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厅堂中。
罗安挺着胸膛立于一旁, 即便宫人邀他入座, 他依旧是站着未动。
“罗大人, 请稍等片刻, 梁公公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 院后便传来脚步声, 只见一人踏着碎步走来, 捏着细嗓道:“大人久等了。”
罗安没见过梁九公,但依着宋幼清与他形容的模样便知来人就是,“见过梁公公, 在下罗安,特奉谢将军之命来寻皇上讨一份谕旨,还请梁公公带在下见一见皇上。”
梁九公有些为难, “罗大人, 这几日皇上身子抱恙,都在床上歇着起不得身, 怕是见不得了。”
“梁公公严重了, 罗某只不过是想见皇上一面, 到时便可向谢将军交差, 还请梁公公通融一二。”
梁九公面色稍沉, “罗侍卫还是太年轻, 行事不大妥当,皇上身子不适,若是因为罗侍卫而出了什么差错, 你可担待的起?”
罗安练练行礼, “梁公公,罗某并未有此意。”
方才来时,梁九公一眼便知罗安此人年幼,是个不经事的,知道吓唬吓唬他便成了,“既然如此,咱家便派人先让罗侍卫安顿下,待皇上身子好些了,再安排罗侍卫见皇上如何?”
“有劳梁公公了。”
梁九公微微颔首,二话不说便自顾退下了,身侧的小宫人上前附耳,“梁公公,这位罗大人如何安排?”
梁九公回身朝着前院望了一眼,清冷一哼,“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不足为惧,杀了就是,还有,若是两个时辰后还未寻到老皇帝,那便仍依计划行事。”
“是。”
……
“怎么找不着了?”
宋幼清绕着偏殿走了整整三转,左瞧右看,可依旧是一脸茫然。
李承珺跟在她身后,“找什么?”
“十年前我来过别院,我记得在哪个院子里似乎有一个密道,应当是在这个院子,可怎么就找不见了?”宋幼清小声嘀咕着,“老皇帝若是出了别院定会被梁九公的人发觉,我们的人也没见过他,这样一来,便可知他应当是自己躲起来了,而且他人还在别院中,我猜他应该躲在密道中了,这才叫梁九公的人也没发现他。”
“可时隔多年,我还真就忘了密道在哪儿了。”
李承珺亦有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别院中有密道?”
不管是皇宫还是别院,宋幼清都比他要来得轻车熟路,还知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宋幼清也并未多想,脱口而道:“是李驿昀与我说的。”宋幼清顿了顿,“不是隗瞿,是真的李驿昀,那时他来别院避暑,我总是会一道跟来,那时北狄与大梁还未安定,总有北狄人混入大梁刺杀皇帝与大臣,记得有一回夜里差点就让人得逞了,李驿昀怕我出事,便告诉我别院密道的所在之处。”
“我当时想着刺杀过一回后北狄人哪会有胆子再来第二回,便没有放在心上,谁曾想今日倒是真的有用,可我真的记不得是在哪儿,密道口又是什么模样了。”
宋幼清说着就扒开树丛野草一一查看,可无一都并非是自己想找的。
“你与他关系倒是好。”
李承珺这话不清不冷,却叫宋幼清听出了些醋意来,她不禁失笑,“怎么,心里不爽快?”
李承珺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并不否认那时我与他确是情同手足,他待我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紧着我,虽与我一般大,可我却一直将他当作哥哥,他亦是,更何况他……至死都不知我是女儿身。”
听了这话,李承珺不仅未心安,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他知晓了你女儿身,而你又未曾来边关来晋州,也并未遇见我……如若他想娶你,你可会……”
“不会。”宋幼清斩钉截铁,“我又不喜欢他,而且这世上从未有如若,既然我五年前去了边关又去了晋州寻你,这些自然都是天意,我们顺应天意就是,想那么多从未发生的做什么。”
宋幼清回握住他的手,她能察觉到,自从她在李承珺面前表明身份后,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展露出他的患得患失。
李承珺失笑,他抚了抚她的鬓发,“是了,我与你这辈子注定会相遇的,不曾见过你之时,我便已有计划回京,到时就算你未来晋州,我一样可以遇见你,当初你宋幼清的名声可是响彻整个大梁,我早就想见一见你了。”
宋幼清微眯凤眼,“李承珺,原来你早已对我蓄谋已久啊……”
不知为何,虽说是被人惦记着,可却是让她心中甚是愉悦。
“那后来呢,你不是说你早已计划回京了吗?为何我在边关的那几年没见着你有动静?”
这些事她也未曾与李承珺谈起,时至今日宋幼清也一直以为李承珺早年便是个被流放蛮荒之地的闲散王爷,早已没了社稷与抱负,谁曾想竟还有这一茬。
李承珺将她腰肢一紧,往自己怀里一勾,“你在边关,我便不准备回京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惹得宋幼清面颊醺红,她推搡着李承珺的胸膛,“说话就说话……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莫要忘了,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他们可是偷偷摸摸来的别院,这不是晋王府啊!
