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宁点了点头。
陈氏担忧地望着杜锦宁,欲言又止。
她昨天真是纠结了一天。
有心想提醒杜锦宁,让她不要让齐慕远住在她的院子里,可想想女儿这些年的艰难,再想想之后她要面临的局面,她就不忍心再说这样的话。
女扮男装,是杀头大罪。万一……万一有一天杜锦宁不得不承担严重的后果,她短短的人生里,连男女之情都没有体会过,何等悲哀?现在有人愿意爱护她给她温暖,自己作为母亲,为什么要拦呢?且让她享受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吧。
而且她相信杜锦宁,相信她有分寸,也相信她会处理好一切。所以纠结了好一阵后,陈氏到最后都没有出声干涉两人。
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得提醒女儿一些事。
她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如果有,你可得告诉娘,娘去给你弄点避子汤喝。”
杜锦宁啼笑皆非,却又心生暖意。
除了母亲,这世上再没人关心她这些问题。
她笑道:“娘,您就放心吧,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陈氏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隐隐地有些失落。
“那你们可商议了,以后怎么办么?”她问道。
杜锦宁望着陈氏,正色道:“娘,明年,我就会安排你回桂省探望祖父祖母,到时候你在回京的路上,借口探望一个亲戚去往别处,然后半路上失踪。到时候秦老六会来接你去别处安顿起来。你可能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上一两年时间。”
陈氏一愣,担心地道:“那你呢?”
“安排了你,我才好脱身。”
杜锦宁见陈氏没考虑自己去一个陌生地方害不害怕,而是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这个女儿,她心里暖暖的,声音也放缓了不少。
“娘,我的能力您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我都在筹划这件事,保准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跟我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氏点点头:“娘相信你。不过……”她担心地望着杜锦宁,“那你跟小远怎么办?”
“我想办法拿到金书铁券,或是得到皇上的默许,在辞去官职后再悄悄恢复女儿身。只要皇上不追究,这事就算是默认了。到时候让齐爷爷再安排我去给一个致仕的老官员做孙女,换个身份嫁到齐家去。只要我不常出来露面,就算跟杜锦宁长得像些,也不会有人敢往别处想。到了那时,我再把您接回京城来。”
杜锦宁只管拿好话来哄着陈氏。
反正陈氏这里,她早已安排好了。只要她的欺君之罪不闹得满朝风雨,让赵晤不得不到处派兵去捉拿她与陈氏,陈氏就没必要假死。
假死了,就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身份。杜锦宁希望就算她自己死了,三个姐姐仍然有理由把陈氏接到她们身边去,照顾陈氏的下半辈子呢。所以不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她是不会安排陈氏假死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听到杜锦宁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这个计划也没什么漏洞,陈氏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你放心吧。不管你把我安顿到哪里,怎么安排,都不打紧。只要不拖你后腿,你尽管做就是。”陈氏道。
“不着急。”杜锦宁道,“明年或是后年都有可能。我不会让您去别处住太久的。不说您不适应,就是别人那里也不好解释。”
“好。”
“过几日,我会买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回来,这三人是秦老六培养的人,除了你我,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一年里你把两个丫鬟慢慢提到身边做大丫鬟。到时候去桂省探亲,一路上就由她们来安置,你只管听她们的就是。”
杜锦宁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也会让她们表现得更出色一点。”
“好。”陈氏无不答应。
目送着母亲离开,杜锦宁写了一封信,让青木送去给秦老六,自己则仍然去了庄子,继续做她的事。
此时,百里之外的京城,金公公和吴尚书带回来的亩产在朝堂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要不是这些产量是金公公和吴尚书亲眼所见,而他俩一个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一个是工部尚书,不存在做伪证的必要,大家都要怀疑这些数量是虚报的了。
“京城种双季稻的人,亩产比种单季稻要差,这是普遍现象,不是一个两个如此,而是人人如此。怎么到杜大人手上,亩产不光没有下降,反而增产了这么多呢?”有官员提出异议。
当初受《种田记》的影响,京城里有门路买到占城稻的人,都在自己田地上种了几亩甚至十几亩的双季稻。但无一例外的,收成虽然不错,但比起只种一季的产量还是要差一些。
吴尚书不慌不忙地道:“杜大人是桂省人,桂省种双季稻多年,他有丰富的经验。而京城里的人没有经验,这有经验和没经验自然是有差别的,不信你就去你家庄子上选两个庄稼汉来对比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朝堂里的大臣倒都赞同地点点头。
大宋是农业大国,大臣无论如何都得通些农事,自然知道对于种田来说,经验是何等重要的事。
“其次,杜大人在稻田里养鱼,增加了粮食产量。”吴尚书又道。
“稻田养鱼?”一听这话,有些官员就来了兴趣,“是杜大人在《种田记》里写的稻田养鱼吗?真能成功,而且能增产?”
