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示
白秀珠断断想不到,就是那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就被人给黑了彻底。
她吃过了饭,在走廊上等金燕西的时候,听花园里有两个下人说话,这一听就听出了不愉快。
“唉,小怜也真是可怜,竟然被那刁蛮小姐拿来撒气!”
“那白家的小姐不是向来刁蛮吗?她自己还要凑上去,这不是自己找不快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怜有什么错呢?”
“人家乌二小姐都说了……”
“什么乌二小姐,别人都说她是咸水妹!”
“嘘――这话可别胡说……被人听了去,我看你怎么办!”
“这都是大家公认了的,关我什么事?”
……
咸水妹?
白秀珠原本是很生气的,要按着她以前的性子怕是立刻就要冲上去将那嚼舌根的两人拉出来大骂一顿,再逼着金燕西将这两人撵了出去才能消气的,可是听到关于乌二小姐那一段的时候她竟然忍不住笑了。
咸水妹,这事儿白秀珠也清楚得很,乌家不过是看着风光,谁知道背后是什么样子?
乌先生在衙门里供职拿到的钱怕还不够乌家两姐妹一月的车费,可是单单看这乌二小姐吃穿用度虽算不上是顶尖,可是单拿出来也算是很好,不是一般人家消费得起的,尤其是乌家两姐妹常常出入各类社交场合,是交际圈里比较有名的人物,那开销可不小,这钱从哪儿来,可就是个秘密了。
“秀珠,秀珠,你怎么站在这儿?”金燕西回房间去换了身衣服,拿了一顶暗蓝色的礼貌在手上,走到了白秀珠的身边。
白秀珠正想得出神,被他乍然之间一问差点没吓一跳,不过想到自己方才所想,她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些下人,若是想揪出来也容易,不过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上一世便是太过骄纵,习惯了别人围着自己转,这一世也是合该倒过来一些的。那些人她不是不追究,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至于那个小怜,她的结局倒是挺好……至于现在,怕也不过是乱花迷眼,白秀珠不敢断定这一世是不是每个人的结局都像是之前一样,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随机应变。
“我站在这儿看看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顺便等等你,你来了我们就走了吧。”
金燕西点头,这个时候正是日头比较烈的时候,他伸手将那帽子扣到白秀珠的头上,哈哈一笑:“这帽子倒是很适合你的,可惜是少了只蝴蝶结。”
白秀珠一怔,伸手将头上的男式帽子拽下来,摇头笑了:“你要给我找帽子也合该给我找顶女士的,这分明是你们戴的。”
金燕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这个时候,白秀珠就觉得难受了,她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在金燕西注视着她笑的时候。她将那帽子塞回去,冷淡了口气:“走吧,我下午还上课呢。”
他俩人是饭前约好去琉璃厂逛逛的,白秀珠是想去淘几本书,金燕西纯粹是游手好闲,钱多得找不到地方花,找些事儿来做而已。还好古玩之类的东西也算得上是风雅,就是总理先生和总理太太也不能说什么的。
她坐上金家的汽车,跟金燕西一起都在后座。
“对了,说起来,我这次进你的书房倒是觉得比以前整洁了不少。”
“哦,是吗?”金燕西不知为何皱了眉,接着道,“那都是小怜的功劳吧。”
这话说得过于冷淡,白秀珠想起之前在花厅的时候乌二小姐和邱惜珍在那儿说的话,又想起金燕西是听到了的,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忽觉得感慨,当她把一切都抛开,翻过来看的时候,就能够发现,她眼前这风华正茂的少年,从来都是无心,他的无心在无意之间便使很多人误解,也间接地伤害了许多人。
小怜上一世跟着柳春江走了,只是她对金燕西未必是没有过感情的,否则……否则她方才看到的时候,小怜那含羞带怯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呢?
只是表姐在那边周旋,要逼小怜嫁了人,小怜跟金燕西是绝无可能,后来又出了个柳春江,这才歇了心思吧?
她这一想就想得远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金燕西睁大了眼睛正在研究她,于是问道:“你又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金燕西像是在想什么,愣愣地回答。
然而他这个回答一下就让白秀珠恼了,她瞪他:“金燕西!”
白秀珠很少喊他的全名,一般都是叫“燕西”,这愤怒之下喊了他全名倒是叫他不习惯,金燕西讪笑了一下:“哎呀,快到了,秀珠你歇歇火,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说起来,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乌二小姐跟我说话,要我带话给你,她说要你放宽心,那些没身份的人没威胁。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你哪里看出我不喜欢她了?”白秀珠将前面的话听得清楚了,只是金燕西最后一句话让她忍不住挑高了眉,扭头便直接问他。
金燕西心说好歹青梅竹马这么久了,白秀珠看人的态度他还是了解一些的。不过他肯定不能这么说,“我不喜欢她,你自然也不会喜欢她的。我听别人说她是咸水妹,所以……”
白秀珠一下就笑了,每次听到“咸水妹”三个字她都忍不住,现在连金燕西都知道乌家姐妹那档子事儿,还真是……
“哎――好像到了。”
她正想说什么,可是眼角余光一晃,琉璃厂已经到了,她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发了许久的呆。
推开门下车,路上来往的还有师范学堂的人,师范学堂建在原琉璃厂的厂址上,也算是比较有名的一所学校了。不过他们穿的衣服跟白秀珠的衣服是不一样的,每个学校的学生服都有各自的特点。
所以白秀珠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自然有许多人回头看她。
不过白秀珠并不介意,反而回头问金燕西:“去荣宝斋吗?”
