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夫哥罗德王宫内,一老一少两位王者相面而坐。
老奥托在祥和闲适的表情下压抑着他内心的焦虑,乃至难以明说的遗憾,冥冥中还有一丝嫉妒。
“这次你一去真的可以一年时间解决战争?事到如今,你进入法兰克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父亲。”留里克定了定神,直白阐述:“只怕今年是不可能解决问题。远征军将在法兰克度过冬季,至于明年能否解决问题。我……也没有十足把握。”
“所以呢?你到底图什么?土地?财富?”
“是光荣!”
“光荣?嘁。”奥托苦笑着摇摇头,心想着着这小子将劫掠等同于光荣,果然是自己的亲儿子,“可惜,我的身体已不允许我去分享这份光荣。”
“但是父亲,你是伟大的王,当我们取得胜利,你坐镇诺夫哥罗德一样分享光荣。”
奥托摇摇头,带着笑意凝视儿子的脸:“施舍的光荣我没资格拿。再说,老战士们皆已隐退,我是旧世界的末裔,承蒙诸神的恩赐才有现在的长寿。而你,决定带着一批全新的罗斯人奔赴战场。”
“父亲。没有你当年的决定,这些战士也不会降生人间。”
“所以我也能得到一部分光荣?算了吧。这是你的时代,而我还能在生命的最后为你看管着后方的基业。难道,明年就能解决战争吗?还是那个问题,你图的仅仅是光荣?”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任
何的军事行动都有目的性。
论这次远征,随着时间的推移,罗斯介入法兰克内战的理由愈发牵强。
“根据三年前我与路德维希签署的条约,倘若那个人陷入战争,整个北方同盟都有理由参战。我带兵参战恪守盟约。不过……在战场上捞取巨大的财富,是我的本愿。”
听得,奥托笑了,老家伙笑得堪称猖狂:“小子!承认吧!你的目的是为了大发横财,为了更长久的赚钱,以好从当地得到更多的葡萄酒。”
“的确如此。”留里克爽快答应。
“但是,你就不想索要一些土地作为我们的领地?”
“这……要看条件。鞭长莫及我管理不过来。但,如果路德维希被他的大哥击败了,我的所有部署将功亏一篑。如果是洛泰尔被击败,我也不希望战后的路德维希做大。一个大而虚弱、内部大贵族各有想法的法兰克,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将泥塘搅浑,我们好浑水摸鱼。”
话至于此已经超越了奥托的认知,老家伙自觉已经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不禁苍老的面庞看向房顶的大梁:“传说中强大的法兰克,在你的眼里已经成了虚弱的病人?或许果然如此。可惜啊!我已非常虚弱,不知道能否看到你凯旋。”
留里克心头一紧,闷头紧锁断言道:“诸神会赐予父亲更长的寿命!因为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罗斯已经强大,你也成为了王者。而我…
…”
“不。”留里克绷着一张脸:“在我成为奥古斯都前,父亲的任务没有完结。请你好好看管着东方世界,等待我的凯旋。”
“好啊。”已经没有再聊的必要了,只见奥托摆摆手,和蔼说道:“孩子,爬过来,就像小时候那样。让我再抱抱你,把你抱在怀里……”
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早已成为北方小巨人,昔日的巨人如今佝偻身影成了老头子。如同幼时那般,留里克被父亲抱着,同时他也能注意到奥托曾经粗壮的胳膊萎缩得厉害,若非胡须遮掩,面目枯萎的模样就更吓人了。
留里克知道,奥托年轻时一直在满世界的冒险,那些经历固然没有自己的作为传奇,他都是在强力透支自己的身体,而今已经七十岁的老人真的还能再坚持多久?
有的老人在生命末期能够觉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难不成……
“你,至少要活到我的凯旋。”留里克把话压在心底,不忍气氛变得悲怆。
诺夫哥罗德的航运完全恢复,而今各地春耕也趋于尾声。
由于战备物资调运得多了些,要带着这么多装备进军,以至于码头已经变得乱糟糟的。
今日,大军开拔之日!
