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一愣。
“生起气来便不管不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可真的要狠下心来的时候却又心慈手软。”裕明帝缓缓道,“该耍心机的时候偏又傻乎乎的直来直去,好好的说这话却又疑神疑鬼,你啊……”
长生抿着唇,“是说我笨吗?”
像谁?
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像谁!
他不提她也没发现在这里呆了一年都不到却已经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的确是笨。”裕明帝道,“不过朕的小公主便是笨也轮不到别人来欺负。”
“王驰欺负我!”
“要父皇替你教训他?”裕明帝道。
长生自嘲:“跟你说了不就是为了这个?”
“真的需要父皇动手?”裕明帝眯着眼笑着,“王家有这般一个继承人的确是有些麻烦,不过也还没到需要朕下手的地步。”
“也便是说先前我所说的一切在你眼里都是笑话?”长生咬着牙道。
裕明帝笑道:“士族若是用得好,的确会是一把利器,朕的小公主若是觉得需要砍掉王家的一只手才可以用的放心的话,也可以,不过现在朕现在却不想杀他了。”
长生心里一震。
“一个人最危险的不是他有野心,而是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裕明帝道:“王驰虽没到达这个地步,不过经过岁月的磨砺,以他的资质的确有可能成为祸患的猛虎,但经过这事,他的底细已经全清了。”
长生盯着他,“父皇,你想做什么?”
“朕能做什么?”裕明帝笑道,“不过是难得见着一个这般有趣的人,想好好看看罢了。”
“王驰会不会成为大雍的邢国公我不知道,不过我绝对不会是大雍女帝!”长生一字一字地道,“我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兴趣!”
“王驰成不了大雍邢国公。”裕明帝道。
长生深吸了一口气,“为何?”
“大雍的邢国公之所以能够成功那是因为他没有负累,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用来利用的棋子,而王驰,却背着王氏一族。”裕明帝缓缓道:“王氏一族是他的资本,亦是他的负累,更是他的弱点,可以钳制住他的弱点。”顿了顿,又道:“他很聪明,更是准确地摸准了对手的脉门,所以他才敢出现在你面前跟你提了这个交易,不过到底是年轻了些,所以才会被你这般一逼就急匆匆地冒头了,若他的修为再多一些,便会先设局让你陷入险境,然后再来提这个交易,那般胜算便更大了,不过,若朕的小公主不是这般的出人意外的话,他的胜算也很大。”
长生皱紧了眉头。
“朕的小公主,我们便来养一养这头聪明的小虎,看看将来能长成什么样子,如何?”
长生瞪着他,“我说了我……”
“朕需要给未来的皇帝找一块磨刀石。”裕明帝打断了他的话,“王驰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
“放心。”裕明帝还是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你这性子若是真的让你当皇帝朕的江山没几日就让你给玩完了。”
长生便是没这个心思这般被人轻视心里也是不舒服,“我便这般让你瞧不起?”
“你想让朕瞧的起便好好地收收你的脾气。”裕明帝却笑了,“若真的这般的气,当时便不用顾忌其他直接要了他的命就是了,再狠一点便可以答应了他的交易然后慢慢的让他后悔当初对你的冒犯,一点一点地让他爬上远端然后摔个粉身碎骨可却连死都不成。”
长生瞪着他,“他值得我这般浪费时间精力?”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
“自然不值。”裕明帝笑道。
“我脾气不好?”
“你说呢?”
长生自嘲道:“自然是脾气不好,还喜怒无常而且还蠢!”
裕明帝皱眉。
“矿山一事,是他搞出来的吧。”长生道,已经是几乎肯定的语气,没有证据,也还只能是几乎。
裕明帝道:“重要吗?”
“那里死了……”长生勃然大怒,可是却还没发作出来便已经歇了,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比起裕明帝的冷漠,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自然会有交代。”
“萧家……”长生的话没有说下去,咬着牙看着他,“想骂就骂!”
裕明帝抬头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至少还知道自己该骂!”
“可萧家……”
“这般轻易便被人家给害了,便是死了也不冤枉。”裕明帝道,“而且就算是矿山一事与他们无关,也未必就干干净净。”
“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长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气谁,“过年前便说好了等过年之后便去常山书院念书,现在元宵早就过了,我若是再不去的话,人家可就不收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早就该了结了!
裕明帝颔首:“也好,朕的小公主还是需要多加历练,不过在这里的确耽搁了太久了。”
“你……”
“朕来安排。”裕明帝没等她说完便道,“阿熹需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父皇来安排。”
“我……”
“怎么?真的不喜欢父皇叫阿熹?”
长生抿了抿唇,“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就是。”
裕明帝笑了。
……
从衙门里出来,长生只觉得恍惚,甚至理不清楚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告状?表明自己绝对没有野心?还是专门来坑王驰一把?
她现在唯一知道的便是此时此刻她的心很平静,同时也很茫然。
像谁?