李承珺却是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倾身而前便覆上她的唇,趁着宋幼清还在愣神之际,便将她身子一带,两人便藏身于屋侧的树林中。
树后隐蔽,李承珺愈发肆意起来,每一回都加深侵略,势要将她揉于骨血之中。
宋幼清呜咽了一声,狠狠将他推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嘘——”李承珺附在她耳边,不急不缓道:“有人来了。”
宋幼清气得火冒三丈,“有人来了你捂住我嘴不就成了,方才那是做什么!”
李承珺挑眉,“方才我不就捂嘴了吗?”
宋幼清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气得就要去打他,“用手啊!用手!你没手吗?”
她是让他用手捂住她嘴,他用的是什么!
李承珺无辜地看着她,摊了摊手,“方才我的手一直搂着你,抽不出空来。”
“你——”
往日她办事利索,从不拖沓,如今身后跟着个李承珺行动受限也就罢了,他还总时不时做出些“出格”的事儿来,让她不得不分心。
这男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往日她还是苏澜之时,这男人说话从不给人面子,分明就能把人活活气死,如今倒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宋幼清正要再说什么,只听确有脚步声渐近,她瞪了李承珺一眼,不再说话。
等等再与他算账。
来得不止一人,不过脚步虚乏,不是有武之人,宋幼清便放下心来。
之间三个小宫女盈盈走来,手中皆捧着一个陶罐头。
“这么多油倒了可真可惜,赏了我们岂不好?”
“瞧你这话说的,这都是皇上御膳之用,哪里轮得到你!更何况这几日皇上身子不适都是因为吃了这些的缘故,你不怕吃了得病?”
“呸呸呸,我身子好着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只是说这些油都倒了岂不可惜,整整一大缸呢,而且为何要倒在各个院中,别院中的井都枯了,随意往其中一倒不就成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前几日不是在十里地外了井里挖出了那宋将军的棺吗?”那小宫女还压低了声音,“我听公公们说皇上这几日抱恙都是因为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定是那日挖到宋将军棺木而引来的,公公们说在别院各屋前泼上些油水能辟邪。”
另一人显然不信,“我可第一回听说倒油来辟邪的。”
“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去了。好了好了,我们快些,等等还有活要干呢,弄完我早些回去歇息。”
……
三人快步离去,等瞧不见三人身影了,宋幼清这才开口,“你方才听到了没?”
李承珺挑眉。
“就是老皇帝身子抱恙啊,说是沾染了我那棺木上不干净的东西,这定是那梁九公的说辞,到时候真的要对老皇帝做什么,对外亦可宣称被神鬼附身,人亦可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我猜老皇帝或许已猜到梁九公的阴谋与意图,这才悄悄自己躲了起来,如此看来,他倒也是聪明。”
李承珺微微颔首附议,又道:“你仔细想想密道可是在井下?”
宋幼清狐疑,“什么意思?”
“方才那宫女说了,如今别院中都已是枯井,你仔细想想,别院中上上下下百余号人饮水沐浴怎可能不用水,可偌大的别院中却连一□□水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幼清微微蹙眉,听李承珺这般说,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
“他或许来别院前就已察觉了异样,也为自己留了后路,这才禁用院中的所有井水,这院中地下井水相通,若一口灌入了活水,那所有井便都活了,若是井下当真有密道,那他的退路便也被斩断了。”
宋幼清越想越心惊,“你的意思是……老皇帝他也已发觉梁九公他们是北狄人?”
