
皇帝摔下手里的奏折,忙命贾赦觐见。
皇帝立刻免了贾赦的礼,让他快些说经过。
贾赦便把昨日三皇子突然造访,意欲调查著书人身份的经过讲明,“为了避免荣府的人外出传消息,三殿下留人看守荣府大小门,禁止所有人出入。今晨臣赶早起来,准备去上朝,也被他们拦下了。臣不敢与三皇子的人起冲突,无奈之下……”
“好了,你不必说了。老三若逼着不让你上朝,你当然拿他没什么办法。”皇帝暴怒至极,立刻便要召见穆瑞迥。
穆瑞迥还不明所以,乐呵呵地给皇上请安后,见贾赦在这,还有意指责。
皇帝抄起一个奏折就打到穆瑞迥身上。
“你这混账刚在朝堂还有脸说贾爱卿是藐视皇权,到底是谁别生事端,阻拦朕的大臣上朝,嗯?我的好儿子,你这便等不及了,要统领朕的臣子,分朕威柄,恣其行事!”
穆瑞迥了解经过之后,顿时吓得屁股尿流,赶紧跪下,痛哭流涕跟皇帝解释自己冤屈。他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阻挡臣子上朝。怪就怪他昨日吩咐这事儿的时候,把话说得太死,忘了今天是大朝日。穆瑞迥也恨那些侍卫,怎么就不懂变通,明知道贾赦会上朝,竟然胆敢拦着不让他出门。
实则他哪里知道,贾赦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趁着黑出门。那些侍卫们便只一心想着贾赦是为了偷偷出去传话,便把他拦了回去。
“你还冤屈,你冤枉人家的时候,可曾想过人家多冤屈!”皇帝冲穆瑞迥吼完,当即禁足穆瑞迥半年,要他好生反思。
宋奚:“皇上,这半年是否有些太长了,毕竟三皇子刚在朝臣之中立下威信……”
“不用你们给他求情!”皇帝一听宋奚还提他有“威信”,更加气愤,直接把圈禁时间延长为一年。
宋奚便再不说话了。
穆瑞迥料知自己再哭求也没用,只会惹得父皇更加反感,只好老老实实地谢恩,表示会反省认错。
皇帝见状这才稍微消了火,打发他去。
贾赦忙作势要告罪,皇帝哪容他如此。
“这不是你的错。从太子走后,老三便骄纵之渐,时日久矣。”皇帝气得背过身去,负手沉默不语了。
贾赦默默呈上自己的奏折后,便同宋奚一切退下。
“你倒是胆子大了,连三皇子也敢对付。”出了宫后,宋奚才开口跟贾赦提起。
“三殿下他不冤枉。”贾赦道。
宋奚嗤笑,“这厮猖狂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对我的态度尚且骄纵异常,更何况是对你。就怕今日之事后,你会遭他记恨。”
“便没有今日之事,他对我便好了么,我看倒没什么差别,而今反而还解了气。”贾赦解释道。
宋奚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失笑道:“倒不必怕他。刚刚本是想唬你一下,若你怕了,我还尚可劝上两句,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而今倒是失算了,不对,是又失算了。”
“还要多谢宋大人格外抬爱,今后下官还真要请宋大人多家照顾才行。互帮互助,这日子方能长久。”贾赦拱手对宋奚行一礼。
“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这般客气?”宋奚不解问。
贾赦:“便如宋大人刚刚在朝堂所见,我得罪了三皇子,便是选择了站位,自然就到宋大人这边了。”
宋奚微微惊讶地看着贾赦,突然笑起来,“你不会白站。其实便是你现在不站,将来也必要在我这边。”
贾赦暗观宋奚神态,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冷着脸不做评价,随后便和宋奚告辞。
宋奚看出贾赦对他刚刚的话存疑了,也不点破争辩什么,只转移了话题道:“这就走?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趣听大理寺卿的事。”
“那就去邻家轩。”贾赦道。
二人到了邻家轩二楼雅间后,贾赦便准备好笔本,亲手给宋奚斟了一杯茶。
“果然如你先前所料,大理寺卿也是个不干净的。不知道案子怎么审的,总之你点得那几位人证在这几天晚上接连被人暗算。好在我早已派人暗中保护,未让他们遂愿。而今刺客都已被我擒拿,秘密关押在了京畿府的地牢内。”
“京畿府还有地牢?”大牢贾赦听说过,也去过,这地牢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当然,畿甸首善之区,什么人没有。偶尔会查察机密之事,但凡涉案人等,便要关押在地牢之内,以确保消息不会外泄。”
“我看是王子腾的事儿,狠狠给你教训了,至今日还没查到谁下得毒?”贾赦问。
宋奚摇头。
“是什么毒?”贾赦又问。
宋奚:“很常见的□□。”
“选这种□□实在高明,太普通了,谁都能弄到手。”贾赦叹一句,还是把听到的基本情况写在了册子上。
贾赦又问宋奚从那几个刺客身上可问出了关于大理寺卿的线索。
宋奚点头,“下命令的人正是大理寺卿的亲信。”
贾赦点点头,又问他打算怎么做。
“先拿了亲信,坐实证据,再拿人。”宋奚耐心地回道。
贾赦点点头,又写了写,接着便跟宋奚道:“还要烦劳你这件案子审查完毕之后,把口供借给方正路一阅,誊抄下来。”
“怎么,下一期你打算继续这个案子?”