似乎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所有一切包括认知都已经在变化,变得连她都开始不认得自己,可是……这般的变化她却是从未抗拒过。
否则之前的事情便不会做的那般的理所应当得心应手!
矿山一案……
她有什么资格要严惩凶手追查真相?
她所做的这些不也是在掩盖真相让亡魂不得昭雪吗?!
真相……
真相――
长生茫然的开始有些恐慌。
……
畏罪潜逃的王家大少爷王驰亲自上衙门自首了,解释说当日之所以仓皇出逃并不是因为畏罪潜逃,而是因为有人暗杀他。
而暗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家的二老爷,也就是他的嫡亲二叔,这件事源自于王家内部的争斗,王驰原本不想公之于众让天下人笑话的,可是如今王家居然成了矿山一案的疑凶,王驰便是要自爆家丑也必须前来说清楚。
为什么现在才来?
那是因为这些日子他一直被二老爷请来的杀手追杀,因为要维护家族的名声,所以没报衙门,也因为一边逃避追杀一边追查杀手源头,所以才会忽略了衙门再派人追捕他。
他的手下倒是听到了衙门追捕他的消息,不过却认定是王家二老爷为了引他出来而故意放出来的,便一直瞒着。
因为他受了伤,这时候绝对不能出去更不能去衙门自首给二老爷可趁之机!
受伤了?
的确是受伤了,胸口上被刺了一刀,来衙门的时候还不小心弄裂了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袍。
真的够狠的!
长生听到了这些消息冷冷一笑,这样的人真的会让家族成为他最大的弱点吗?他不是该为了自己而牺牲一切包括他的家族吗?
不过虽说王驰给出了理由,可到底还是牵涉到了大案,钦差大人仍是请王家大少爷进牢房里面待一待。
……
顾延昏睡了三天这才服下了解药,解药是由一个小乞丐送来的,附送的还有王驰的一封道歉的书信。
道歉?
顾诚恨不得把信件撕成了粉碎,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道歉还能挽回什么吗?他们王家不惧皇权,可他们顾家不行!
便是公主毫发无损,顾家也难逃此劫!
“父亲,孩儿错了。”这大半年来顾诚不止一次认错,可是却是第一次认的这般的彻底这般的后悔,然而,他亦清楚便是认错了也无济于事。
顾延的脸色灰白,没有大怒甚至没有斥责他。
他能斥责他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那就是长生公主,与自己这个父亲相比,客人再贵重比不上!
更何况是自己一直隐瞒着他!
“我会向公主跟陛下请罪。”
“父亲……”
“公主仁义,便是要追究也不会祸及整个顾家。”顾延相信长生不会为了此事而大兴问罪,这孩子性情不好可是心却是良善柔和,她有着公主的骄傲与尊贵却又不乏孩子的纯真善良,她视自己为师,更愿与自己为友,只是顾家辜负了她。
她不会迁怒顾家,可是……
陛下不会。
顾家必须给出一个交代来。
“以后不要再糊涂了。”
顾诚红了眼眶,“父亲……”
“下去吧。”
顾诚退了出来了,可是他却不能任由父亲替他承担!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
……
一场细雨让这冬末的夜晚更添了几分阴冷。
长生对顾诚的到来并不惊讶,见他面色灰白也不奇怪,奇怪的便是他的平静,他来找自己无非是害怕顾家会因为他与王驰引她入密室一事而获罪,所以,脸色苍白是应该的,可是平静……
是到底有些修为还是怕过了头?
“草民的父亲跟母亲是指腹为婚,所以,父亲纵使心里不满意母亲的浅薄也还是娶了母亲,成婚之后,母亲一颗心都在后宅里面,也因为父亲的克制,母亲几十年来都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来,里里外外,她是一个贤妻良母。”顾诚却是说起了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我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也是母亲唯一的孩子,自幼,我所得到的都是最好的,父亲用顾家最好的资源来供养我,从幼年之时的声名显赫,到如今在文人中占据一席之地,父亲付出了很多很多,而我,却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我是顾家唯一的嫡子,本就该如此,所以,便是二弟再出色,我亦从未把他放在眼里过,他是庶出我是嫡出,就算来日他位极人臣可我们永远都不会在同一位置上。”
“你想跟我说什么?”长生皱眉问道。
顾诚跪着,“我也一直觉得我做的很好,一直认为我走到今日从未愧对过顾家的栽培,我一直认为我是顾家的骄傲,直到……”他看着她,笑了,却笑得让人有些心颤,“公主的出现。”
“恨我?”长生问道。
顾诚笑道:“没有,最多只是愤怒罢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不是因为我的心胸宽阔,而是因为一个小丫头还没资格让我恨。”
长生没说话,也没生气,以他长久以来的名望的确不会去恨一个小丫头,若是真的恨了,那顾延怕真的会一口血喷死他了!
“可我还是不忿,多可笑的事情。”顾诚继续道,“顾家用了所有资源来栽培出来是对一个小孩子不忿不敢的蠢货!”