听到“杜大人在《种田记》里写的”几个字,有一部分官员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当初这事,工部的人知晓,有一部分官员也知晓。但另一部分消息不灵通的人却是不知道的。但《种田记》这本话本的大名,却没谁不知道。现在听说《种田记》竟然是那位貌若潘安的状元郎写的,大家的震惊并不亚于当初听到赵晤说要将杜锦宁的外放的消息。
“确实如此。”吴尚书道,“杜大人对于这些,做了非常严谨的试验。同样相临的田地,一块养鱼,一块不养鱼。这两块田地的稻谷是我亲自看着收割并称重的,相差大概有一成多。也就是说,稻田养鱼不光能有鱼类的收获,还能增加一成的粮食产量。”
“不管怎么说,如果晚稻也有收成,这两季的粮食产量加起来,大大地超过一季稻,对于这一点,大家没有异议吧?”吴尚书问道。
“没有异议。”大家都纷纷道。
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是金公公和吴尚书亲眼去看的,没人会在这种事上跳出来否认。
“所以,臣以为,杜大人所做的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吴尚书看向了赵晤。
他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为杜锦宁请功。作为工部尚书,有人凭一已之力提高了粮食产量,吴尚书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奖励的,以激励她继续为大宋努力。
赵晤正要说话,就看到齐伯昆出列:“皇上,臣有话说。”
“齐爱卿,请讲。”
“晚稻还未有收获,臣以为,现在嘉奖杜锦宁为时尚早。不如等晚稻也有了收获,再一起嘉奖。”齐伯昆道。
听了这话,大臣们都十分诧异。谁不知道杜锦宁是齐伯昆的老乡,刚才他站出来,大家都以为齐伯昆是来给杜锦宁请功的呢。
赵晤点头道:“准奏。”
齐伯昆的提议,正合他意;他也明白齐伯昆的意思。
杜锦宁的功劳很大,但成效还不是特别显著。而且杜锦宁才当官一年不到,润州的事还没做完。这时候升她的官,不合适;可不升官只奖赏些金银绸缎,意义又不大,也把这份利在千秋的功劳给看轻了。
把这些功劳攒起来,在杜锦宁任满三年后提升到五品甚至四品,让她有资格上朝,直接参与到朝政中来,这才是赵晤和齐伯昆的打算。
议完这事,朝臣们又为航海的事争执起来。
快马加鞭回到京城的齐慕远,在祖父下衙后听到他对此事的转述,松了一口气。
他道:“祖父,杜锦宁那里,宜静不宜动。您跟皇上说说,就算晚稻收获颇丰,也把她的功劳给压下去。等她的杂交水稻研究成功,再一次将水稻的产量大幅提升后,再让皇上给她一次重奖,而且在嘉奖之前最好问问她想要什么。锦宁对自己的前途是有规划与定位的,就比如从翰林院去润州,就是如此。”
齐伯昆不疑有他,点头赞同道:“你说的很对。”
他问道:“你去润州,小宁儿还好吧?”
“好。”提起杜锦宁,齐慕远的嘴角翘了翘。
他抬起眼来,看向齐伯昆:“祖父,远航这事,杜锦宁的茶园恐怕会成为世家的眼中钉。我想把杜锦宁手里的茶园买过来,也好让她安心在润州做研究。她一个人默默地在润州做着枯燥的事,为大宋劳心劳力,咱们总不能还让世家欺负了她去。利益当前,便是皇上都护不住她,咱们不出手,就没人能帮她了。”
齐伯昆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他望着英俊成熟却仍然不肯成亲的孙子,暗叹一声:“你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吧。银子到帐房去支就是,我会跟那边说一声的。如果现银不够就拿咱们的铺子和田地去抵。总不能让小宁儿吃了亏去。”
“多谢祖父。”齐慕远感激地道。
他知道,他轻飘飘地说这几句话,祖父那里不知道要承担多少其他世家的压力。那些人肯定以为齐家是强迫杜锦宁把茶园卖给齐家的,好占据远航的大部分利益,到时候又有好一阵扯皮。而这些明枪暗箭,都会冲着祖父去。
“如果有些人伸手太过,您告诉我。我手里有不少人的把柄,到时候叫御史弹劾一下。就算不能砍断他们的手,至少也叫他们知道痛,免得总想胡乱伸手。”他道。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我想,皇上也会愿意看到这情形的。”
齐伯昆笑了起来,欣慰地看着孙子:“我家小远长大了,都能帮祖父分担事情了。”
他点头道:“好。到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齐慕远这边跟齐伯昆说话,而秦六派人送给副手的一封信也到了京城――秦六去了润州,但他培养出来的副手却留在了京城,统管着潜伏在京城各位大官的后宅做下人的手下。
……
郭白最近一直呆在庄子里,不为别的,就为了双抢。他跟他的朋友因为再生稻的缘故,对《种田记》的作者十分信服,因此《种田记》一说出双季稻的具体做法,他们立即在市场上搜罗了占城稻稻种,并每个人都拿出了十几亩的田地来种植双季稻。
现在早稻果真丰收了,他越发把《种田记》当作圭臬,认真地督促庄子上的人抢时间耕田插秧。好在庄子上人多,种植双季稻的田地又不多,只几日的功夫就把这些事情做妥当了。
被晒黑了几个色度的郭白回到城里,就被一位好友嘲笑上了:“哈哈,我看你要改名了。叫郭白不行,郭黑才最适合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到黑煤里滚了一圈呢。”
郭白也不以为意,拿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问道:“最近京城可有什么新的见闻?”
“自然有。”朋友给郭白倒了一杯茶,“你最感兴趣的肯定是《种田记》了。”
郭白一听《种田记》,顾不得把点心咽下去,问道:“难道《种田记》又出新的书册了?”
“那倒没有。”朋友摇头,凑到郭白耳边,十分神秘地道,“你可知道《种田记》的作者是谁?”
郭白眼眸一亮,急切地问道:“是谁?”
“据说,是新科状元、现任润州同知杜锦宁。”
郭白一愣,旋即大摇其头:“这不可能。堂堂一介状元,又不缺钱,怎么会去写话本?再说,《种田记》是什么时候出的?会试之前。那位杜大人那时候紧张备考都来不及,怎么还有闲心花时间和精力去写话本?”
他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一抹嘴唇指着朋友道:“你这些人,就会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