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水烟疏碧月胧明
黄昏时下起了雨,烟雨蒙蒙,淅沥雨渐渐柔软下来,阳光一缕一缕,从厚厚的云层中普照着大地,地面上腾起蜿蜒的水雾,**的枫叶上,隐约有着金色的闪光。
李卿琦坐在泰和殿前的长廊下,他一袭简单的靛蓝布衣,静静看着外面的雨,回想着两日前,他带余无熏走的时候,博远当时的表情阴沉得像极了山雨欲来前的苍穹,想想就好笑。他伸出瘦长的指尖,接住了一滴雨水,他在等皇上醒过来,这一世的山高水长,不会再有更大的曲折了。
卫博一袭青衣,远带隆儿从东宫过来,他牵着隆儿的小手,边走边给孩子讲解《尚书》:“……禹推广慎位之事以告之说:人心至灵,一事一物,莫不各有至善所当止的道理,只为私欲动摇,始有不得其所止者。帝王当绝去私欲,涵养道心,将这一心,常安放在天理之上,而不为外物所动摇……”
隆儿早就听得不耐烦,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今日他非拽着少傅来泰和殿,并非为了其他,就是来看看父妃,顺便吃顿好的,比如父妃最拿手的梅花香饼、桂花糖蒸栗粉糕~~想想就食指大动。他仰头看着近日来有些消瘦的少傅,乖巧道:“少傅你瘦了,是不是病了?”
卫博远听完只觉得几乎要老泪纵横,他把隆儿培养得这么可爱,如若能看这孩子登基,君临天下,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他正走着刚好在廊前遇到了正在看雨的李卿琦,他还未曾跟卿琦解释那封信,不由得老脸一红,想要装看不见。
偏巧,隆儿偏着头,稚声道:“少傅,你怎么又脸红,病还未好吗?”
李卿琦听完淡然一笑,虽不曾回头,却微微摇了摇头。卫博远见罢,脸更红了,他正准备绕过去,就见隆儿紧紧地抱着他的腿,不由得问道:“隆儿,怎么啦?”
隆儿抱着卫博远的大腿,嘟嘴道:“我怕那个人。”
卫博远轻声笑了出来,他觉得隆儿说的没错,李卿琦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了样,可能是被战争磨的,身上那种温润被枯井的琢磨不透取代,目光再也不似往日般温和,而是犀利得像利刃。他牵着隆儿的手,低声道:“不怕,我们过去。”
两个人走过李卿琦的轮椅时,只听背对他们的人,轻声吟了一句:“霜晨日夕,浊酒清琴。浮生皆梦,世事变迁。”
隆儿眨着大眼睛,几乎是被少傅拖着落荒而逃。待他俩走远了,李卿琦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刚刚博远那表情,要是让皇上看见,估计会笑得满地打滚。
隆儿倒是没在意他少傅此时此刻已经要崩溃的神情,他推开正殿的门就撒欢地跑了进去,一头扑进一袭白衣人的怀中,蹭了半响,才带着委屈道:“父妃,孩儿好想你。”
墨雨早已衣带不解,不眠不休地照顾了玄熠两日两夜,十分疲惫。直到今日下午,玄熠才睁开眼睛,扯了扯嘴角,向他讨了一口水喝。墨雨摸着隆儿头,轻声道:“父妃也想你,来来,我们不要吵你父皇休息。”
话音刚落,玄熠就睁开了双眸,气若游丝道:“别走……”其实他吐血是真的,但早就醒了。那时候墨雨趴在他身上刚睡着,他就算计着该怎样让自己最大获利,思来想去,就是他继续装病,俗话说的好,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啧啧……所以太医来把脉的时候,他趁墨雨不注意狠狠地苏太医递了几个眼神,好在苏太医人不傻,编了一堆病名给墨雨听,又嘱咐注意这个注意那个,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走。
苏太医出了泰和殿的门不禁捏了一把汗,估计这是他这辈子编瞎话最多的一次,不过最后看皇上的神情似乎很满意。
听皇上几乎要断掉的声音,墨雨吓了一跳,赶紧跟隆儿说外面有小点心,把孩子哄骗了出去,才一口一口地喂皇上喝水。
此时,玄熠紧闭双眼,生怕自己那炙热的眼神出卖自己,这场面实在是太香艳了,他都舍不得起身,要不是有一堆国事要处理,他才不起来呢!