在行动之前大部分物资,尤其是诸如扭力弹弓等重装备、打捆后的箭矢标枪,以及最关键的军粮,已经先行运至所有候命的武装货船与柯克船上。
马匹则不然,近千匹战马将在出征之日被驱赶着
走过翘板进入柯克船上,一艘船挤上十匹马就是安全极限,否则马匹太拥挤而害了病,那就是一场悲剧。
基于现实,大部分马匹还是要被驱赶到传统划桨长船上,一艘船至多安置四匹马,再在三十名战士的监视中前进。
在码头处与附近水域,今日这里聚集着各种卧龙凤雏,实在化作了罗斯王国“内河舰队”的实力大赏。
除了常见船只外,人力水轮船、双体船,本地的造船厂基于渔民需求研发更适合湖泊行动的船只,他们追求稳定性、追求少量人员即可达成的灵活机动,便有诸如水轮船的出现。
双体船就是两艘长船的拼接,中间的木梁再铺设木板,使得它化身趸船,而移动基本依靠着划桨与人力踩曲形板驱动水轮。
相比于一般长船,这种船只除了可以轻松坐上五十人外,还能再堆砌大量货物。这种船只的航洋适航性堪称稀烂,唯有在河湖里一切正常。
这种的双体船有很多,乃至少量的三体船这种怪胎。
伊尔门湖面总是漂着一些奇怪船只,这个实在是本地特色,在此生活成长的人们这些年来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那些外来商人必然惊呼于罗斯人的天才智慧。
双体船就像一艘大而稳健的木筏,再大一些的就相当于趸船,其上货物多是战士们的战时生活用品,尤其是大量麻布与皮革毯子,以及随船者们的个人双肩背包以及亲自
的大量私人物品。
突然的冬季战争对罗斯提供了另一种宝贵的经验,在此之前罗斯并没有长时间陆路作战,战争持续了半年,内陆远征所遇到的问题都应该在新的远征前做解决。
住宿是一个大问题,做不好甚至致命。
防潮的皮垫子是士兵标配,而搭帐篷材料就变成轻便的麻布,且麻布还做了涂油处理,使得帐篷在轻便同时还有了一定防水性。
现在,河畔堤岸聚集着数以万计的人们,妇女们抱着孩子告别远征军,一些母亲找到自己亟待出征的儿子,还在向其手里硬塞新做的干粮。
很多远些的庄园民众都聚集在诺夫哥罗德,这座城的人口短时间内飙升到五万规模!
总督梅德韦特不得不组织留驻军队,士兵们将长矛放平,彼此间互相抓握对方的木杆,士兵构筑起狭长的人墙以控制愈发激动的人群,那长矛如同栏杆一样避免躁动的人们越界。
毕竟这是一次远征!尤其是白树庄园,大量的混血男孩以罗斯的名义与大王一起进军,孩子们就是罗斯人,他们的斯拉夫母亲引以为傲。
岸上旌旗猎猎,亟待上船的战士们排好队列,以此同时沃尔霍夫上也铺满了大小船只。
登船行动已经开始,为了避免造成“大堵车”,在队首登船的人们,他们以一个旗队为单位,旗队长确定麾下集结完毕便率先开拔。
此刻号角声响起,远征军已经开始行动
!
而后方仍有不少战士仍在登船作业。
留里克依旧站在岸上,面前聚集着的就是王室成员们,以及最尊贵的老国王奥托。
今日奥托仍旧穿着那件黄金甲,依旧在侍卫的帮助下屹立不倒。
“毁灭者”之剑,它依旧握在留里克手里。它俨然成了罗斯取胜的幸运符,至于指望用它杀敌,留里克从不奢求。
和女眷们该说的话都说够了,对王后斯维特兰娜的最后情话也说罢了。
王后亲手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儿,哪怕世界一片聒噪,这孩子却冷静得等着圆溜溜的蓝色双眼,看着排成长队的船只,看着陆续登船的战士,看着自己的父王。小婴儿没有哭,她的所有哥哥们屹立于此,男孩们完全没有紧张害怕,反而一个个只恨自己太年幼措施这场伟大远征。
突然间,人群中传来一阵躁动,披甲战士们在乱糟糟的人群里粗暴得用木棍又敲又打,这才开辟出一条通向河岸的路。
“都让开!坏了大王的大事,杀了你们也于事无补!”
