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彩头
经历惊心动魄的场面之后,两人一路无言,走到河边。
运河两岸栽着高大的垂柳,垂下的柳条好像帘幕,将二人与街道隔开。
萧瑜无事可做,便拿出箫来,又尝试着吹了一曲。
他并不喜爱长箫,但是莲皇贵妃喜欢。母妃因他而死以后,吹箫成了他在纷繁的记忆中,留下母妃的方式。
只是近日这个办法也不太能行得通了。
已故的人终究是过去的,可是人能走的路却都是往前的。
母妃如此,绿绮如此。
“小齐在看什么?”萧瑜偶然抬头,发现齐均正像尊雕像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于是便故意停下了问道。
这句话让齐均从发愣中回过神,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便脱口而出:“看......看鱼。”
萧瑜凭栏看河,上京的运河连通济水的一条支流,此时虽然解冻了,但是河水中依然有的浮冰。
“撒谎。现在河里还有薄冰,哪有笨鱼给你看。”
他收起箫,用折扇抵着下巴,在猜齐均会如何回答。
齐均被拆穿,又不能说他刚刚一直盯着皇上发愣,便故作遗憾地指着运河狡辩道:“刚刚还是有的啊,皇上一说话大概就吓跑了吧。”
萧瑜无奈地摇摇头,道:“小齐,你觉得刚刚这支曲子,和在醉梦轩的那支比起来哪一个好一些?”
“末将喜欢刚刚皇上吹的,醉梦轩里皇上有心事,现在皇上开心了些,曲子就好听了。”齐均认真地说道。
萧瑜见齐均虽然一脸诚恳,但是又总觉得他的话哪里怪怪的,便问道:“小齐,你可知道人们说的五音是哪五音?”
“这个,宫羽角.....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齐均如实回答。
原来是眼前人根本不懂音律,这也难怪,齐均是武将又不是乐师。
萧瑜苦笑道:“古人有对牛弹琴,我今日有让你听箫。罢了罢了。也难为小齐你坚持听了这么久。”
“抽签算命,十文一次。算得不好不收钱!”
齐均还未说话,两人只听见一个越来越近的声音,转身回顾,发现是一个云游的道士向着这边过来了。
道士的衣服打着不少补丁,鞋也有了破洞,却云淡风轻,气定神闲地走着。
“皇上,你相信算命吗?”齐均下意识地问道。
“以前不太信,现在有一点信了。朕小时候,算命先生说朕是七杀命格,是极凶之煞,如今倒是有些应验了。”
天气并不热,但萧瑜将折扇打开,在身前轻轻扇了扇。
白扇上的水墨山海图轻轻摇动,带着他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往昔。
当年庆历皇帝宠爱婉婕妤,因此冷落后宫其他妃嫔。婉婕妤人如其封号,温婉可人,惹人爱怜。
后来婉婕妤生了重病,徐德才为了打压自己母妃苏氏一族的势力,便带了个算命先生到宫中,说宫中有皇子的命格与婕妤相克,要一命换一命,而与她相克的人,正是萧瑜。
“末将失言。”
小皇帝一直皱眉不语,让齐均有点慌张。
“小齐可知道,朕为何一定要自己的叔叔死吗?”
“末将不敢妄言。”
“呵。小齐有时候谨慎的过头了,不过你这副严肃的样子倒是挺可爱的。”
萧瑜轻笑着合起折扇,徐徐说道:“摄政王把持朝政有四年之久,倘若他能革除宦乱时候的积弊,让大商像二世祖的时候一般强盛。那他不用重兵围堵朕,朕也会自动退位让贤。”
“可是,他四年里私吞国库资财给自己修宗立祠,朝中迫害与他意见相左的忠臣,朝下又侵占百姓良田无数,害的他们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只为了建造供他玩乐的行宫。朕坐在龙椅上看着江山百姓在他手中如同草芥一般被蹂躏,却除了点头赞许什么也做不了,你说,朕如何不恨?”
