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如遭雷击。
为何会这样?
乱兵都已停下来了呀,为何还能重新聚起士气,重新反扑上来?
一触即溃的,不应该是乱兵才对吗,为何会是官兵?
完了……全完了……离此一里外,就是白甲营的寨门,从父就在那里……
前阵已溃,即便乱兵不知道关中镇守奚康生就在那里,但这般多的乱兵,定会波及到……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会下令冲锋……不,不会听从李承志的军令,而将骑兵和后翼全部撤走……
已然败了,若是让从父再有个闪失,真是百死也难赎……
“走……”
达奚一声厉喝,狠狠的一鞭子抽到了马股上。
数十亲卫紧随其后,护着达奚往西急奔。
但刚往前奔了数十丈,猛听一阵急吼:“达奚……达奚……”
在营中能直呼其名的,能有几个?
而且还是十几个人一起齐吼……
达奚猛的一抬头……
是从父,从父为何会在这里……
达奚心中一松,鼻子一酸,差点流出眼泪,同时猛一催马,往前奔去。
只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竟停驻不前,站在那里?
达奚心里一慌,急声叫道:“镇守大人,乱兵就要追过来了……”
意思是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等李承志败了再逃也不迟!”奚康生冷悠悠的回道。
达奚又是羞愧,又是自责:“是末将指挥不当,才致前阵大溃……请镇守责罚!”
“责罚?”
奚康生怅然一叹:“李承志称,这是非战之罪……遑论你,便是换成老夫,也定然会败……胡保宗,李承志的潜意应就是如此,老夫没猜错吧?”
李承志只说“达奚即便败了,也是非战之罪”,哪里说过后面的话了?
胡保宗哪里会认,猛的将头一低:“奚镇守说笑了,李承志再狂妄,也绝不敢非议镇守大人……”
“哼哼……”奚康生也不接话,一甩马缰,催马就走。
达奚抬起头来,发现奚康生正是往北而去。众将与亲卫紧随其后,越走越远。
但胡保宗还没走,好像在等他。
“胡校尉,奚某败了,我不如你多矣……也不怕胡校尉笑话,奚某至此,都还未想明白,为何突然就败了?”
胡保宗转动了一下眼珠:“敢问达奚将军,可是见叛贼突然歇战,将军便以为是天赐良机,猝然发动了攻势?却没想到,敌贼竟还有反扑之力?”
达奚被惊的头皮发麻:“胡校尉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就好像当时胡保宗就站在自己身边,亲眼看到的一样……
我哪有这么厉害?
胡保宗叹了一口气:“将军误会了,不是胡某,而是李承志……至于他是如何猜到的,胡某也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道。
看到乱兵狂声嘶吼,就如潮水一般的涌向大阵枪阵,李承志突然像是发神经一样,说中阵的乱贼定会突然停顿,又称达奚十之八九会以为时机已到,令前阵冲锋。
还说前阵定然会溃,让他即刻赶往寨前,劝奚康生退回寨内,或是退回白甲阵内……
天知道李承志是怎么猜这么准的,就跟会算卦一样?
看达奚一脸惊疑,胡保宗摇了摇头:“真不瞒将军,胡某确实不知,等将军见了李承志再问也不迟……”
“对对对……”达奚连声应着,紧紧的跟在胡保宗后面。
……
两人刚到大阵后翼,达奚就被奚康生叫了回去。
其实他比达奚还要好奇,但此时却不是让李承志分心的时候……
……
听了足有两月,耳朵都快磨起茧来了,直至今日,奚康生才见到“空心阵”之威,更见识到了何谓“疯如邪魔,悍不畏死!”
为了能尽可能的将乱民吸引至北翼,李承志不但在旗仗下点了火,更在前军、左右两翼各点了数堆大火。
只要站在高处,基本能将白甲阵看个清楚:
只有两千多兵,能布出多大的阵势来?
