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柄直劈而来的马刀,高文君心如死水,万念俱灰。
躲不过去了……
一刹那间,脑海中似是走马灯一样,浮现出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有父亲、有母亲,有兄弟姐妹,有世交至亲……甚至还有那三位各只见过一两次,连话都未多说过的几句的未婚夫婿……
其实从母亲也撒手人寰的那一天起,自己的生命里,就已经没有了一丝的色彩,活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遇到了他……
永远都忘不了,自己赤着脚上了岸,正冻的瑟瑟发抖,心中最是惶恐无助时,李承志递来的那件大氅,还有眼中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柔光。
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了小时候被父母誊护、怜惜的那种感觉。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算了,只当是解脱了。
就是可怜了魏瑜……
魏瑜早就吓呆了,脸色腊黄,小小的身体抖的如同筛糠。
完了……我要死了……
不知哪根筋开了窍,她小嘴一张,“哇”的就想哭出来。
但舌头都没抻利索,耳边就像是有座巨大的铜钟被狠狠的敲了一下,耳孔被震的酥酥麻麻,她哪里还知道哭?
别说魏瑜,连李承志都感觉脸好像被自己给震木了一样。
鬼使神差的,他就喊出了一声“呔”!
真不是从中看来的,而是正儿八经的老家方言,类同“喂”,“唉”。
但李承志的声音极大,就如秦腔中的“开嗓”。
遑论人,就连座下的战马都突然一惊,差点人立而起。
胡兵的刀就要往下劈,听到吼声,下意识的一顿。
但也只是一顿,手中的马刀还是划着弧线,朝着高文君砍去。
像是认命了一样,高文君甚至都不知道躲,只是紧紧的将魏瑜护在了怀里。
眼见马刀就要砍到脸上,堪堪还差那么一丝,也就还剩两三寸之时,那刀突然往后一缩。
同时,还有“咚”的一声巨响。
高文君下意识的一抬头:那胡兵竟然腾空而起,往后倒飞。
胸口扎着一根骑枪,枪尾还在急剧颤抖,发出“嗡嗡嗡”的震响。
直到此时,魏瑜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往北边一指:“是他,他扔的枪……”
他竟然来救自己了……
就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突然点亮了烛火,高文君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猛然一亮,紧紧的盯着那道英武威猛的身影,仿佛要刻到骨子里。
原本是想笑的,但那知嘴刚一张,眼泪却如断了堤的洪水一般,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李承志连声狂吼,发髭皆张,一根丈五马槊被抡的如同飞速转动的车轮。一人一马似是下山的猛虎,一个接一个的胡骑被他抽飞,只是几息的功夫,就被他杀近了七八丈。
近丈之内,根本没有李承志的一合之敌。
手中长槊势如千钧,疾若奔雷,打马马跪,抽人人飞。
数百胡兵竟似被杀破了胆,但凡看到那根如铁鞭一般的马槊靠近,就不由自主的直往后退。
反观白骑却是气势如虹,如同一群饿狼,紧随李承志身后,刀如霹雳,枪似流星,杀的胡骑鬼哭狼嚎。
胡阵堪堪就要被再次杀穿,李承志已不足高文君和魏瑜两丈时,突听胡将几声呼喝。
喊的是鲜卑话,李承志听不懂,李亮也听不懂。但看就近胡兵的反应,两人也能猜出来几分。
胡骑竟然要撤?
李亮不由自主的暗赞了一声:胡将见机不可谓不快,
哪有同数量的轻骑对上重骑时,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和重骑对冲对杀的?