长生没搭腔。
“连绮儿跟闵儿都能觉察到那个孩子不简单,而我竟然还认为父亲糊涂。”
“顾绮能知道那是因为顾延身边的人露了口风,至于顾闵,那纯属意外。”长生开口道,“所以你不知道并不能说有问题。”
“可我却没有信我的父亲!”
这次长生没有说话,的确,若是他信顾延的话,便不会对自己是那般态度,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跟她说这些是为什么?想要让她心软然后才开口求情?可顾延精心养出来的儿子会是这般一个连坦荡面对自己错误的勇气也没有的懦夫吗?“顾大爷,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草民从未想过王驰会对家父下手,可草民还是受了他的威胁,草民不敢冒一丝的风险,在已经让家父失望之后草民不能让他因为草民的一句话而失去性命!”顾诚的话终于到了正题了,“我不得不那样做。”
“若是我出事了,你会如何?”长生问道。
顾诚道:“一命还一命。”
长生吸了一口气,“你走吧。”
顾诚没动。
“如果你是来认罪来求情的话。”长生道,“我已经知道了。”
顾诚深深地看着她半晌,然后伏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草民告退。”
长生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明明错的人不是自己可为什么现在却觉得是她的错?是她不该来顾家搅乱了他们原本安逸平静的生活?还是她不该插手他们顾家的家务事以致让他们最终走到这一步?如果她到了顾家便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客人,他们便不会一步错步步错走到这一步?所以,他才会说了那般多,想要以此来告诉她,顾家有错,可她又何尝没错?
这里原本便是他们顾家的地方,便是她是公主也不该任意玩闹,把他们一家子搅和的家不成家?!
这一切都是她多管闲事搅和出来的?!
好!
若是她的错,她认就是了!
“去跟顾延说,顾诚的事情我不会追究,也不会让任何人追究。”
凌光蹙眉,若王驰起了另外的心思,那公主现在便不能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了,“公主……”
“到底是来错了。”长生道,“顾家本该安稳和乐的。”至少在矛盾爆发之前,顾家还是一副父慈子孝和和乐乐的,可如今都成了什么了?“是我不该多管闲事。”
凌光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被打断了。
“去吧。”长生挥手道:“连王驰都可以安然无恙,没道理揪着顾家不放。”
“陛下那边……”
“跟他说这次我说了算,也让他别忘了当日是她把我送来这里的,现在顾家这般家不成家的他也脱不了干系。”长生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堂堂皇帝大老爷,何必跟一个小小的顾家斤斤计较?”
“……是。”
……
长生是真的没想过要追究顾诚什么的,若是换做了她自己,也未必做的比顾诚好,至少顾诚说出那句一命还一命的时候是真诚的。
不管他做不做的到,至少说的时候是真诚的。
是夜。
顾诚到了小姜氏的院子里,见到了憔悴了许多眼睛却仍是厉的小姜氏,在这之前他一直从未发现温柔的小姜氏眼里也能出现这种厉色。
“老……老爷……你终于来了……”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可是却仍是难掩恨意,她恨这个男人,恨之入骨,可却又不得不依靠他出去!“老爷,妾身终于等到你了……”
“你真的认为你不能生育一事是王氏所为?”顾诚却是第一次不为所动,这是他第一次完全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他的妻子。
小姜氏一愣。
“王氏到底有没有做过,便是我也无法给你答案。”顾诚继续道,“可是在我的记忆中,王氏不是这样的人。”
“你凭什么说她不是――”小姜氏脸色骤然变了,有些狰狞。
顾诚没有因为她的变化而惊讶,“凭我娶了她和她生活了那般多年。”说完,便又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你也说的没错,我的确什么凭借也没有,正如我与你成婚这般多年却从不知道你心里藏了这般深的恨。”
小姜氏浑身颤抖,满目的憎恨掩盖不住。
“我庆幸老天送来了一个顾长生。”顾诚继续道,“我的一双儿女才不至于毁在你的手里。”
“毁了又如何?我就是要毁了他们我就是要把顾闵给养废了让顾绮生不如死,我就是要让王氏在地底下后悔当初对我下的毒手――”
“当日姜家太夫人之所以弃你于不顾是因为她与父亲达成了交易。”顾诚道,“顾家扶持姜家子嗣,姜家不再过问顾家如何处置你,更不会再追究当年王氏对你下绝子药一事。”
小姜氏瞪大了眼睛,几乎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一般。
“王氏死了,可姜家人却都活着。”顾诚没有说明白,可意思已经明白了,“你或许恨错了人。”
“不――”
顾诚转身离开。
小姜氏扑上前去,可是却被人给拉扯住了,“你别走!你不许走,你给我说清楚――你胡说――”他胡说!胡说的――
门关起来了。
顾诚看着门口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儿子,抬起手似乎想安抚他,可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记住,你是顾家的长房嫡孙,身上肩负着整个顾氏一族。”
顾闵愣愣地看着他。
顾诚没有再说下去,起步离开。
……
第二天一早,长生接到消息,顾诚昨夜在顾家祠堂,服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