“闪开!否则木棍打断你们的胳膊我们不负责。”
……
话是非常粗鲁,士兵手段也粗暴,只因所有人都低估了今日的热闹,以至于作为祭品的驯鹿和牛牵得晚了些,还要面对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十头鹿十头牛,二十头大畜终于被牵到河边。
留里克有点诧异得扭过头:“祭祀?我计划的可是在都城做一次大祭祀。”
“这
是我的决定。”总督梅德韦特挺身而出,在做了一记标准罗斯军礼后,又道:“这是民众们的期盼。固然在都城做大祭祀是必要的,这里的人们可看不到都城的盛况。还请……大王拔出您的剑,将这些祭品全部斩杀,用以祭祀河神、湖神,以及斯拉夫诸神。”
“这是临时起意的吗?你该早告诉我。”留里克刻意皱起眉头故作苛责。
“抱歉。实在是民众的要求。”
“就这么做吧。”老奥托声音沙哑得发话了,再特别强调:“就用我的剑,帮我做这场祭祀。”
看着父亲笃定的眼神,听着耳畔民众们的欢呼,留里克深深勾下头,突然间将“毁灭者”拔出高举之,剑风嗡嗡声不绝于耳。
留里克的动作很娴熟,却依旧避免不了溅一身牛血,而这不正是大家所癫狂的么?
考虑现实需求,诺夫哥罗德的传统斯拉夫人祭司们在解散后又陆续“返聘”,她们多数被留用了,只是这群女人必须改信罗斯王国推崇的七座神祇。或者说是七位最高贵的神必须信仰,那些奇奇怪怪的斯拉夫小神被定义为“神格太低”,祂们依旧可为本地人信仰。
唯有斯拉夫的主司烈火与惊雷的大神庇隆被吸收入罗斯王国的神祇系统里。
于是,他们在河畔点燃一把篝火,再在篝火边留里克挨个对着那些祭品牲畜放血。
自己的面部被牛血喷得一片红,连头顶的黄金桂冠
也染上血色。
驻扎在诺夫哥罗德的罗斯祭司,就如在都城的那般,这里也尽是吸收了一些少女充当下级祭司,再在本地的旧祭司(一些老太婆)的指挥下做事。
年龄不同的女祭司们明显约定好了,她们高声疾呼:“宝剑染血!远征必胜!光荣属于罗斯!光荣与我们同在!”
她们一直在高呼一个词汇:sva。
牛血与鹿血化作小溪流入静静流淌的沃尔霍夫河,留里克擦了一把剑,再将宝剑擦拭干净。唯独,正面甲衣与桂冠上的血渍没有擦拭,它被解释为“血祭的意义”,实在是吉兆。
“是时候上船了!”
留里克做出一个手势,站在一艘长船上待命的鼓乐手开始奏响一曲《告别斯拉夫女人》。
一如它的名字,这一场景何其得贴切?!
这支罗斯远征军战士告别的几乎都是他们各自的斯拉夫母亲,就是这曲调有些伤感,却有充斥着悲壮被希望。
当鼓乐起,那些尚未得到命令开拔的旗队战士,他们有感而发,跟着乐曲唱出它的歌词。
“也许这时候该飘扬一些红旗。无妨,放眼望去全都是安德烈海军旗。部队!是我的罗斯船桨旗……”留里克微微勾头思索一番。
他再猛抬头,面对着家乡父老们慢慢后退。
突然间,一身牛血的高贵王者当众担心而跪,以王者的身份以次大礼,名义上向整个诺夫哥罗德,向整个环伊尔门湖告别。
他
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
“出征!我军必胜!”
说罢他转过头,毅然决然地登上候命的那艘长船,再站在船艏行为艺术般的一手扶着船艏的Drike龙头。
看着儿子这一举动,老奥托的精神深深触动了。“这小子,简直是四十年前的我!”
