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苏锦本就虚弱因为一个意外的孩子的到来而更是弱的极点的身体,原本准备南下到闽宁隐居修养的计划最后都只能暂时取消,而选择了转去江陵。
从那日险些出事,之后黎老大夫紧急赶回苏锦身边就再没有离开半步。
然而即便如此,苏锦的状况也仍然差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现在的苏锦身体里承受的不只是虽然极力压制下去但是始终无法根除的甚至一不小心彻底爆发就可能直接要了苏锦整条命的寒疾,还有一条每一个月进食都会让她痛不欲生一次的永生蛊,以及现在这个远远超出她的身体的承受范围的孩子.......
自此苏锦开始了长达半年的昏昏醒醒的日子,一天十二个时辰中加起来能有三个时辰是醒着就算是最久的了。
她的一切饮食都是普天下最滋补最养生别人千金都买不到的,再吃不下苏锦也会努力一点不剩的将那些东西全部吃下,然而尽管如此,苏锦的身体状况还是一天天的,以着一种可以说可怕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再怎么养都于事无补。
其间苏家大小姐苏柔来探望过苏锦一次,看到一年多不见的苏锦,怀着几个月的孩子却竟然枯瘦得整个人都脱了形,第一眼就哭得快晕了去,顿时抓住苏俨就是一阵乱打,骂他照顾苏锦就是这样照顾的,人命都快照顾没有了,苏俨一声不吭,任由苏柔出气出够了才罢手放开了他。
其实要说看到苏锦现在的样子,心中的煎熬又有谁能比苏俨多,可是那又怎样,这是苏锦自己的选择,哪怕可能哪一天苏锦没能熬得过去,从此罢手离开人世,他也根本无法阻止......
纵然不是血亲妹妹,可也是十多年的一家人,苏柔拼命想要将苏锦带回瀛州苏家照顾,
黎老大夫虽然嘴上跟所有人说可以保这个孩子生得下来,苏锦也一定不会有事,但是事实上连当年苏锦寒疾频频复发之时都不曾让他如此焦头烂额过,而他原本就已经花白的鬓发,在守着苏锦母子的半年里更是彻底雪白,再看不见一丝的黑发,连灰发都没有了。
从苏锦离开晋陵那日起,苏锦手下的“暗流”就已经算是完成它存在的使命解散了,然而事实上“暗流”上下绝大多数人都并没有离开,尤其很多苏锦之前重用过的那些得力手下,这半年里全部都守在苏锦身边,一个都没有离开。
到底是老天眷顾,半年之后,苏锦诞下一名虽然早产将近两个月的瘦弱男婴,到底的安然活下来了。
只是孩子刚一落地啼哭,他的母亲却还来不及抱他一下甚至看到一眼,便又陷入长达整整半个月的完全昏迷。
以至于连这个他的母亲一度徘徊于生死边缘,几乎是用性命换来,如此来之不易的新生的孩子,却连取名,都迟来了整整半个月。
当苏锦再次醒来,碧兮泪流满面的将孩子抱到苏锦榻旁的时候,苏锦看着这个瘦小而稚嫩的婴儿,出来流泪,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去摸了摸孩子粉嫩的小脸,却连试图从碧兮手上接过孩子的力气都没有。
苏俨走进来,笑着说道,“阿锦,我道小侄儿还没有名字呢,快想想,给他取一个什么名字?”
“谢谢你,大哥。”
苏俨走到苏锦榻沿坐下,抬手轻轻拭去苏锦已经卸下面具的脸庞上的泪痕,“谢我做什么?这可是我们苏家的第一个孙辈,大姐和父亲听说你们母子平安,他们不知道有多激动,尤其是父亲,一把年纪的老头子都激动的掉眼泪了,要不是大姐陈述利害极力阻拦着,估计早跑这里来看他的外孙了,但是他也说了,等你身子养好些,说什么也得把小侄儿带回去给他看一下!”
苏锦微笑着点头,“好!”
“都等了你半个多月了,还不给人家快想想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他是男孩儿,那就......就叫觅归吧!”
“觅归?”
苏锦点头,“寻觅的觅,归来的归,觅归,苏觅归!”
“好,觅归,苏觅归。”
觅归,是苏觅归,不是钟觅归。
.......