不说有郎君这般一骑可抵千军的绝世猛将,便是只靠两百余卫骑,只要再反复冲杀两次,就能将这数百胡骑斩杀个七七八八。
胡将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当机立断,喝令胡骑退散。
也更说不定,接下来,可能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正在担心,李亮猛听李承志一声暴吼:“不要追,抓紧时间收拢马匹,换马……”
自李睿率部冲击胡阵起到现在,两百多战马就根本没松过半口气,此时早已汗如雨下,气喘嘘嘘。
再要这般狂奔下去,估计至多再跑百十里,这些马也就差不多废了,到时骑兵就只能靠两条腿。
所以李承志再急,也必须先将这些空马弄到手……
来回冲了两次,被李承志抽下马、被卫骑顶下马的胡兵至少上百,加上骧卫是一骑双马,散落的无主之马足有两百匹往上,此时全被堵在中间,还没来得及跑。
不说两百匹全能抓住,即便有一百,也足能让李承志喘口气。
他让卫骑放了一轮箭,将就近的胡骑彻底惊走,而后又命兵卒收拢战马的收拢战马,结阵戒备的结阵戒备。
同时又派了几骑斥候守在断墙处,探望着被他忽悠着往东而去的那些胡骑是不是折返了回来。
此时墙南的胡骑才刚刚避过火马阵,正在集合军阵,即便追过来也得一刻往上。
到那时,白骑早已换完马了……
局势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程度,李承志猛的松了一口气。
到此时,他才发现身边有人正在断断续续的抽噎着。
一扭头,高文君牵着一匹马,魏瑜正拽着马蹬在使劲。
高文君双眼通红,明显已是哭过了一场。不过此时看着倒是挺平静。除了一双桃花眼不停的往自己身上瞟,再不见异常。
魏瑜依然在哭,小脸像是被洗出来的一样。
这丫头哪那么多眼泪?
李承志有些心烦:“哭个毛线?”
却不想,魏瑜的眼泪流的更快了,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的直往下掉。
哭着哭着,声音也跟着出来了,就如哭的快抽断气时的样子,又像是一只鹅,嗓子里发着“呃呃呃”的怪叫。
还边哭边上着马,但胳膊又短腿也短,小身体圆轱辘冬的,跟个肉球一样,光在那使劲,却不往上走半分。
高文君要一手牵马,只用一只手根本将她托不上去。
自己冲一个半大毛孩子发什么火?
嘀咕了一句,李承志伸手一探,抓住了魏瑜的后颈,像提袋子一样的将她提悬。
别说,还挺沉!
“吃吃吃……就知道吃,迟早吃成猪……”
李承志嘴里骂着,将她放到了马鞍上。临了,好像怕她坐不稳一样,还按着小脑袋往下摁了摁。
而后他又转头,一指高文君,怒声骂道,“不知道身上穿着甲?落马之后,为何不缩身抱头?”
若是高文君护住头,那一刀下来,至多也就是丢只手……
高文君看了看魏瑜,默然不语。
李承志心里猛的一动。
原来她是为了保护魏瑜?
听她说过,二人只是远亲,不但不同姓,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李承志脸色一缓:“小心些,下次再要掉下来,我不一定就能赶的过来……”
高文君重重的点着头,一双妙目精光四溢,直戳戳的盯着李承志:“将军不该犯险……来救我们的……”
犯险?
李承志摇了摇头:“顺手而已!”
就算不救高文君和魏瑜,他也得反身将这伙胡骑杀溃。所以算起来,真的只是顺带而已……
真的如此吗?
高文君一万个不信。
上一次且不论,这一次,李承志为了救她,不顾生死,悍然杀入敌阵中的那一幕,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如此恩重,但自己一时顾忌,竟连真实身份都不敢让他知道?
高文君咬紧了嘴唇,猛的低下了头:“妾身确实姓高,也确实是宫中乐官,但家父早逝……”
“郎君……”刚听高文君说到一半,突听李亮一声厉吼,“北方来敌……”
北方哪来的敌人?
有也只会是从南边,或是东边绕过来才对?
李承志骇然色变,猛一回头。
至多一里外,隐约可见一队胡骑正踩着碎步,不紧不慢的朝南压来。
一看这副连路都不敢快走的模样,分明是从东边或是西边绕到北边去的,怕跑太快激起烟尘,被自己发现,所以才这般鬼祟。
有完没完了?
老子能杀穿你一次,就能杀穿你第二次……
李承志咬着牙,怒声吼道:“撤回斥候,列锋矢,往北,突击……”
李亮急声一应,猛的吹响了铜哨,声音又尖又利,响彻四野……
……
往东北两里左右,两个白甲斥候正躲在一处土丘后,探头探脑的观察着。
他们原本是一伍,前三骑在听到南边传来喊杀声之时,相继回去复命了。
怕中埋伏,这两个不敢靠太近,所以暂时龟缩在此处,边探听,边等着中军的命令。
喊杀声已经停了好一阵了,两人想着要不要两骑分开,一骑在此守候,另一骑再往前靠一靠。
正商量着,耳边好像传来了中军的哨令。
声音很尖,而且急,分明是命斥候急撤的军令。
两人飞一般的起身,准备奔向拴在丘下一颗红柳树上的战马。
但也就刚刚直起身,脚步都没迈开,两人齐齐的一愣。
哨令,好像是从南边传来的?