贾赦:“不止这一件,王子腾案子的后续,卢长青的那些口供,都会续写上。而今读者们可不仅仅要听故事结果,还想要追根溯源,探求起因缘故。王子腾倒是死得干净,不足以偿他生前所犯下的罪孽。那便就那他的事做例,叫世人好好唾骂他,再从李氏、过继子王升景、拐子,还有那些被拐的可怜姑娘们身上,让世人得到一些领悟警示也好。”
“说得都对,但我还觉得你下一期的书似乎在充数。”宋奚斜眸看他,“齐王的事儿你不查了?”
“这不是第五期书,这是准备下月十五号赠阅用得。我过两日就要出门,布置消息网的事儿,没工夫筹备第五期,便先发这个。以后也难保月月都能有事发生,写在《邻家秘闻》上,便以此法替代。有事儿发新一期书,没事儿就写些事件后续给大家看。
而今我大概粗写了一部分,剩下的便由方正路代笔。至于齐王,他选妃等秋天开始年末在结束,不急这一时半刻。再说齐王府规矩大,我的探子也没有皇权特许,哪会随便在里面上蹿下跳,一切都还得要慢慢查。”
贾赦解释完这些,便和宋奚告辞,他要忙着回去准备行李出发。
宋奚也料到消息网的事儿得需要贾赦亲自走一趟,便问他准备何时启程,想送他一遭。
“说不准,准备好了就立刻动身。为了快去快回,都轻便出行,也不摆什么排场,你不用送了,等我回来就是。”贾赦道。
宋奚点点头,也不强求,依旧是目送走了贾赦,方上车离开。
贾赦归家后,便告知贾母此事,却也不能说是为了消息网的事儿,只说告假回乡,要拜一拜祖坟。
“这好端端的才当上官儿没几天,你怎么突然就要出远门?未免太轻率了些,也叫赐官给你的圣人如何作想。”贾母紧皱眉头,万般不解。
“圣人已经准了,反正儿子在御史台也没什么用处,去与不去也没分别。”
听闻皇帝已经准许了,贾母才算稍稍心安。贾赦到底是回乡祭祖,也算是正经事。贾母也不能过度拦着,只好嘱咐他快去快回。
贾赦转而又问黛玉,还有没有信要他捎递。黛玉当晚便匆忙写了一封,叫人送给了贾赦。
王夫人听闻此消息,犹豫不决,但很想让贾赦递信给自己的妹妹。左思右想之后,她没脸劳烦贾政,便求了王熙凤去说。王熙凤念在亲戚的情分上,便厚着脸皮委婉的问了问大老爷,倒没想到大老爷竟然二话不说就应下了。王熙凤因此感激不尽,深以为自家公公很明事理,以后谁再敢说他混账纨绔,她第一个冲上去扇巴掌!
次日天刚刚亮,贾赦便带着猪毛和十几名密卫出城了。家中一切都交由王熙凤贾琏夫妻来料理,邻家轩和搜集消息的事宜,则有方正路和黑猪等人负责。
因出行简便,骑着快马,不消十日,贾赦便到了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