墨雨憔悴不支地静坐在那里,看着没力气睁眼的皇上一阵心焦,这都好几日了,皇上的病情丝毫没见减弱,也是,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难心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玄熠的脸颊,低昵道:“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外面的隆儿一手端着糖蒸酥酪,一手拿着糯米凉糕,嘴里咬着玫瑰酥,指着面前的梅花香饼对少傅比划着,让他也跟着尝尝。
卫博远摆摆手,意思他不吃,却见隆儿摇摇头,一副你不懂这是好吃的样子,端着糯米凉糕就往屋内跑。
隆儿本端着热乎乎的珍珠翡翠汤圆,想跑过去给他父妃吃,看父妃瘦的,结果他跑到快到床边时,后脚跟踩在了衣摆上,一碗汤圆直接飞了出去。
墨雨看隆儿摔了,就起身去扶,正好看见还很烫的汤水都淋在了玄熠身上,更让他惊悚的是,皇上居然坐了起来。
玄熠正在很美好地策划着日后的性/福生活,突然被浇了一身水,他怒气冲冲地起身,看着两个人皆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再看墨雨阴沉的脸色,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回玩得惹火烧身了。
墨雨气得顿时脸色煞白,他不想当着隆儿面说什么,冷冷道:“博远,你把隆儿带走。”
卫博远一头雾水看了两眼一身湿漉漉的皇上,瞅了瞅冷若冰霜的墨雨,抱起还在发愣的隆儿,很快退了下去。
待隆儿走远,墨雨咬着唇,冷若霜雪道:“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玄熠一边换衣衫,一边打岔道:“朕真的被烫到了啊!”
墨雨一把揪住皇上的衣襟,怒道:“玄熠,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掏心掏肺地对皇上好,但是人家简直把他当猴耍,气得无法,死死盯着皇上看。
玄熠充分发挥了自己无赖到底的本质,在墨雨抓他的瞬间,他直接顺着墨雨的用力,扯开了衣襟,还在面脸堆笑道:“你也太热情了吧?”
墨雨咬牙了半响,抬起头,冷森森道:“出去,不许我的门。”
玄熠还想再耍赖一会,只见墨雨拽着他的胳膊往出拖,只好跌跌撞撞地跟墨雨往前走,被人一下关在了门外,还笑着道:“你怎么不把朕的衣服给朕呢?不然朕就这么裸着出去~~~”
墨雨愤恨地拿着玄熠的衣袍,开门扔了出去,又复关上门,气得在屋内转了好几圈,以为皇上还在门外,结果一开门,发现玄熠已经走了,便发狠道:“你最好永远别回来。”
玄熠穿上衣袍,很快出门舒展了一下筋骨,这几日人简直躺到发霉,他瞥了瞥身后,低声道:“你要是想笑就别忍着。”
李卿琦摇着轮椅,从皇上身后出现,轻笑道:“皇上这回可真的是弄巧成拙了吧!”
玄熠瞥了瞥他,不屑道:“夫妻吵架向来是床头吵、床位和,你放心好了,今晚就好。”
李卿琦眯眼看着远方,勾勾嘴角道:“沈巍心高气傲,皇上这回可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依我看未必今晚就和好啊!”
玄熠满不在乎道:“你要是再敢朕笑话,朕就直接把你变成笑话。”
李卿琦冷哼道:“臣出的洋相还不够多吗?”
玄熠得意洋洋地反问道:“没关系,反正你与朕彼此彼此,朕要是拿着云州那夜商量之事告诉博远,估计,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李卿琦黑着脸道:“皇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玄熠抖了抖衣袖,斜眼坏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转而道:“啊,不对~~~朕早已和墨雨成亲,你原来和朕连同是天涯沦落人都算不上。”
李卿琦气得磨牙道:“皇上,若能身份颠倒,我一定要要扣你的奉禄!”
玄熠恍然大悟道:“爱卿原来说了半日是想朕扣你俸禄啊!正好,朕不知道该怎么惩罚你,很好,三年内你的俸禄没了~~~~”
李卿琦深深的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眯眼淡然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微臣并不在意。”
玄熠眼眸一冷,威严道:“身无九族,钱财是身外之物,那你告诉朕,你试探完了吗?”
李卿琦身体微微一震,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随即淡漠道:“皇上果然知道了,微臣并非想要试探,只是……”
只是想要有个结果。到底是该死在北凉荒漠,还是回朝廷继续效力,历朝历代,像他这种两边倒的人就是个祸患,何况他已身兼各种要职,纵即有雄才大略,也被他使得出诡计给掩盖,在世人眼中他阴狠诡谲,而在自己眼中,他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在靖康王手下待了整整四年,这么久的岁月,很多人皆会认为他和王爷之间产生了鱼水恩情,无论怎么争辩,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无论站在那一边,他都没有容身之所,所以他想要死在北凉,只是他没想到,皇上真的会来救他。
玄熠负手,嘴角衔着一丝不屑的浅笑,威严道:“给朕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当初是朕送你过去的,你别老揪着不放。”
李卿琦一时语塞,定了定微微发颤的手指,摇摇头,淡淡道:“皇上若这样想就实在太粗枝大叶了,微臣到底是怎么样一个身份,臣很清楚。”
玄熠听罢,指着他大骂道:“老子就说你脑子被豆腐撞了吗?这么下三滥的手法你都使得出来,朕当初怎么跟你讲的,你钻牛角尖没完了是不是?”