齐均静静地听着,这些事情大多发生在他出征在外的三年里。
辽北铁骑军纪严明,但在和一些地方官打交道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体会到腐败的气味。
此时西天的落日半掩在地平线下,天边金黄的薄云躺在绯红的苍穹里。
黄昏中的运河波光滟潋,望着河水的萧瑜眼中也染上了浅浅的夕阳。
“皇上,摄政王之辈已被诛灭殆尽。我大商可享万世太平了。”齐均说道。
“万世太平终究也只是祭祀时候说的祝福罢了。”萧瑜轻叹道。
“皇上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只要末将还活着,就一定会在皇上身边保护你,看你创造出开元盛世那样的大商。”齐均脱口而出,但说完就有些后悔,这会不会,逾越了些。
萧瑜并不在意,反而露出笑容。
“空口无凭。朕要怎么相信你呢......小齐,把手伸出来。”
齐均虽然疑惑,还是照做了。
二人四目相对,小皇帝牢牢地握住齐均的手。萧瑜的指尖凉如霜雪,掌心却是温热的。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却胜过千言万语。
“拉勾是小孩的游戏,你握了朕的手,就算是和朕约定好了。”半晌,萧瑜松开齐均的手说道。
齐均被他握的有些不好意思,想将目光移到别处,却正好看见“打花球”的摊主已经准备妥当,开业大吉了。
“皇上,你在这等我。”齐均心血来潮,朝打花球的摊位跑去。
打花球,是上京一种比较流行的游戏,几尺长的竹竿横架,拴上几个插花的布袋却并不拴紧,老板会给客人一个小石子,让客人站在远处超布袋扔。
扔中了打下来,就算是得了彩头,布袋里的东西可以随意拿走,分文不取。扔不中,打不掉,就要给老板二十文钱。
齐均从老板手里接过一个石子,向上一抛,又稳稳接住,这就算瞄了准头,在反手一扔,竹竿上的布袋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这位客人可真厉害!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吧。”老板在一旁看着齐均行云流水的动作,忍不住鼓掌道。
布袋里面装了一个布制白兔扇穗,虽然粗糙但也不失可爱。
“小齐身手了得啊。”已经跟过来的萧瑜赞叹道。
“这是上京最大的彩头,皇上带着它就别再想着多年以前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了。”齐均将扇穗放在手掌上送给萧瑜。
两人在京城华灯初上的时候才回到侯府。
齐均轻叩门环,门打开后第一个见到的不是家丁,而是一身素色裙装的阿雅。
“我就知道是你,哥哥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好闷啊。”阿齐雅抱怨道。
但当她看见齐均身边的萧瑜,又疑惑道:“嗯?李婆婆说的大姐姐怎么变男人了?”
李婆婆是附近有名的媒婆,是夫人请来给齐均说媒的,只是因为老侯爷的去世,没有说成。
“不准胡说。”齐均假装严厉地喝止道。
“啊我知道了,你又放李婆婆的鸽子。”齐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阿雅,母亲还在书斋吗?”齐均带着小皇帝进来,在通往后院的鹅卵石路上,他问道。
“是啊,她整日抄经,让我一个人刺绣。不过哥哥带朋友来了,我就不无聊了。”
老侯爷去世一个月有余了,但七岁齐雅无法理解死亡。在她眼中父亲的离开和兄长去塞外出征是差不多的,只是他去的更远,时间更久一些。
果然不知道悲伤的分量,才能活的洒脱。
好不容易从哀痛的裹挟中突围齐均在心里苦笑。
“你好啊大哥哥。”齐雅绕过自己的兄长,去拉萧瑜的袖子。
“大哥哥陪我玩好不好,我刚刚绣好了插屏,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看。”
“阿雅.....”齐均想开口阻止。
但萧瑜用扇子戳了戳他,示意他不要说话。
“当然没问题。”萧瑜摸摸齐雅的头,温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