即便是空心的,眼下的方阵至多也就有四五十步方圆。
但就是这只有四五十步的一座小阵,却如一根被楔子地中的钉子,任你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我自巍然不动。
无数的乱民,多的根本数不清,有如蚂蚁一样又密又集,直让人头皮发麻,此时正在狂声嘶吼,前扑后继的冲击着白甲枪阵。
但让人诡异的是,预估足有两万之数的贼敌,却只朝着小小的白甲阵猛冲猛扑,却对二十丈之外的官兵视若无睹?
若不是早知奚康生已将军权全权交由李承志,这两翼骑兵、七营步卒也是李承志亲自下令撵回来的,不然其他人还以为这是奚康生故意想让李承志送死?
别说麾下的军将和幕僚了,就连奚康生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李承志也会妖法,让这些乱贼如同中了邪一般,眼中只有白甲阵,再看不到其他人?
“奉直,这是何故?”奚康生疑声问道。
张敬之猛的攥紧了拳头。
还能是何故?
只因这些贼敌的眼中,就只有一个李承志……
他用力的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颤声回道:“禀都督,可曾听到那些乱贼口中所呼:食道果,修金身,成圣业?
这是因为连番恶战,数万叛贼尽皆折于承志之手,从而使贼酋对他恨之入骨。
再加此时已知事败,贼酋更恨不得食承志之血肉……所以才蛊惑乱民,谎称李承志便是那道果,只要吃了他,就能修成金身,成就菩萨果业……”
意思就算是死,刘慧汪也要拉李承志垫背……
都没等张敬之说完,四周便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吸气声。
听起来是如此荒谬,但他们又不敢不信。
因为除了这个理由,再无法解释那些如疯子一样的乱兵,为何眼中只有白甲阵?
瞅了瞅奚康生的脸色,那个不知是左将军还是后将军的将领往前迈了一步:
“那敢问张司马,为何李承志放着大军不用,却非要只靠两千民夫独战乱军?难不成是想让我等看看,便是白甲营的一群民夫,也要比朝廷的大军强?”
这话太诛心……
张敬之眉头猛皱,刚要喝骂,猛听一声暴吼:“放你娘的狗屁……”
性情如此暴烈,说翻脸就翻脸,而且还能将李承志骂人的话记的这么全的,除了杨舒还有谁?
他指着鼻子就骂:“但凡不是蠢成了猪,也能想明白李承志为何会令官兵后撤到二十丈之外……袁守益,你是眼瞎了?”
杨舒映着月光一指远处,指着那些一半被乱民撵的满山遍野溃逃,一半被左翼的骑兵牢牢拒之阵外的溃兵,恨声骂道:
“就这样的货色,怕是没打就先溃了,李承志用来做什么?让他们反过来冲自家的阵么?”
意思全是一群废物,只会拖后腿……
只是瞬间,那位左将军的脸就涨成了紫色,想反驳,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理由。
近六营官兵,被一帮乱兵追的满山遍野溃逃的事实就在眼前,他怎么反驳。
“放肆……杨延容,某乃从四品后将军……”
杨舒哪会吃他这一套?
杨家显赫时,他还做过正三品的大州刺史呢……
“啧啧,原来是袁将军?怪不得会有如此高见……”
意思也就只会有你这样的废物才会说出这种蠢话……
那袁守益被气得浑身直抖,当即就要拔出刀来拼命……
“够了!”奚康生一声厉喝,又冷冷的将袁守益和杨舒扫视了一遍。
“阵前喧哗,各五十鞭……”
说着又一盯袁守益,寒声问道:“袁守益,莫非你自以为要比李承志强?”
和李承志比?
袁守益猛的一僵,额头上当即就渗出了冷汗。
他哪还能不知道奚康生的性格?
这分明是在恼怒自己非要把脸撕破,将官兵不如白甲营的事实赤祼祼的摆上了台面。
只要自己敢支应一声,下一刻,奚康生就敢让自己将李承志替换下来。
别说败了,但凡有些许失利,奚康生就敢砍了自己的头……
袁守益猛一低头:“末将并无此意……”
“那就闭嘴!”奚康生冷声喝道,“加二十杖……”
二十杖?