金燕西自然点头不迭:“荣宝斋好。”
荣宝斋,琉璃厂当之无愧的第一店,可以说没有荣宝斋就没有琉璃厂,以白秀珠所知,整个民国时期,也就是她所处的年代,著名的文人画家都是这里的常客。
金燕西常来琉璃厂,自然是知道荣宝斋,不过他不爱读书,自然也不爱逛荣宝斋,荣宝斋的掌柜的也不欢迎他,他自然也不进去了。
琉璃厂这条街不长,到荣宝斋也没走多久,沿途也有摊贩,不过白秀珠并不看一眼,直奔荣宝斋,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还没走进去就听里面响起了寒暄的声音,而且颇为熟悉。
“欧阳兄也来了。”
“是浩然啊,你也来看,今日又有新的画作挂出来了。”
“是吗?只可惜下午还要上课,不然必是得看上许久。”
……
这是在北京还没有沦陷的时候,琉璃厂尚算得是景气,老牌的店铺将那名人字画挂在玻璃窗里面,引人驻足观看,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很明显,这欧阳和李浩然便是其中之一。
白秀珠走得前一些,金燕西落后半步跟进来。
一抬头,白秀珠就看到了那靠窗的红漆八仙桌两边坐着两个青衫文人,推了两盏茶在桌上,正在谈话。
这荣宝斋四壁都是图书,只有那靠窗处才有坐的地儿,八仙桌上方的墙上还看得到挂着的两幅对联。
得好友来如对月,有奇书读胜看花。
李浩然和自己的好友欧阳于坚也是偶遇,只是他不曾想到,刚刚坐下来,这茶还没端起来呢,竟然又偶遇了一位――大约算得上是麻烦的半熟人。
在他看来,白秀珠代表的的确就是麻烦。
不过如果忽略这个女孩儿的背景不计,白秀珠无疑是他最欣赏的一种类型了。
“想不到能够在这里看到浩然老师,浩然老师日安。”
白秀珠先上去跟李浩然打了声招呼,她在金家那边吃过了之后就换上了自己去时候的衣服,蓝丝带缠绑着头发,依旧很是清丽。
李浩然站起来,“是我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白小姐,白小姐这是――”
他的目光不期然看向了白秀珠身边的金燕西,金燕西也看着他,表情之中带着些不耐。
“我记得学校里是要练写字的,我专程出来买些纸笔,挑个舒心的。”白公馆的人不是不可以帮着她买,但她最怕的是买来不合心意。
李浩然一想,也有些道理,略一沉吟便道:“我对此倒是略有了解,白小姐若有需要可以问我。”
“那便劳烦浩然老师了。”白秀珠正愁找不到人呢,这一下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荣宝斋的掌柜的向来是甩着手干活,随便客人挑,也不干涉他们,只是抄着手在一边看,那边欧阳于坚看到金燕西气鼓鼓地站着,倒是觉得有趣了,招呼他道:“你站在哪儿干什么呢?他们挑东西去了,你不如过来也坐坐?”
金燕西回头一看,白秀珠果真是跟那李浩然挑东西去了,自己反倒成了无趣的陪衬,有些想不过,干脆就真坐下了。也不说话,只是干坐着。
那边白秀珠对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只是略有了解,远不如李浩然这种专业的人士,她拿起一支狼毫小笔,忽然问道:“浩然老师很喜欢新诗?”
李浩然彼时正把玩着放在桌上的一方青瓷的镇纸,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下来,眼神敛了一些,唇边却挂上不知名的笑意,“白小姐,看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
“抱歉,只是不小心看到而已。”白秀珠又将那狼毫小笔放回了架上,似乎不是很满意。
她刚才那一问,只不过是试探,李浩然掩饰得很好,可是白秀珠自认为自己的眼力也是不差的,李浩然分明是在忌惮什么的。不如……再添把火?
“浩然老师,其实最近秀珠听说了一些不好的消息,那些文人要闹事,您可别掺和进去,怕还是要出事的。”
其实文人时时刻刻都在闹事,白秀珠这话说得笼统,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更何况这“说者”本就“有心”呢?
李浩然这听者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他慢慢地将那一方镇纸压回那一沓生宣上,唇弯弯的,眼底却有化不开的浓黑,像是黑夜,又像是深渊……然而在白秀珠眼中,更像是寒潭,一见之下,便能使人感觉整个心都为之寒彻清明。
“浩然听不懂秀珠小姐在说什么,文人嘛,就爱闹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