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段时间，他们也被恶犬攻击人的这件事给烦得够呛。否则不至于警惕性这么高。

　　“虽说这一次折戟沉沙了，但是真的很好奇这个养殖基地的情况啊……”我坐在车里，百感交集地想道，“在荒郊野岭建一个安保森严的基地，然后又是在国安的监察范围之内，说不定里边有什么枪支弹药，生化武器呢……”

　　我忽然发现，比起探案的生活，我好像更加喜欢战场上杀来杀去的直接感。

　　脑海里正想些有的没的，丁天庆忽然打来电话。

　　“老高，赶紧回来一趟，小豆芽的爸爸来自首了。”丁天庆阴沉的说道。

　　“自首？自什么首？”我挑了挑眉毛问道。

　　“骗保，具体说来话长，你回来再说吧！”丁天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这心被撩拨得痒痒的，回去的时候差点把车都开得飞了起来。来东郊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回去的时候只用了二十分钟。

　　匆匆赶到警局，丁天庆正在门口等我。他挥挥手阻止了我说话，转身带着我直接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坐着小豆芽的爸爸。这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长得矮小瘦弱。在医院匆匆一瞥的时候，他还很有精神，如今如同霜打的茄子，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似乎连头发都枯燥了。

　　他坐在椅子上，全程低着头，似乎也没看出来丁天庆就是那个为他打抱不平的男人。我和丁天庆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始了审问。

　　“姓名。”“岳群。”“年龄。”“三十二岁。”……

　　一番例行的基本信息询问之后，我们迅速切入正题。

　　“你说你策划骗保，因策划失误导致女儿重伤。那我问你，既然弄假成真，为何没有继续向保险公司索赔，而是接受拒赔的决定，最后还到警局来自首？”丁天庆问道。

　　“我女儿惨遭袭击，我深感这是我骗保的报应。拿这种钱有违天理，我的良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谴责，因此决定坦白真相，向警局自首。”

　　岳群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平静，好像提前背好的台词一般。

　　我翻了翻白眼，心里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岳群现在的表现，是我们常说的“度化”了。

　　所谓“度化”，其实是佛教里的一个用语。我们借用这个词，说的是嫌疑人或者证人的证词看起来光明正大，但其实内在并不合理，违背了人们自私自利的本质。

　　岳群的证词正是如此。在女儿重伤住院无钱治疗的时候，他居然会主动放弃保险赔偿，还自首准备坐牢。这是良心发现么？这显然是要把自己全家往死路上逼。小豆芽没钱治病，岳群入狱断了经济来源，他们家失去社会信任，捐款什么的也会被追回。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一句良心发现能够说清楚的。因为这个幡然醒悟的代价太大了，不符合常理。

　　但是如果他一口咬定事实就是如此，我们还真就没什么办法。毕竟世界上公认的，人都是有向善的本心，岳群选择自首，还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这是法律和道德都鼓励和提倡的。我们不可能以不合理揪着这一点不放，法院也不会因此来质疑他的。

　　这就是所谓“度化”的含义了。

　　“姑且认为你所说合理吧。”我叹了口气，“说说你骗保的过程，如何弄巧成拙，又是如何同欣欣保险公司洽谈的。还有，你和之前三起恶犬袭击事件的骗保有什么联系？”

　　“我从小区后边的藏獒养殖场借了一条狗，本想着让它和我女儿演场戏。结果这条狗野性难驯，当场发疯把我女儿给咬了。”岳群语气很生硬地说道，“保险公司调查了事情的全过程，发现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但是鉴于我女儿伤势严重，并未明确拒保。后来我良心发现，主动和保险公司坦白，保险公司答应不追究法律责任。之前的袭击事件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

　　岳群的回答如同事先背好了台词。他的话听起来好像也解释得通的，但是里边有不少漏洞。比如他在拍摄女儿被袭击的视频时，发现恶犬不受控制，他为什么没有上前阻止？在藏獒养殖场借的狗，为何事后养殖基地会推脱不知情？和之前袭击的事情没关系，那又为何四起事故前后脚发生，投保的时间和内容几乎完全一致呢？