李卿琦听完也怒气冲冲回道:“真不知到底谁脑子被豆腐撞过,放下了江山,居然千里迢迢跑北凉去遭罪。”
玄熠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恶狠狠道:“要不是你,朕犯得着在空中走丝线吗?你以为朕很喜欢赌?”
李卿琦抬起眼,坚定地看着皇上冷冷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所以微臣不希望皇上来救臣。”
玄熠狠狠一脚踹在李卿琦的轮椅上,差点把人掀翻,他冷冷道:“要不是怕你腿再断了,朕现在就把你踹出去。”
李卿琦不得不承认,刚刚他有那么一瞬动容,他稳住身子,咳嗽了许久,才低声道:“三哥……”
玄熠听罢,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他们还是个孩子,他特许卿琦这么叫他,这么多年,他待熵儿和隆儿一样,他待卿琦真的如兄弟。虽然他也晓得,卿琦因着他,彻底走上了一条不见光的路,但是他想要极力弥补那些卿琦失去的东西。他淡淡道:“你许多年没这么叫朕了。”
李卿琦平静道:“皇上是君,我是臣,君臣之间,是这个世间最天经地义的关系,只是,多少个夜晚,我也想回到那个时候,我们都还不曾面对各种险境之前。”
玄熠叹气道:“自从朕杀了二哥,害死了母妃之后,朕就再也没敢想过往那些美好。”
李卿琦转着轮椅,静静背过身去,轻声道:“皇上,臣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皇上,请你一定要开创一个繁华永安的太平盛世!”
玄熠负着手,看着夕阳,一字一顿道:“朕一定会。”
李卿琦渐渐在皇上的视线,他才叹气地走回尚书房,刚要准备熬夜看奏折,却发现一本都没有,他坐在凳子上,随意拿起一叠桌边的宣纸,只见一行行蚕头雁尾的隶书碑文史晨碑以趣约易,不由得赞叹地往下翻着,没几页,骤然发现,后面变成了一行行柳体楷书,抄写的皆是佛经,认认真真的笔墨,想必写了许久,很快就对墨雨牵肠挂肚起来。
墨雨吃过晚膳,继续平静地批阅着奏折,他就知道挤压了许久,隆儿皆不会主动看,想起皇上就生气,还不如批奏折来得安静,他揉揉太阳穴继续翻阅着。
突然“咣当~~~”一声,只见轩窗打开,一抹明黄跳了进来,随即平静地关上窗,转身对着自己笑。
墨雨皱眉,冷冷道:“玄熠,我怎么说的,不许你进门!”
玄熠一挑眉,点头道:“是啊,所以朕没从门进来啊!朕走的窗户……”
墨雨顿时拎起一本奏折飞了过去,一边丢一边气冲冲道:“你给我出去,出去!”
玄熠突然抓住墨雨的手腕,抱住挣扎的人,认真道:“对不起。”
墨雨抬起美眸,咬牙道:“原来皇上还知道错了?那好,出去……”
玄熠把人搂在怀中,严肃道:“墨雨,朕向你道歉,别生气了好吗?”最后已然带了点软软的味道。
墨雨含着泪意,伸手就给了皇上几拳,一边打一边恨恨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居然还敢骗我,骗我有什么意思?你说……你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玄熠任由墨雨打他,他吻了吻怀中人的长发,低声道:“昨日醒的,只是~~~朕病是真的。”
墨雨咬牙道:“要是假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你答应过我,你会没事。”
玄熠点点头,握住墨雨的拳头,吻了一下,低昵道:“手疼吗?”
墨雨此时已平静了下来,他清冷道:“你怎么不问你自己疼不疼?”
玄熠威仪笑道:“你打得一点都不疼。”
墨雨一头撞进皇上的怀中,哽咽道:“我想你。”
玄熠紧紧抱着他,轻轻道:“朕也想你,很想很想。”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随即捅了捅他,冷冷道:“玄熠,吻我,你还等什么呢?”话音还未落,身体被重重压制住,还未及出声,双唇已被掠夺,吻如狂风暴雨般激烈地落下。
玄熠咧嘴一笑,抱起墨雨,这个人,是他一生都不想放开的,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烛光摇曳的泰和殿内,又是一夜浓情时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帝王当绝去私欲,涵养道心,将这一心,常安放在天理之上,而不为外物所动摇。选自《张居正讲尚书.卷二》
玄熠,本年都不想吐糟你了,腹黑和厚脸皮到你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下限了好么?你再无赖下去,都够写本无赖的厚黑学大典了,本年保证你能热卖!</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