寻常人坐月子坐一个月,苏锦这一个月子,却是坐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能下地行走。
因为理解苏家老爷子迫切想要看到这个突然出现在这个家族中的小生命的心情,三个月后,苏锦带着四个月大的小觅归离开江陵一路慢慢南下,悄悄回到瀛州苏家小住了整整半年。
半年之后,苏锦母子离开苏家去到闽宁,买下一处与世隔绝山清水秀的桃园山庄正式定居下来。
尽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以苏家和苏锦手上名亡实存的“暗流”的能力,存心想要掩盖苏锦母子的行踪痕迹也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还有一件事,尽管苏锦身边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字不提,但是她心里却非常清楚,她的时日,不会太久了。
当初黎老大夫说过,五年,八年,十年甚至十五年都要可能,全凭造化。
但是前提,是那时候觅归还没有出现,也没有想过会有一个觅归的出现。
觅归是一个异数,是她这一生里意外的收获,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赐。
但,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觅归,又会需要她用多大的代价去补偿,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那一定不会小。
所以现在的苏锦,每多活一天,她都觉得是奢侈,她不是怕死,她只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她那么漂亮可爱的孩子,她的觅归。
看着觅归一点点的长大,一岁半的时候学会了走路,一岁零八个月的时候叫出了第一声娘,两岁的时候能叫完整个山庄上下所有人的称呼,三岁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满山庄上下到处乱跑......
和觅归的茁壮成长形成对比的是,虽然在生下觅归后的第一年苏锦的身体貌似有所起复,但事实上那不过是物极必反的表面假象,之后随即便又开始迅速下滑,到第二年,苏锦腿部的筋骨开始僵化,行走艰难,而第三年,苏锦便已经彻底失去行走能力,只能常年坐在轮椅上度日。
她知道自己陪不了觅归多少年,但是有这几年,她也知足了。
杨春三月,山庄里的桃花正是盛开的时候。
山上桃林里的桃花苏锦却是去看不了的,她只能坐在轮椅上绕着山庄平坦的小径到处走走就算是散步了,而大多时候,她都只能在后院的桃树下闻一闻花香,听一听鸟叫,晒一晒太阳。
她唯一的乐趣就是教觅归读书认字学琴,然后坐在廊下远远看着苏俨教他有模有样的练木剑学武功下棋。
这日天气最好,一大早觅归就缠着舅舅带着去山下放风筝了。
苏锦落得清静,苏锦说想出去散散步,于是碧兮将苏锦推到了庭院中到桃树下。
苏锦气色看起来难得很好,于是通常这时候,碧兮就会被拿来开刀,“碧兮啊,你也该嫁人了!你终究是可能陪着我一辈子的,何况你知道的,我的一辈子,也不远了……”
碧兮立刻嗔怒打断苏锦的话,“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而且小公子才那么小,姑娘必然是要亲自看着小公子长大成人的。”
“你就别安慰我了,别说有觅归,就是没有觅归......我都活不了多久了,而且我都是一个......将死的老太太了,你还叫我......姑娘呢!”
碧兮立刻皱眉,“在碧兮眼里,您永远都是碧兮的姑娘,何况姑娘不过才三十岁而已,哪里来的老了一说?!”
苏锦淡淡笑笑,不置可否,只是忽然抬起有些颤抖的右手,从左衣袖中半天才终于拿出两只信封,然后堪堪拿稳,十分吃力的递给碧兮,“碧兮,这个,你......好好保管着,我若......若什么时候离开了,你就把这个......交给,交给大公子,让他......照做就是.....”
看到苏锦拿出信封的那一瞬,碧兮脸色顿时惨白,从苏锦手上接过信封之时,颤抖得更是比苏锦的手还要厉害,“姑娘你......”
“我只是......只是先给你放着,又不是说,立刻就用得上,碧兮,你.....别那么紧张。”苏锦含笑着,柔声安慰道,“快给我讲讲,这两日......外面,又都有些......什么......趣事?”
碧兮极力忍住鼻酸,微笑点头道,“好。”
碧兮将苏锦平日所爱听的所有趣事都一一道来,苏锦一直微笑地静静听着,却不知是什么时候,是在哪一个趣事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一滴泪水轻轻坠落下来,啪得打在苏锦微笑安详的侧颜上,其实那块疤一点也不难看,至少此时此刻,碧兮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这样好看的一块疤痕,一张睡颜。
碧兮走到苏锦身前缓缓跪下来,双手轻轻抱住苏锦的身体,侧脸贴在她的双膝上,继续讲着苏锦喜欢听的趣事,讲到她也困了,就睡在苏锦的膝前,被清风从树上卷下的桃花,铺了她们满满一身。
同时,也铺完了苏锦短暂的一生。
在苏俨踏入后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美到了极致,可这样的极致,又有多少人,能够承受得起。
...…
.......
尊照苏锦最后留下的遗嘱,苏俨就将苏锦的骸骨带回了晋陵,葬于萧家族陵之中。而年仅四岁的觅归,则由碧兮亲自带到已为陈皇的的钟岸面前,一起带回的,还有苏锦留下的,最后一封遗书。
在位二十七年,钟岸是大陈史上唯一一位,毕生未立皇后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