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已至，咱家带神医去赏赏景。”
赏景？
月牙有些惊讶。
难得苏千玦有如此闲情逸致，月牙乖乖跟在苏千玦身后，朝着永巷深处走去。
一路上静谧无声。
永巷里扫雪的宫人们远远瞧见了苏千玦，忙不迭的跪倒在地，目不敢视。
二人一前一后，经过长长的永巷，绕过几所宫殿，最后在一片硕大的红梅林中驻足。
雪不知何时停了。
空气中暗香浮动，梅花雅香扑鼻而来，入目一片红云，似晚霞般艳丽。
月牙呆住了，征征的看着面前迎雪绽放的红梅。
苏千玦别过头，深深地看了月牙一眼：“天冷，咱家替神医拿个手炉来。”
不待月牙回话，他便朝梅花林旁的小道走去，雪色的身影不多时便消失在月牙眼前。
天寒地冻的，着实是冷。
月牙将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嘴前哈了哈热气，将披风上的帽子戴上，独自进了梅花林。
梅香更甚，梅花树枝上还压着雪，林中的石道早已被宫人们清扫了出来，又洒了些许青盐。
月牙四处看着，走走停停，不知觉中已经进了梅林深处。
脚下传来一股凉意，月牙这才发现自己的裙袜沾了雪水，已经尽数湿了。
“九千岁怎么还没来？”
月牙心中狐疑，刚要出去寻苏千玦，却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美妙的琴音。
天寒地冻的，怎么还会有人在这儿弹琴。
月牙纳闷，循着琴声走了过去。
一个身着明黄色长袍的男子正坐在梅花林里的石凳中，他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把古琴。男子双目缚纱，长指在琴弦上拨动，袅袅琴音正是从他手中传来。
夏桑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朗声问道：“是母后唤朕回去了么？”
月牙左右望了望，在场的除了他们二人外，再无旁人。看来这话，是冲她说的。
月牙走近，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干净澄澈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他穿得实在单薄，整个人清瘦无比，似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没有得到回应的夏桑又问道：“是母后叫朕回去了吗？”
“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月牙语带关心。
“你是何人？”
夏桑听到陌生的声音，覆在白纱里的双目微微睁开，借着白纱里的缝隙细细去瞧站在旁边的女子。
是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少女，她全身上下被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机灵明亮的眼睛。
她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你穿得这么少，得添些衣裳才是。”月牙自顾自的碎碎念。
“……”
夏桑不语。
月牙四处看了看，再无其他人在场，她又说道：“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一个瞎子，独自一人在这冰天雪地里，也无人看顾。月牙心中直感叹这宫中人心凉薄。
见面前少女脸上都是同情的神色，夏桑失笑，出来也过了几乎一个时辰，也是该回宫了。
夏桑浅笑：“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他起身，抱着古琴，径自朝回走去，只是步伐走得缓慢。
月牙担心他摔着，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想伸手去扶，又见他对路熟悉得很，便只安静的跟在后头。
她想起苏千玦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来，心中猜测兴许是被什么要紧事耽搁了。
“他带自己来赏景，自己却没见着，真是可惜。”月牙摇头，抬头看了看枝头艳红如霞的红梅。
她踮起脚，跳了起来，将枝头那截开得最是灿烂的梅枝折了下来。
走在前头的夏桑听到后头的异响，他回头望了望，月牙将梅枝藏进袖中，冲夏桑羞赧一笑，又看到他眼上蒙着白纱，便干脆催促道：“快走吧，天气可太冷了。”
夏桑颔首，回过头来继续朝前走着。
……
不远处的揽芳亭中。
苏千玦站在亭中，指腹摩挲着玉戒，眼眸定定的瞧着下方的红梅林。
从梅林中蜿蜒而出的小道中，出现了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苏千玦看着月牙跳起身，折了朵梅枝下来，又冲夏桑笑得动人。
想来是替夏桑折的。
苏千玦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几许凄凉几许茫然。
她生在田野间，不知道仇恨，也没有烦恼，干净通透得像是一块明镜。
而如今，她的安稳人生，却还是被他毁了。
若让月牙知道，她不过是自己手中的一颗棋子，她该用什么眼神去瞧他？
苏千玦忍不住想起她用软软糯糯声音唤他“九千岁”时的表情。
没有仇恨，真好啊。
漫漫长夜里，他也曾想过抛去一身仇恨，离开靖国皇宫，可惜午夜梦回时，过往种种，盘踞在他的脑中，生根发芽。
北凉国将士的血泼墨似的溅在城墙上，母亲趁着兵荒马乱将他送出宫去，乳母那与他同龄的儿子为他丧了命……太多太多，都难以忘怀。
一声悠长无奈的叹息，散在天地里。
……
夏桑在落晖宫前驻足。
月牙猜他是已经到了住处，开口说道：“你到啦？那你快些进去吧，往后还是让人陪着你出来才是。”
“多谢姑娘。”
夏桑浅笑，笑容风光霁月，让月牙愣了愣神。
他的时候竟与苏千玦有几分相似，果然天底下长得貌美的人，都有几分神似。
夏桑目送月牙渐行渐远，才独自朝轩辕宫方向走去。
……
月牙走到太医院宫门口，苏千玦正站在长廊里，他的手上还拿着她昨日落在御司庭的大氅。
见她回来了，苏千玦瞥了她一眼：“玩得可尽兴？”
语气带着一股子不悦。
月牙嘻嘻一笑，快步上了台阶，将袖中的梅枝献宝似的露了出来：“我替你摘的，你那宫里也太冷清了，插上这红梅定然要好看许多。”
殷红的梅花，落在苏千玦的眼里。
苏千玦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将眼前的小手推开，带着几分不屑：“咱家不喜欢梅花。”
“哦。”
月牙失落的垮下肩。
苏千玦瞧她心情不佳，将手中的大氅替她披上，不露痕迹的将梅枝从她手中接了过来：“咱家吩咐神医瞧的书可瞧完了？”
月牙摇摇头：“这几日身子不爽快，还没瞧完。”
她倒是实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