杨舒差点笑出声。
第一次觉得这鞭子抽到身上是如此的美妙……
“听到了吧?”奚康生一指达奚,“食道果,修金身?如此荒谬之语,这些贼人竟坚信不疑?可见神智早已错乱……所以你才会败,所以李承志才会说,便是败了,也是非战之罪……”
达奚猛呼一口气:“多谢镇守教诲!”
奚康生点点头:“既然心结已解,就去找李承志听用吧……”
达奚心下明了,恭身一应,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些乱民早已疯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一直往上扑……
所以奚康生还是不太敢信,李承志真的只靠着这两营辅兵,就能将这些乱民全歼?
最终还是要靠官兵协助。
耳中终于清静了一些,奚康生又凝神观起阵来。
他越看越是心惊:
还真没有猜错,而自始至终,李承志就没想让官兵搅和,而是真的想只用这两千余白甲兵,就将这数万乱贼剿尽……
杨舒也并没有说错,李承志让官兵后撤,确实是怕官兵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了累赘……
看眼下就知道了:明明是一场恶战,却被李承志打的极具节奏。
阵前二十步,先是一道壕沟,而且其中还积满了水。
虽不至于淹死,但等乱民爬出壕沟,身上的火也早熄灭了。
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枪手中的长予会被火引着,更不会烧到兵卒。
而乱兵翻越壕沟之际,那由两百余塘骑充任的弓兵也早已开了弓。
堪堪六七十米的阵宽,每面都足有七八十名弓手,只需齐齐抛射,基本能将阵前覆盖。
所以至少有一半乱民,被射死在了沟前沟后的这三四十步之内。
虽然埋住了壕沟,但等于又在壕沟上垒起了一道尸墙,而且是越累越高。
那些还着着火的乱民,能有几分力气翻过来?
能翻过来的,也已急奔了三四里的路,又有几分战力?
等乱民冲上来,丈五的长矛就会交替刺出,而且有专门的鼓兵在喊着“一二……一二……”的号子:
喊“一”时,第一排往前刺,喊“二”时,第一排收枪,同时第二排刺出,再喊一的时候,第一排再刺,第二排再收回……
这种战法,乱民被烧的再烂,也根本挂到不到枪尖上。
而第三排就是刀盾手,真有漏网之鱼爬进来,也是一刀了事……
所以在李承志看来,叛贼再疯狂,也只是一群纸老虎。
打仗也不是光靠士气的问题,一群兔子士气再足,数量再多,也不是一群恶狼的对手……
只要布置得当,将不要惊,兵不要慌,这些手里至多拿着根烧火棍的乱民,和主动跑来送人头的没什么区别?
也根本不是官兵战力强不强的问道,而是战都还未战,就先被吓破了胆……
但看着看着,奚康生猛的发觉了异常:“李承志哪来这么多箭?”
张敬之也猛的一愣:对啊,今日怎不见李承志让弓兵火箭齐发?
比起普通箭矢,火箭的杀伤力应该更大才对……
混账东西,估计是不想让奚康生看到,已让李松全带走了……
张敬之心里骂着,又恭声回道:“禀镇守,其实李承志营中造的最多的并不是铁甲,而是木甲和箭矢……崆峒山中峰上的松木,都快被李承志砍完了……”
为何是中峰?
刚一狐疑,奚康生才反应过来:昭玄寺就在中峰之上……
他一声冷哼:“若无昭玄寺,哪有今日之乱?便是将那些佛像全推了又能如何?”