不……不是“好像”,而是“绝对”,就是从南边传来的。
哨声一声急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清淅,蕴含的军令也并不复杂:急速回撤,往北突击!
见了鬼了?
中军是何时绕到南边去的,自己竟然都不知道?
还有,北边又是哪来的敌人?
也就是刚刚在心里转了个念头,两人的神情猛的一僵。
根本不可能。
两刻前,自己这一塘接令南巡时,才刚刚从中军大阵出来。这么短的时间,中军就是长翅膀飞也飞不了那么快。
南边这哨声……天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
铜哨为白甲营独有,除了郎君谁都不知道怎么造,别人想仿冒都仿冒不了。
不看杨郡丞,都折腾了快三个月了,愣是没仿制出一只来。
所以也肯定不是那一股这些天被撵的如丧家之犬的胡骑假冒出来的。
但不管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两个都待不住了。
一个翻身上马,急声吼道:“我往前探,你速去回报……”
另一个急声一应,疯了一般的打着马,狂奔向北……
……
往北三里左右,一座大阵浩浩荡荡,足有四五千骑。
无论是兵还是马,披的皆是白甲。不过其中有铁有木,风一大些时,好些甲就能飘起来。
达奚边嚼着肉干,边听着塘骑旅帅汇报着:“约三刻前,慕容定率部移到边墙之北,就地列阵后又兵分三处,似是要防备我军南进。且多派游骑驱逐我等,属下不敢靠近,只能在东西十里外游探……
但两刻前,墙下突然传来杀声,且声势极大。一塘冒死靠前查探,发现有一队甲骑与数百胡骑在一处断墙之北厮杀……”
达奚猛的一怔:“甲骑?”
“确实是甲骑!”一侧的塘主恭身应道,“皆是人马俱甲……但数量不多,看阵势只有二三百骑……”
“只有两三百骑?”
达奚一脸的狐疑,“莫说人马俱甲的甲骑,武威郡怕是连三百披扎甲的轻骑都凑不出来。因此,这些甲骑绝非郡兵……”
说着他又回过头,看着李始贤,“李都尉以为呢?”
不知为何,李始贤好似没听到一样,只是紧皱着眉头,满腹心事的模样。
达奚又轻声唤道:“李都尉……李都尉?”
“哦哦……奚中郎请讲!”
看李始贤如梦如醒,达奚更加狐疑。
七八天前,从父迁他为都尉,令他助自己领兵时,李始贤高兴的就跟娶了第九房小妾一般,整日乐的嘴都合不拢。
但两日后,到了萧关见了张敬之以后,他就跟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整日愁眉苦脸,眉头紧锁,好似要大祸临头的模样?
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正想着问一问,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哨。
敌袭?
达奚刚要叫出声,但话都到了嘴边,他又猛的一顿。
敌袭的哨音也很尖利,但比这一种急多了。
他转过头,看着白甲营左帅张信义:“此为何令?”
张信义眉头狂跳:“情势危急,但军情不明……”
达奚一脸的古怪。
李承志定的这哨令怎么乱七八遭的?
你这前半句和后半句,难道不是相反的意思?
正嘀咕着,塘骑就被放进了阵,打马冲到了旗仗之前。
马都还未停稳,就听其报道:“禀将军、右帅、左帅,阵南五里,边墙之下,突有我白甲营哨令传出,其令:即刻后撤,向北突击……”
白甲营兵卒一个不差的全在阵内,五里外怎可能传来哨令?
扯什么鸡毛鸟蛋?
达奚刚想学李承志骂一句,察觉不对,下意识的一回头。
李始贤和张信义和脸色,一个比一个的白。
达奚福至心临,脑中猛的闪过一道灵光:这南边吹哨的,难不成是李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