终于,一场计划为期五个昼夜的航行开始了。
沃尔霍夫河的河道始终维持着二百余米宽度,加之现在是顺流而下,对于远征军一切都美好至极。战士们不需要划桨推进,需要的就只是控制船舵,避免并排航行的船只发生碰撞。
倘若有一条陆路线路,行走在大道上的人们硬是需要走过折合二百公里的道路才能抵达拉多加湖。
沃尔霍夫河的长度比之更长,现在是北方的初夏,全天的白昼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四个小时。
河道有一定的蜿蜒曲折,它的实际长度达二百三十公里。
但丰水期的当下,河流可以推动船只轻易以折合每小时两节的速度前进。这个时间点对于走传统水道去诺夫哥罗德的商船很不友好,必须划桨对抗水流,而对去都城的商船就好极了。
于是聪明的商人如今已经开始走新开发的非常安静的卢加河水道,再走运河最终进入伊尔门湖。
两节的航速相当于人的步行,这样的速度太慢了。
各船放下风帆,再配合着划桨,最终以平均六节的高速进军。
他们整个白天都在行动,而在第二天
的傍晚时分,狭长的舰队开始陆续通过河口的拉多加镇。
住在这里的渔民们早就知道大王的军队即将通过,为此还准备了一些鱼肉干伺机卖给王师。因为人们都知道,大王在对待食物补给的问题上从来是多多益善的态度。
渔民们达成了目标,而罗斯军也在这座河口渔村附近随处可见的河畔空地过了一夜。
大军完全进入拉多加湖,借助这庞大如海的水域,已经是行动第三天的上午,罗斯军就在湖面上进行舰队整编。
各旗队的船只各成一个集团,全力运输物资的那些大船成了独立集团。
倘若有雄鹰飞过,它就能鸟瞰水域上突然出现了有支船队集群。
他们彼此保持着距离,就在拉多加湖上漂到了第四天下午,开始陆续抵达涅瓦河的拉多加湖河口。该河口犹如一个巨大的漏斗,又像是一个黑洞。只要进入河口,船只就开始慢慢漂行,直到被水流推入涅瓦河中。
尚未到傍晚,全军在留里克的命令下于河口唯一的小岛,即核桃堡据点留驻。
核桃堡要塞,它有要塞之名,对于罗斯就只是一个观察哨。比起它的军事价值,现在的它谓之为观测湖泊水文的观察站与季节性渔村更贴切。
这里就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关押她唯一竞争者的特别监牢。那个对沙皇皇位有继承权的小婴儿,最终在无人照顾、无人教育下长到了二十岁,一个正常的男孩被
活生生养成了傻子。
恰恰它是一座河口区的小岛,独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可以作为扼守要冲的堡垒,也是现在罗斯船队的集体泊地所在。
小岛上只有少量渔民驻扎,以及更少数的拿着新罗斯堡总督府俸禄的哨兵。
哨兵?都是一些上年纪的家伙。毕竟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才不愿意为了那一份仅够糊口的工资守在一个破岛上去看日出日落。
老家伙们无聊的守岛生活被突然降临的王师多打破,所有滞留在岛上的人们都看到了罗斯王伟岸尊荣,乃至使劲擦擦眼睛,才注意到那些屹立在船只上的大兽居然是战马。
战马也要大规模坐船航行?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留里克依旧不愿意等待,在慰问了核桃堡岛“守军”,就翘首以盼着明天的冲刺咯。
这一宿,整个个小岛灯火通明。湖面上也亮着星星点点,想吃点新鲜烤鱼的战士就靠着这招渔火捞鱼技术,在抵达都城的最后一个夜晚吃上了一顿好,更期待着抵达都城后再吃更丰盛的大餐。毕竟开始正式远征后可能就要风餐露宿了。
饭毕,大家躁动的心情难以平息,以至于不少人很晚才囫囵睡下,当大湖晨雾起,人们又在湿漉中起身,直到朝阳烘干全身的潮湿。
涅瓦河的河道才七十公里,它的流速比沃尔霍夫河更快。
依照着之前的安排,罗斯军在河口整顿船队后,六个集团一个接一个得向着
涅瓦河一头扎了进去。
他们在涅瓦河飙船,马匹也终于开始躁动不安。
大量的双体船在涅瓦河上开始遭遇挑战,不过艰难时光仅仅一个白天就结束了。
因为庞大的都城新罗斯堡,那横亘在天与地间高大城墙的魅影已经浮现在远征军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