　　这么些漏洞和巧合结合在一起，那就不是一句没关系能撇得清的。

　　之后丁天庆又问了几个问题，岳群全都以幡然醒悟作为理由给搪塞过去了。

　　“那算了，我就不问了。”丁天庆深知这个情况的麻烦，索性把本子一合，摄像机一关，靠在椅子上说道，“我会以你自首的情节上报的，之后捐赠平台会撤销你的求助，医院也会把你们家拉入黑名单，网上不会有人相信你女儿受了伤，他们会指责你，谩骂你，然后看着小豆芽在停止治疗后痛苦地死去。”

　　丁天庆每说一句，岳群的身体就会抖动一下。当他把话说完之后，岳群整个崩溃了，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其他的口供。

　　我和丁天庆气不过，有心让这家人自生自灭，却又不忍心让无辜的小豆芽再继续受到伤害。

　　“言子铭，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给我查查这个岳群一家最近有没有不正常的交易往来。”丁天庆回到办公室，脸色阴沉的对言子铭说道。

　　言子铭莫名其妙，但是依旧领命而去。我则拉着丁天庆进了办公室，小声问道：“怎么，你是有什么怀疑？”

　　“这不明摆着么？都被度化了，不是拿钱了就是被要挟了。”丁天庆没好气地说道，“要挟的可能性不大，这个岳群的妻子身体不好，小豆芽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了。女儿都要死了，作为一个男人也没什么不能失去了。所以威胁不好用。”

　　“有人给他钱让他顶雷是吧。”我点了点头，“这也说得通，安静和医院确认过了，社会捐助目前根本不足以负担小豆芽的治疗费用。如果不是医院启动了专项救助资金的话，小豆芽早就被停药了。”

　　“查，全体出动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花钱让这个老实的男人顶雷。”丁天庆恶狠狠地说道，“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掩盖一些事情，就算这个案子不大，我也要查明真相，杀杀这股歪风邪气！”

　　丁天庆突然认真起来，我和其他人立即有了紧张感。本以为一个极其简单的案子，查到现在搞得乱七八糟，还真是有些愧对新东父老的信任。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我们的调查也是毫无进展。如果再没有什么消息，按照程序，我们只能将岳群按照自首收押，再想翻案可就有些麻烦了。

　　关键时刻，言子铭再次站了出来。她利用自己敏锐的直觉，将岳群及救助平台的账目进行比对，果然发现了大问题。

　　“在这半个月时间里，岳群通过社会捐助，获得资金二十余万。如果没有其它情况发生，三天后还会有同等金额的款项打进他的账户。”言子铭举着厚厚的一沓账目说道，“如果他能够晚几天自首，这些钱都会被他用作救治女儿。所以他选择自首的时机有问题。”

　　“只是个佐证罢了，有没有更加劲爆的？”丁天庆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有，更劲爆的消息是，这将近五十万的捐助，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是欣欣保险公司，以匿名账户的方式，在众筹平台上捐赠的。”言子铭说道，“我……用了点手段，找到了所有捐助者的账号信息和登录ＩＰ地址，查到有五个账户共捐款四十七万多元，这五个账户全都来自于欣欣保险公司内部，他们的钱也都是从对公账户划拨过去的。”

　　丁天庆一听，当场就拍了桌子：“这ＴＭ的人都疯了？好好的保险理赔不走，搞什么匿名捐助？这种骚出天际的操作，到底意义在哪？是我和这个社会脱节了，还是这班人的脑回路和我不一样啊？！”

　　“看起来确实比较奇葩，但是如果你们知道了这件事，那刚才的情况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言子铭冷笑道，“经过我多日的追查，我发现了之前三起案件的受害人并没有销声匿迹，而是出现在了临港市。三人更换了自己的身份信息，每人都有大笔的不明资产收入。经过我团队的追踪溯源，发现这笔经过超过三百次国际汇款的钱，其源头就是欣欣保险公司。”

　　“表面拒赔，暗地里又给钱……我不是经济犯罪科的警员，难不成这么做能避税？”陈劲霖一脸的摸不着头脑。

　　“我问过经济犯罪科，这个操作并不能避税。”言子铭说道，“我分析了好几种情况，只有一个情况有近似的可能，那就是欣欣保险公司在用非法手段，榨取它母公司的保险赔付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