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杜九
杜九此人,混惯了上海十里洋场,来北京城没多久,还不知道这边的风俗,十里洋场那边要开化得多,他看李浩然对这白秀珠似乎不一般啊。
之前说什么帮他找个人,带他出去,怎么到了这里竟然看到李浩然在跟美人约会,他这朋友可是一点也不厚道。
杜九,真名杜长洲,道上的人都喊杜九,尊称一声“九爷”,不过他的地盘在上海,到了北京就什么也不是了。
在“哦”一声之后,他笑嘻嘻地道:“浩然你真不够义气。”
李浩然竟然破天荒地冷笑了,不过那也算不得太冷,只是笑意微凉,带着几分戏谑的嘲讽:“对你,需要义气吗?”
真是难得看到李浩然这样尖锐。
白秀珠站在他后面,没有说一句话,她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整理,她跟李浩然虽然认识,可真算是相交不深,别人都是交浅言深,她和李浩然其实更像是言浅交深,总觉得跟李浩然之间不算是很熟,可是回想起来,又没觉得跟这个人之间有什么陌生人的距离,一切奇怪得让她都找不到原因。
现在她只是安静地看着。
那杜九打着手杖走进来,之前还说自己是个绅士,一转眼竟然像是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走路的时候都有些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给人一种坏坏的感觉,尤其是在斜眼看人的时候。
“算了,你能帮我就不错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过这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白公馆的白秀珠小姐吧?李浩然,你确定让她帮我不会暴露我的身份?”
白秀珠觉得好笑,原本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会好奇的,杜九这样一说倒像是诱使着白秀珠去找他的身份一样,就算是哪天被人知道了也是他自己活该。
李浩然跟杜九显然是熟识,他若无其事地放开了白秀珠的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收回手的时候手心里都带着一层薄薄的汗,只不过白秀珠没发现而已。他惊异于自己突然之间的出格举动,又庆幸白秀珠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他卷起桌上的东西,到了雅室去,打包起来,后面白秀珠跟进来,那杜九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往门外望两眼,感觉确实没人注意到他,这才进去。
刚刚一进去他就直接丢掉了手杖,翻了一只杯子出来,直接拿茶壶倒了一大杯茶往嘴里一倒,一口喝了个见底,看得白秀珠有些无言。
杜九又说话了:“白小姐一定是很少看到我这样喝茶的人吧?连附庸风雅的事情都不会,也难怪是会打光棍了……”
眼看着这话题马上要走向一个奇怪的方向,李浩然连忙开口打住:“停了,一壶六安瓜片活生生给你喝成了茶叶梗子,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你杜九混了那么久,这方面还是个傻子。警告你,别贫嘴。”
于是杜九耸了耸肩,眼神却还是在白秀珠的身上打转,不过这次却不敢那么放肆了,他在上海见惯了美女,大家闺秀们都算是放得开,不知道北京的又是什么样子……
李浩然之前警惕杜九,就是因为他是十里洋场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不想杜九跟白秀珠接触,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杜九正色,然后扭头对着白秀珠道:“白小姐,初次见面,我叫杜长洲,别人都叫我杜九,白小姐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杜九。”
“杜先生,幸会。”白秀珠只是淡淡地一颔首,经过刚才的那几个回合,她要是再看不出这杜九是什么人,只怕她都要怀疑自己是眼瞎了。
她既不叫杜九为“杜九”,也不叫他的名字“杜长洲”,而是选择了最生疏的“杜先生”的叫法,这让杜九有些纠结。
他竟然苦笑了一声,“白小姐您就别这样喊我了,我在上海滩,再有名气也只能叫九爷,杜先生这三个字我是撑不起的。”
李浩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说话,低了眼在一旁喝茶,只是偶尔才抬眼一看。
他是知道原因的,上海滩有个权势很大的人物,几乎是整个大上海只能有他被称作是“杜先生”。
不过白秀珠记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后面的变故实在是太大了,而且那些事情是在上海,毕竟不是在北京,白秀珠了解个大概也算是很了不起了,不过在此刻却是不够用的。一来是因为不知道,二来是真的因为比较好奇。
于是白秀珠虚心求教:“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杜九笑笑,把玩着手中的冰裂纹小杯,“大上海,只能有一个男人被称作是杜先生,他的全名叫做杜月笙,我不敢说自己是‘杜先生’,白小姐还是不要玩笑了。”
原来如此,白秀珠一想,似乎十里洋场的道上的确是有这么个人,而且很出名,不过她不是很关注,隐约记得那位的结局不是很好。“那么叫你什么?”