要是李承志听到这句话,非给奚康生点个赞……
……
胡保宗伸着脖子,越看越是心忧。
接战已过两刻,白甲兵已有些力竭的迹像,怕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虽然阵内还有预备队,比如他的黑甲兵还余近一营,此时也早已缓过了劲。
但乱兵实在是太多了,根本不好替换,硬要换的话,李承志的白甲兵死伤定然极重……
只要前排的枪兵一动,阵列必然会产生空挡,也肯定会有乱兵趁机挤进来。虽说大多数乱民手上拿的都是削尖的木棍,但问题是,大多数的甲兵身上,穿的也只是木甲……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突出骑兵,从外翼冲杀。但问题是,李承志的手里已无骑兵了,而胡保宗的那一营骑兵,折损的也已不足一旅,根本起不了大用。
官兵倒有足有五千骑兵,但胡保宗实在是不甘心……
在他看来,李韵也罢,奚康生也罢,就是来要胡始昌的命来了……
他猛一咬牙,凑到李承志的耳边说道:“不要射箭了,你将李睿的塘骑给我,再加我那半旅黑骑,一冲之下未必不能将乱民冲溃……”
李承志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好事呢?
爷爷这个“道果”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你去问问,不当唐僧肉咬上我一口,那些一心成圣的疯子,哪个会退,会溃?
简直做梦……
也是没想到:这刘慧汪得有多恨自己,才会把自己塑造成舔一口就能立地成圣的神物?
西游记看多了吧?
好在早有准备,也早就打算最好能将所有的乱民全部引过了,所以阴差阳错,好好的在奚康生和李韵面前露了一次脸:如果不是李承志,那五营官兵不会溃的如此之快……
说直接一点,虽然溃了,却要少死好多……
但若说只靠着一旅甲卒和两营辅兵全歼这些疯子,无疑于痴人说梦。
李承志真敢这般狂妄,就等着如达奚一样大败,再加白甲兵折损过半吧。
再说了,今日算是把奚康生的脸按到脚板底下摩擦了,所以能留些余地,还是要留些余地的好……
当然,要真想半点功劳都不给官兵留,办法也不是没有,不然李承志也不会早早命令达奚安排骑兵准备阻击溃敌……
李承志捏了捏下巴,瞅了瞅只离胡保宗两步远,却已被惊的魂游天外,像是冻住了一样的达奚,又看了看胡保宗,尽量压低声音问道:“想立功想疯了?”
胡保宗猛一点头,而后又咬着牙,模棱两可的问道:“但你就甘心?”
意思是只差临门一脚,却要将马上就要到手的功劳拱手让人,爷爷死都不甘心……
李承志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怅然一叹。
算了,一路走来,胡保宗出力良多,算是还他人情了……
况且最后也是自己占便宜……
他又凑近了一些:“我有个法宝,原本是想迟些拿出来,先私下里再审一审的……但你真要想让我尽全功,现在拿出来用也不是不可以……”
看到达奚好似察觉到了两人的异常,下意识的挪过了目光,李承志飞快的一低头,嘴唇微动:“我抓到了刘慧汪……”
胡保宗双眼猛的一突,甚至没经过大脑,一声惊呼:“怎可能?”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问题是,事实就是抓到了,而且还是个活的。
其实就连李承志也觉得太轻松了……
不过刘慧汪刚被李睿带回来,奚康生令他接战的命令就来了,李承志都还没来得及审。
之前,他还准备万一乱民太疯狂,白甲阵不敌的话,就将刘慧汪也挂到旗杆上……
乱民肯定会就此崩溃,但李承志再想私下里审讯刘慧汪,就有如痴人说梦了。
这可是贼首!
哪怕潜入关中的外敌有十万、有百万,也是因刘慧汪造反而起。
这等人物一旦露面,奚康生能有多重视,就会有多重视,哪会让其他人接触?
胡保宗呼吸猛的一滞,眼中似是烧起了火:“能不能换?”
意思是换给他,让他拿来给胡保昌保命……
李承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换个鸟毛?
你做什么美梦呢?
刘慧汪有多重要?
这等大攻,解围十个泾州都换不来。封公拜侯不敢说,封个七八品、并且能世袭罔替的县子或爵号将军,哪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先不说我愿不愿意,若是将这等能封爵的大功送给了你,我到时又该如何给皇甫让交待,如何给李丰,李松和李亮交待?
若是再让李始贤知道,我第三条腿都得被打折……
“可是又有了变故?”
