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是江陵城最大的茶商,在蜀中有八家茶叶铺子,江陵城四家,另四家都在临近县城。
阿璃在家中休养了一日,翌日一早便带着江勉和王石去茶叶铺。这边还未踏出门,那头二房的堂兄江雄便过来了。
父亲在时,因为身体原因,外地的茶叶铺都是二叔在亲自打理,一年之中也难得回来几次,自然江陵城的便交由这位已经及冠的堂兄。
阿璃对这个堂兄并无多少好感,长得油头粉面,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如今不过及冠的年纪,侍妾已经娶了三房,每日还流连烟街柳巷。
以得江家商户的身份,男子娶妻纳妾的标准是一妻一妾,再要纳,那便是通房丫头,算不得妾室,可这位偏要纳妾,若非有个妹妹当了江陵城县令的妾室,上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侍妾也是纳不了的。即便如此,这三房侍妾不知道是塞了多少银子如何疏通才得来了。
阿璃昨儿个往院子里走了走,便见得那三位花枝招展珠钗玉环,琳琅满目,倒把大房这边衬得十分寒酸。
父亲才过世两年,这位堂兄就纳了三房妾室,的确很有能耐,也不知道父亲在时,他们那般老实,压抑得有多辛苦。
阿璃跟这位堂兄福了福,江雄本是昂首阔步而来,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突然见得阿璃身后人高马大满身煞气的王石,顿时颓了气势,也跟着揖了揖,遂换了一幅温婉语气问道:“三妹这是要上哪儿去?”
阿璃指了指王石手中的几个盒子,说道:“茶叶铺的几位叔伯我也多年未见,如今回来,总要去打声招呼,免得失了礼数。”
江雄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既是如此,我便陪你一起过去。”
阿璃也不拒绝,反而道了谢。出门时,江勉扯了扯她的衣服,阿璃冲他摇摇头。一行人便上了街。
阿璃一出现在大街上,便惹来很多人的目光,阿璃早已习惯别人的闲言碎语。无论是合离还是休弃,对女子而言,都是极不光彩的事。
阿璃一路面色如常,若有人愿意跟她打招呼她便回应,别人唾弃,她便当没看见。
茶叶铺这些个掌柜都是识得她的,甚至说大多数人是看着她长大,感情多少有一点。
江父才过世两年,二房再有野心也不可能这么快将这些江父一手栽培起来的掌柜都给换了,毕竟他们还顾忌着自己的名声。
江雄在侧,阿璃也不多话,只道:“阿勉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还请叔伯多多照顾。”
她有意要江勉接手生意,诸位叔伯也都听着应了,但谁家没一个小算盘?
江雄见得阿璃只是一家一家问候一下老人,似乎并没有查账的意思,遂放宽了心。谁知进了最后一家茶铺,阿璃突然往账房里一坐,说:“阿勉学过记账吧,今日阿姐便考考你,看看你能不能看出账本的问题。麻烦季掌柜把账本拿来看看。”
江雄和季掌柜立时傻了眼。
“怎么,莫非账面有什么问题,见不得我们这些东家?”
“娘子说笑了,哪里敢,只是、只是……”季掌柜不时看向江雄,额头冷汗直冒。
江雄面色青白,哪家不查,偏偏查这一家。这不是他上个月刚纳的小妾的季家么?别家账面上挪用一下,有些出入也不大,这一家,账面千疮百孔,即便不懂做账的看了,怕都是能看出端倪来。
季掌柜扛不住,江雄赶紧说道:“三妹刚回来很是辛苦,若真想看看账簿,改日送到府里去,你坐在暖阁慢慢看,岂不是更好?”
这个阿璃从来不问世事的,这回未免太积极。
阿璃十分大度,“无妨,既然来了,便顺道看看。”
见季掌柜还在犹豫,江勉也不理他,径直走到书案前,指了指那个抽屉,道:“劳驾季掌柜开一下锁。”
季掌柜依然看江雄,江雄的脸已经黑了。江雄不示意,季掌柜不敢动,局面一下僵住。
“莫非钥匙掉了?”阿璃突然说道。
“是啊!正是如此!”季掌柜本能地应和道。
江雄暗自抹了一把汗,还好,阿璃不敢跟他撕破脸,找个台阶下,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便行了。
“这锁极是麻烦,就算请了锁匠来开,一时半会也是开不了的。外面冷,三妹先回家休息休息。这边锁一开,我亲自将账簿送过……”
“咔擦”一声,江雄的话音未落,那头抽屉已经开了,而且是某个碍眼的家伙那匕首给撬开的。
江雄眼巴巴看着王石将基本账簿翻出来,捧到阿璃面前,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阿璃只粗略扫了一眼,便将账簿给了江勉,似笑非笑地看着季掌柜,“恕我眼拙,总觉得这账有些不对。大概父亲去的这两年变动大了些,让下面的人做事也失了耐心。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季掌柜,你说呢?”
季掌柜腿都软了,这账面亏空得不是一星半点,要他补,他怎么补得了?
他只得拿眼偷偷瞧江雄。
阿璃相信,若没有实际好处,这样大的亏空,他一个掌柜是不可能做的。这一家的账乱了章程,其他家纷纷效仿,这铺子便也就没法管了。
“我相信季掌柜为我父亲效力十余年,一定有办法查漏补缺。阿勉,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好生学学。”
江勉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是”。江雄气得磨牙,阿璃却还冲他福了福才肯走。
出了门,阿璃对王石说:“这季掌柜是个精明人,不会平白无故让自己扛上这种事。他手头必定还有一本账目,应该会记录江雄挪用的所有款项。只是不到走投无路他绝对不会将这本账拿出来。这几日,麻烦你看着阿勉一点,我怕有人欺负了他。”
王石省得,阿璃不亲自动手,无非是想让江勉在众人面前立威。
“我先送娘子回去。”
这边刚吩咐完,阿璃转头,便见一风度翩翩的男子,朝她走来。识得那幅尊容,阿璃心头微微一沉。
“果然是璃娘?”男子已行至跟前,负手而立,一双桃花眼打量着阿璃,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阿璃准确地判断出那是满含讽刺的。
“三郎,别来无恙?”阿璃大大方方地福了福。
这份淡定自若反倒刺激了傅东篱。
曾经江陵城街头巷尾最喜欢议论的便是江家的三娘与傅家的三郎,巧得是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几乎前后脚出生,生得都十分俊美,一家是绸缎庄一家是茶庄,也是门第相当。
从小他们便被很多人看着天造地设地一对,傅东篱也一直这般认为阿璃就是上天为他挑选的娘子。可是没想到,他十四岁去提亲,却被婉拒了,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这拒绝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阿璃本人,傅东篱至今记得阿璃欠媒人送来的话:生性风流,不安于室,璃实不敢招惹。
傅东篱暗暗磨了磨牙,看着这张脸。当日离开江陵城时,阿璃不过十五岁,如今十八,自然风情更胜一筹,容貌也更妩媚动人,光是这样近距离瞧上一眼,死寂的心湖又想起了当时年少的青春悸动。
“璃娘可是回江宅?我也正要过去。”
阿璃抬眸,见他身后半丈之距,正跟着几名侍从,手里尽皆捧着礼物,有上等的绸缎绢布,也有精雕细琢的首饰盒,一看便是城西最大玉器行的手艺。
阿璃这才醒悟过来,前日里听得柳氏说傅家向江婉提亲,原来竟是这个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