杜九摸了摸下巴,顶着李浩然那隐含深意的目光笑道:“杜九,或者九爷,或者杜九爷,要不――白小姐喊我长洲也好。总觉得白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要叫我九爷,我有点承受不起啊。”
“你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就好,天下间别人的脸都是横着长,就你是束着长。”李浩然随手压上了桌上那本泛黄的旧书,然后收到一边,嘴里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脸长,也就是马脸,其实跟说一个人脸皮厚没区别。
白秀珠一挑眉,眼含笑意瞥了李浩然一眼,忽然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是有区别的,李浩然是个有秘密的男人。虽然这话说得极不好听,可是她听着却觉得舒服。尤其是在回头打量那杜九的表情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对方也是一脸的不满。白秀珠倒是对杜九没有偏见,“杜九先生客气了,秀珠不过也是普通人。”
杜九先生……这样的称呼么……
总觉得很奇怪啊。
杜九手指扣着自己的帽子,忽然想起了正事,他抬眼,看李浩然,发现他竟然还是优哉游哉,不由咬牙:“你这个酸腐的文人,别忘了还要送我走。”
“你不是很能耐吗?来北京一趟还要闹事,谁也拦不住你,怪得了谁?事情不是我做主,你问问秀珠小姐好了。”李浩然一派淡然,然后平静地看了白秀珠一眼,那意思其实很明确。
白秀珠感觉得出来,虽然李浩然表现得对这杜九很不喜欢,可是实际上能够让李浩然这样的人已经是很少了,只有交情很好的人之间能够说这样的话。她倒是不介意杜九这样的行为,杜九眼睛里总是藏着些晦暗的东西,她感觉得出来,她跟杜九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杜九看向白秀珠:“白小姐要怎样把我送出去?”
白秀珠笑:“为什么杜九先生相信我会帮忙吗?我这人反复无常又任性胡为,说不定就直接将杜九先生送到警察署了。”
“呀――白小姐你这样说我很怕的。”杜九嘴上说着怕,可是却一点也没有有怕的表现,他甚至很悠闲地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这样英俊潇洒的绅士,是绝对不该和警察署那帮子人扯上关系的,我相信白小姐是个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应该不会对杜九我这么绝情吧?”
“不知廉耻也要有个度。”李浩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淡淡出言,就这一句话就让杜九歇了声。
只见杜九一耸肩膀,无奈,“好吧,北京是你的地盘,我是外来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李浩然心说你哪里是强龙,分明就是条蛇,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也不想跟他理论那么多,杜九这人总是满嘴跑火车,一门子的歪理邪说。
“时间不早了,再不走你就赶不上去那边的船了。”
白秀珠这个时候倒是说话了,她觉得帮杜九毕竟只是举手之劳,而且――她并不是出于完全的道义在帮助杜九,看得出杜九在上海是很有身份的人,并非什么简单的角色,多一个朋友,就算是远在上海,也有用得着的一天的。白秀珠不会让自己像是上一世一样,处于一种孤立的状态,她爱金燕西爱得盲目,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交际圈子,如今却要慢慢地找回来。
杜九这人嘴虽然不好,不过眼睛很好,看得出来那些话都是一种习惯性的伪装,就像是李浩然表面的文气和彬彬有礼。
她惊讶于自己一下想到李浩然的身上,面上却不动声色,站起来,抓起了放在桌上的帽子:“我的车就在外面,白公馆的车没人敢拦,如果九爷你能够保证自己不被人看出来,现在我们就可以走了。”
她现在又换成了“九爷”,这个称呼的变化让杜九忽然觉得很奇怪。回头看了李浩然一眼,杜九也站起来,对着白秀珠半倾了身,笑着感谢道:“那么就麻烦秀珠小姐了,我如今这行头就是最好的伪装了。”
不然谁没事儿穿着这么麻烦的一身来琉璃厂这种老古董的地方?
白秀珠点头,“那么――”
“我单独跟白小姐走吧,至于浩然老兄,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万一路上出什么事,不至于多连累一个人。”杜九将那绅士帽扣在自己的头上,拉拉帽檐,遮住了眼,却勾出了一条弯曲的唇线,笑得很是暗昧,“你别怕,我这人虽然荤素不忌,却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能对白小姐下手。”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秀珠忽然觉得自己三观有些碎裂。
杜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李浩然扬眉,扯出一抹凉凉的笑意来,没搭理她,却看向了白秀珠,温言道:“秀珠小姐,此次事情真的是麻烦你了,如果他路上有任何异常的举动,直接将他丢下车就好,是死是活都与秀珠小姐没关系的。”
“……你好毒……”杜九嘴角一抽,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李浩然。
李浩然回头淡笑:“有意见吗?”
杜九脖子一缩,还敢有什么意见?在北京惹李浩然,简直就是找死。哼,哪天李浩然到上海来,他可也要好好地“招待”一番。他心中暗暗将这笔仇记下来,然后扭头:“秀珠小姐,我们走吧。”
于是李浩然站在了原地,看着白秀珠跟杜九离开。
白秀珠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于是相视一笑,像是含了说不尽的意味,却又像只是那么单纯地笑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