看李承志脸色疑重,胡保宗更是冷汗直往外冒,达奚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暂时还没有……”李承志随口敷衍了一句,又紧紧的盯着胡保宗。
意思是到底用不用……
像是耕了十多亩地的老牛一样,胡保宗气喘的冲天响。脸上仿佛是在作画,时红时白……
满以为他会点头,却不想胡保宗猛的一咬牙,又一声嘶吼:“官兵就官兵,你下令吧……”
李承志一看,就知道胡保宗还没死心,还想和自己打个商量……
怎可能?
不过审还是要审一审的……
李承志微一叹气,一指大阵,肃声问道:“达奚将军,若此时换你来指挥,换李都督的州兵来战,可有必胜的把握?”
明知李承志不是在讥讽他,但达奚还是忍不住的满脸羞红。
但又有谁能想到,这些乱兵其实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今日算是把从父的脸给丢尽了……
达奚越想越悔,一时间竟连话都忘回了。
没时间等他伤春悲秋,李承志飞快的下着令:“若是有几分胜算,将军可随胡校尉,尽率五千骑兵,兵分两路后于乱兵两翼和后翼来回冲杀……记住,以袭杀为主,不可深陷敌阵,具体战术我已交待于胡校尉……”
达奚就跟被雷劈了一样,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眼看就要尽全功了,李承志竟然将到手的功劳,拱手让了出来?
他哪里能想到,李承志是有苦自知:除了前阵的那一旅甲卒,左右两翼的辅兵都已到了强撑的程度……
看他愣神,李承志眼睛一眯:“达奚将军可是没缓过来?也罢,胡保宗,去求镇守,另外选派一员……”
“不要……”
“大将”两个字还没被李承志说出口,达奚猛的一声急呼。
然后,他竟朝着李承志深深一揖:“今日之恩,奚某记下了……”
对达奚而言,为了让他一雪前耻,李承志竟然将到手的功劳都拱手让了出来,这不叫“恩”,什么才叫恩?
要是你从父这样想就好了……
李承志暗暗一叹,轻声笑道:“将军言重了,速去整军吧……若有疑惑,可询问胡校尉……”
这已在明示达奚:此战他需遵胡保宗号令……
李承志之所以选达奚,也是这个用意。
在所有军将中,只有达奚从未对自己露出过任何讥讽和鄙夷的表情。
不是李承志记仇,而是只有达奚才最有可能将他的军令贯彻到底……
达奚哪能听不出来,肃声应道:“李都尉放心……”
李承志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胡保宗。
此战以他为首,这等于又给他创造一次立大功的机会,若是以往,胡保宗早高兴的跳起来了。
此时,这王八蛋竟然还在患得患失?
李承志一声冷喝:“你行不行?不行我就换人……”
胡保宗如梦初醒,猛的一个激灵,就如方才的达奚一样,连声惊呼:“别别别……我能行……能行……”
李承志是什么性情,他还不清楚:说翻脸就翻脸……
想到这里,胡保宗心里一凌,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心里有数,你尽管放心……此战若是失利,我提头来见……”
说着又往下一拜。
达奚看的心惊不已。
看此情形,二人如此相处,绝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诡异的是,李承志只是一介白身,但胡保宗可是正七品的陇东郡尉?
比家世,更是差着好大一截,但李承志脸稍一板,胡保宗竟然就噤若寒蝉?
心里惊疑着,达奚跟着胡保宗飞快的下了云梯……
……
白甲阵以西!
所有人都已震惊到麻木了……
让万余官兵闻风丧胆的强敌,换到李承志和两千多白甲兵手里,竟然如砍瓜切菜一般,眨眼间就杀的人头滚滚?
更诡异的是,这都战了半个多时辰了,好似还没看到白甲卒折损多少?
这些人都有些想不通:看其阵势,也没觉得哪里出奇,至多也就是比官兵大阵多了一道壕沟,除此之外,也就是兵卒手里的枪长了一些,胆气壮了一些……
但就是这几处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却能让战局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夸赞李承志才合适,那些之前笑话过李承志是懦夫的军将,更是恨不得将脑袋藏到裤裆里。
稍后见到大胜归来的李承志,又该以何面目面对?
