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醉梦轩
“宫里的太医都说了再过个一两天就该醒了,怎么都三四天了还在睡着呢?”
镇北侯府,齐均所住的院落中,小厮看着药炉上袅袅的青烟,抱怨道。
夫人下了死命令,只要齐均一天不醒,他们这些人就要一直日夜不停的侍候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个突然响起的男声将小厮吓了一跳,他回身一看,看着齐均身上缠着绷带,正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
被从龙床上转移到镇北侯府的第四天清晨,齐均终于醒了过来。
“小公子,你也太能睡了。”
见到齐均醒来后能吃能喝并无大碍,伴读的胆子也稍稍大了些,他像往常和齐均说笑一般,道:“你在皇上的龙床上睡了好长时间,八成是你睡相太丑,皇上嫌弃你把你送回来了。”
齐均并不搭茬,在昏迷中他做了一个很混乱的噩梦,梦里摄政王一会儿死一会儿活,自己一会儿在上京,一会儿又到了居庸关......
“这些天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齐均问道。
“没有,倒是城里出了不少事情。皇上下令严查和摄政王有勾结的大臣,光从门口过的囚车就有好几趟了,还有在大牢里等着发落的一群人呢。”
伴读想了想又补充道:“夫人倒是好转了许多,前些日子还陪着小姐在园子里看花呢。对了你睡着的这些天,曾经有个公子找过你,管家说你还没醒,他就走了。”
“公子?长什么样子?”齐均问道。
“恩.....长得还是挺俊的,黑衫白裳,衣襟上有云纹......”
齐均听了他的描述揉了揉太阳穴,根本记不得他认识这样一个人。
“公子,门外有人找。”一个抱花的侍女忽然走进院子打断二人的对话。“好像是前些天来过的那位公子。”
齐均收拾妥当,满怀好奇地推开侯府的大门,却看见萧瑜一身黑色常服,握着一把折扇,似乎已经恭候多时了。
“皇......皇上?!”齐均吓了一跳,赶紧行礼。“不知皇上突然亲临,可是朝廷有什么要紧事吗?”
萧瑜却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行礼,道:“朝廷无事,只是朕想出宫走走。而且,齐将军你这个样子,朕也不放心。”
“多谢皇上挂念,末将身强体壮的,这点小伤已经没事了。”
齐均并非逞强。
皇上命令太医院用最好的药材配的药,齐均醒来后只觉得一身轻松恍若新生。
但担心皇上不信,他又特意用力做了甩臂的动作。
“齐将军就不用给朕示范了。”萧瑜见他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放下心来。
“朕虽然是皇帝,但却连上京都没有好好游览过,不如齐将军陪朕一起如何?”
齐均刚睡醒就能见到萧瑜,心里有十分的高兴,所以他立刻应允了。
“齐将军,朕不能总是喊你齐将军吧。”萧瑜用折扇抵着下巴思考道:“小齐或者阿均,你想听朕喊你什么?”
“自然是皇上喜欢喊什么就喊什么。”齐均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朕以后就喊你小齐了。”萧瑜满意地点点头。“一会儿到街上小齐也别喊朕皇上,被人听见又会生出事端。”他嘱咐道。
“末将遵旨。”
上京是真正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宇之美味的地方。
三月中旬离最近的花朝节还有些时日,但天气回暖,街上也似过节一般,人群熙熙攘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朱楼画阁,酒肆茶馆,绣户珠帘,华美异常。
两人并肩而行,路上买了巴蜀风味的肉干、江南风味的甜圆子、以及果品若干,萧瑜不喜食辣,所以肉干只是尝了一口,便皱眉不肯食了。
齐均不久前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现在又有心上人陪着春游,此时十分畅快。
与他相比,小皇帝更像考察官吏的御史一般,无论是品尝还是赏玩,都有点认真过头了。
在看着齐均在专门卖首饰的地方给妹妹买完一个镂金翠玉手镯后,萧瑜忽然说道:“小齐可知道这附近有会修理箫的匠人吗?我的箫可能需要让他看看。”
箫?
齐均不认识修理乐器的人,但是提到箫,他脑海中确实浮现出一个人来,只是这个人在的地方实在不适合让皇上前去。
“怎么了小齐?”萧瑜见齐均神色有异,问道。
“在下不知道哪里有修箫的人,但以前听人说起过,上京有一个女子,精通乐理,她的筝和箫号称一曲动京城。也许可以让她看看。”
“那我们便去见她。”
“可是她是官娼出身,现在在醉梦轩卖艺,风月场所,皇上您出入不合礼数......”
萧瑜明白了他的顾虑,道:“那小齐今日就把我当做上京中寻欢作乐的纨绔公子好了。我们去醉梦轩见见那个姑娘。”
齐均自知拗不过小皇帝,只能带着他到了醉梦轩。
齐均本不是喜爱寻花问柳的人,这次也是首次到醉梦轩。
醉梦轩和他想象的“非礼勿视”青楼场面不同,这里比寻常青楼安静,也更为清雅。
“两位这是要找谁呢?我是这里的妈妈,要找谁和我说一声,我也帮二位安排一下。”一个红装女子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妖娆婀娜像一朵蔷薇。
“不知嘉月姑娘今日是否得空?”齐均眼看着女子要凑上来,赶紧拉着萧瑜后退了一步。
老鸨皱眉打量了眼前的两个人,这个黑衣的身上穿的料子看上去价格不菲,人也透着一种雍容儒雅的气质,而他旁边这位宽肩窄腰,也不像穷光蛋能有的身材。
于是便笑道:“二位公子真是好运气,月姑娘下午就要接待御史大人了,上午正准备着,刚好有空。二位跟紧我,我带二位上去。”
老鸨将他们领到一间上房,房间被一个纱制帘幕隔成两段,齐均和萧瑜坐在外段的桌子旁,纱帘里面有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
“不知二位新客前来是为何事?”女子开口,声音清清冷冷,仿佛山涧的泉水。
“姑娘不见我们二人,就知道是新来的,实在厉害。”萧瑜笑道。
“当然。头一次见到来青楼还这般拘谨的。”嘉月冷冷地说。
“听说姑娘对箫颇有造诣,而我正巧也是一个箫师。我的箫很特别,前些日子可能有些损坏,一时之间找不到修缮的地方,所以来求助于姑娘。”萧瑜接着道。
“倒是很稀奇,旁人来秦楼楚馆都是寻欢作乐,你却找我修箫?”嘉月说着,将手身出纱帘外,示意萧瑜将洞箫递给她。
拿到箫之后,嘉月摆弄了一会儿,又将它递了出来。
“这次再吹吹看。”嘉月命令道。
萧瑜拿出玉箫,吹奏起来,箫声不似那日夜宴哀伤,但高远枯涩,隽永清越,仿佛雪水初融,汇入江河。
曲到妙处,帘中人也拿起了箫,同他一起,只是嘉月的箫声更加激越,仿佛溶洞之水冥顽地要滴穿岩石。
只是到最关键的地方,萧瑜再次破音,停下来,看着箫管发呆。
“你的箫并无问题,是客人有心事,所以吹出的曲子也是闷闷的。”嘉月淡淡地说,“若是不嫌弃,可以和奴家说说。”
果然,找再多的人,得到的回答都是差不多的。
比起宫中精通乐器的乐师,这个青楼女子的回答反而更加诚实。
萧瑜自嘲地笑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既然姑娘说这箫没问题,那我们便告辞了。”
说罢,他拉起一脸茫然的齐均。
在两人关上门的时候,萧瑜听见嘉月一声轻叹。
“又是个无情的公子哥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