但这些人都没发现,站在最前的奚康生,脸色却越来越冷,越来越阴。
李韵和张敬之的心里也越来越沉:镇守大人又犯疑心病了……
沉默了许久,奚康生突然开了口:“这些,才该是真正的白甲营吧?”
李韵和张敬之心里猛舒:原来怀疑的是这个?
他们都以为,奚康生是不是在猜疑:如此强军,怎会那般轻松的葬身火海?
“镇守明鉴!”张敬之往前一步,指着白甲阵说道,“只有前军的那一旅才称的上。其余两翼的两营,确实只是辅兵……而李承志用来区分两者的区别,是持丈五长枪连续刺击半个时辰后,还能单手拎的起百斤粟米……”
意思是除了力气之外,无论是士气,还是战意,李承志麾下的战兵与辅兵几无区别……
“如此悍卒,竟然只是辅兵?呵呵呵……呵呵呵……”
众人心里一寒。
镇守大人这哪是在笑?
分明是快要把牙都咬碎了……
正自惊疑,奚康生突然转过来,满脸狰狞的盯着李韵,厉声吼道:“整整四千啊……你怎不将腿给他打折了?”
李韵一怔,随即狂喜。
奚康生骂的不是李承志还有谁?
怪不得到来之后,奚康生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是不是真有四千白甲兵陷入了陷阱,被活活烧死了?
原来是自己恨极之后,暴打李承志的那一幕,早已被奚康生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信了,他竟然信了?
不然何止于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李承志拉来,真的打折腿……
确实该打……若是那四千强军真要折了,打折李承志的十条腿都不够……
好你个李承志,这般大的恩情,看你如何还给老夫?
李韵心中悸动不已,脸上却半丝都不显,只是怅然一叹:“某正在打,镇守便来了……”
意思是若非你拦,我早打折了……
奚康生的眼中,似是要冒出火来:“罢战之后,给我继续打……”
李韵恭声应道:“谨遵镇守之令……”
话音刚落,一个令兵又飞身来报:“禀镇守,李都尉突令胡校尉并达奚将军,各率两千骑兵,于外围袭杀乱贼……”
听到这句传报,竟有几个没反应过来,心想袭杀就袭杀,至多也就是锦上添花,反正迟早都会胜……
但大多数的都没那么蠢,一时间,不大的高坡上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好一个李承志……这马屁拍的……
之所以不是达奚为主,而是胡保宗的原因,无非就是达奚经验不足,不知如何应用最合理的战术……
张敬之和李韵的眼中就像是点了灯,亮的吓人。
李承志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准准的挠在了奚康生最痒的地方。
李承志这阴差阳错的让达奚一雪前耻的做法,比跪在奚康生面前磕一百个头,喊上一万句“臣服”都要来的有用。
谁不知道,那达奚根本不是什么从子,而是奚康生的亲儿子,而且是最喜欢的那一个?
不过胡人向来不重礼法,别说兄终弟及,就是父死子继也是常事……
果不其然,奚康生的脸色当即就缓和了下来,稍一沉吟,又对李韵说道:
“还算有些分寸,知道顾忌朝廷的颜面……暂且先留他两条腿,等问清楚再打也不迟……”
……
仗打到这个程度,其实已没多少悬念了。
那五千骑兵从头到尾都未参过战,根本不知道眼下这些弱的跟鸡一样,被白甲兵砍猪宰羊一般轻松砍杀的乱兵,之前有多么疯狂。
他们更想不通,别说甲,这些贼人手中连几把铁制的兵器都不多见,之前的步营是如何败的?
这样一想,骑兵更是优越感爆棚,竟如战神附体,个个勇不可挡,排着队沿着乱兵外围反复袭杀。
也是见了鬼了,这些乱民好像只认准了一个白甲营,竟当身后的骑兵不存在一样,你杀你的,我冲我的……
这样一来,骑兵自然是越杀越勇。
达奚就站在约十丈之外,看着如此诡异的景像,头发都快要立起来了。
“胡校尉,为何这些贼人,竟全如行尸走肉一般?”
胡保宗想了想:“用李承志的话说:这些人早已陷入疯魔,已无理智可言……”
确实如此。
都已不知道痛,更连死都不怕,不是妖魔是什么?
也是怪哉,仿佛老天开眼,突然冒出来了个如克星似的李承志,竟将这伙妖魔鬼怪剿了个一干二净?
之前竟听都未听过这个名字,就好似突然从天下掉来的一般?
达奚心中逾发好奇,下意识的问道:“胡校尉怕是早就与李都尉相识吧?”
意思是你要熟悉的话,那咱们就好好的聊一聊……
此时的胡保宗哪有这个心情?
他随口敷衍道:“日后吧……等罢战后,我让承志摆酒,我等三人好好的醉上一场……”
此时的胡保宗,满脑子只有一个名字:刘慧汪。
这可是贼首刘慧汪,只要李承志愿意换,十个叔祖都能保下来?
但问题是,自己拿什么换?
嗯,不对……
李承志不会是在糊弄自己吧?
只听他提了一句,连人都没见到……
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李承志虽然诡计多端,但在大事上,是从来不说胡话的。
但总感觉不太踏实……
胡保宗越想越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立刻找李承志求证。
他猛的抬起头,看着形同送死一般任骑兵砍杀的乱兵,阴恻恻的说道:“达奚将军,让骑兵加快些攻势吧……也好为李承志减轻些压力……”
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达奚点点头,当即就派出了传令兵……
……
中军大阵!
一刻前,李承志便命令兵熄灭了云车上的灯笼,以及用来照亮旗仗的那堆篝火。
此时的云车上一片漆黑,甚至都看不清上面是否有人。
李睿早已撤回了亲卫,肃立在云车十丈之外,围的像是个铁桶。
听到前阵猛的一阵欢呼,再看映着阵前火光来回闪动的黑芒,李睿猛的一喜。
骑兵竟然把乱兵给凿穿了?
大局已定!
胜了,白甲营完胜……
平定泾州啊,而且还要加上“生擒贼首刘慧汪”……这难道不是“不世之功”?
李睿高兴的浑身战栗,恨不得大吼两声。
好在他没忘了李承志正在办正事……
实在是按捺不住,李睿给两个什长交待了几句,让他们紧守云车,然后快步的奔向云梯。
到了车下,他先敲了两下楼梯,又轻声唤了声“郎君”。
但不知为何,李承志竟未回应?
“郎君?”
李睿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些,但还是没回应。
他心中一突,脸色急变,手忙脚乱的就往上爬。
当脑袋刚伸到望楼,他往里一看,看李承志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李睿才猛松一口气。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郎君也不说吱个声?
李睿心里嘀咕着,又借着月光往里瞅了一眼。
李承志对面,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和尚,正是刘慧汪。
刘慧汪也不说话,只当郎君不存在似的,紧紧的闭着眼睛。
可能是受了风寒,还会时不时就会轻咳两声。
而此时的郎君,好像正盯着和尚在看什么。
这般黑,郎君又能看到什么?
李睿心下狐疑,轻声说道:“郎君,胜了……”
这是预料当中的事情。
李承志微一点头,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猿儿,有麻烦了……”
李睿更是不解:已经打胜了,更是生擒了刘慧汪,郎君只有大功,何来的麻烦?
正自狐疑,又听李承志如神经质一般的呵呵一笑,又一指刘慧汪:“差点就被瞒混过去了……这病秧子似的和尚,竟然是个假货?”
假货?
就如五雷轰顶,李睿头发直竖。
一句“怎可能”还未问出口,李睿看到刘慧汪猛的睁开了眼睛。
这么黑的天,李睿竟看到那和尚的一双眼睛像是两盏灯一样,亮的吓人。
更如同两把利刃,精光四溢,慑人心魂……
李睿被骇的头皮发麻:这哪是精光?
分明是和尚极度惊惧之下,将眼球都暴了出来?
这刘慧汪,竟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