“想来应当是的,毕竟都是自己身边之人,很难不被察觉。”
宋幼清有些发怵,若是当真如李承珺说的那般,那老皇帝实在太会隐忍了,她倒是小瞧他了。
“那还等什么,每一口井都下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宋幼清说着就寻到了最近的一口井,迈过腿就要往下跳。
腰间又是一紧,李承珺一手将她提起,“你急什么,总是莽莽撞撞的,我先下。”
“你下我下不都一样吗?”宋幼清虽这么说,心里却漾着一抹甜味儿。
不过还未等宋幼清下去,李承珺便出了井,“这里没有暗道,换一处。”
“好。”宋幼清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在井沿上刻了一道极浅的划痕,做了标记,“走吧。”
夜幕之中星河高挂,怕引来旁人,两人摸着黑在别院中前行,连着摸索了四五口井都失望而归,宋幼清不免有些烦躁。
梁九公那人狡诈,她隐隐有预感,夜里梁九公还会有所行事,她怕罗安应付不过来。
“我们分头走吧。”宋幼清有些等不及了,两人各寻密道还能快一些。
李承珺自然不允,他一把攥着宋幼清的手腕,“不许,你跟着我走。”
她一离他的视线就会出各种事,他怎可能再放任她不管。
宋幼清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便是有再大的脾气也使不出来了,她退一步,“那就再一同走一口井,这口井若再不是,我就不陪你耗了,老皇帝的命固然重要,罗安的命亦是。”
李承珺皱了皱眉,知道她的脾气,只得应了一声,“好。”
可这一回李承珺下井不似先前那般立马上来,宋幼清趴在沿口听着他的动静,只听井底传来一道细微的石板挪动声,宋幼清心一提。
“下来。”
宋幼清眉尾一挑,只觉得自己的嘴开过光,方才还说这口井呐,这下还真找到了。
她二话不说便径直跳了进去,毫无疑问,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李承珺不急着放开她,“轻了,待回了京多吃些补补。”
先前有甲胄在身,他倒也不觉得,如今觉得她当真只剩下皮包骨头。
“知晓了知晓了,我们快些下去瞧瞧。”宋幼清从他怀里跳下,又从怀里取出两个火折子纷纷点燃,她将其中一只往开启的洞口处一抛,那火折子便落在地上,火焰扑闪着并未熄灭。
“嗯,应当就是这条道。”宋幼清率先入内重新将火折子拾起。
井原本就深,火折子入内并未熄灭,说明这里有通风口又或是有人近几日进去过,如此一来,老皇帝更可能走得便是这条道。
道口窄,只容一人通过,李承珺来不及拦下她,便也随她去了,“小心些,别走太快。”
“知道了,你今日有些啰嗦。”宋幼清将火折子往岩壁上探去,“我先前来过的密道好像就是这儿,不过又有些不一样。”
“应当还有另一个出口。”
“啊——”
李承珺话音刚落,只听前面的宋幼清突然传来凄厉的叫声。
“怎么了!”李承珺快步走上前去,将她扶起。
“不碍事,不碍事。”宋幼清倚着李承珺站起身来,“只是崴脚了,不打紧。”
“让我看看。”李承珺蹲下身,手中的火折子贴近她的脚踝。
这不看不要紧,宋幼清后背发凉,人都一颤。
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何会崴脚了,这满地的白骨她一不小心就踩岔了,怎可能不崴。
若说方才的路为平地,那如今脚下的地当真是以白骨铺成的,饶是她这些年见过不知多少尸体白骨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宋幼清突然觉得脚也不疼了,“这里为何藏了那么多死人?”而且都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李承珺捏着她的脚踝轻揉着,“宫闱秘事,不足为奇,他杀人随意,将尸体丢在这儿在情理之中。”
“快些走吧。”身后吹来凉风,宋幼清身子微颤,将脚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不疼了,不必揉了。”
李承珺拉着她没让他走,他一个侧身便走到宋幼清跟前蹲下身来,“上来。”
“啊?”
“上来,我背着你走。”
宋幼清极其嫌弃,“我可没那么娇气。”
李承珺失笑,“幼清,在我面前你不必逞强,有时服软并非坏事。”
“我这人可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服软的。”宋幼清一面说着,一面将身子扑在他后背上。
李承珺忍俊不禁,心中满是暖意,“是——”
从不服软的她终是在他面前示弱,只因他并非外人。
“叔玄,你可还背过其他女人?”
李承珺自然知道宋幼清在想什么,他一五一十道:“别说女人了,我只背过你一个人。”
“胡说,你分明还背过苏衡。”
李承珺莞尔,“他不过是个孩子,这你都要争?”
“不管是不是孩子,那也是背过啊。”
“那我答应你,日后只背我们的孩子,可好?”
宋幼清搂着他脖子的手一顿,过了好一会儿宋幼清才幽幽开口,“叔玄,若我这辈子都无法生孩子了怎么办?”
到时众人都已子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李承珺确是连个孩子都没有……
宋幼清没有瞧见李承珺面色一沉,也只是转瞬即逝,转而笑道:“都还未试过,你怎么就知生不了。”
宋幼清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何意,她一巴掌扇在他后背上,“李叔玄!我与你说正事呢!”
“不必在意这件事,我也不喜欢孩子,没有也就没有了。”
“说谎!”宋幼清又是狠狠一巴掌,疼得李承珺闷哼一声。
“往日见你与苏衡和宋思清亲近的紧,哪里是不喜欢孩子的模样,你莫要拿这些话来诓我,你也大可不必拿这些话来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晓,沈安也只是说难以有孕,又不是说不能有孕。”宋幼清靠在李承珺耳畔,“等我们回去后我就好好调理身子,好不好?”
鬼都能瞧出来李承珺有多喜欢孩子,他对苏衡简直就是纵容,要什么给什么。
她原本是不太喜欢孩子的,可如今才明白,她哪里是不喜欢孩子,她甚至渴求期盼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与李承珺的孩子,若是眉眼像他,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幼清,事事无需勉强,你亦不必为了我委曲求全。”
“什么叫委曲求全!”瞧这话说的,宋幼清恨不得掐死他,“我如今也已十八了,放在京城,那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我却刚成婚,于情于理可都说不过去。”
“你是你,她们是她们,你不必与她们——”
李承珺话音未落,便被宋幼清打断,“不管,我宋幼清争强好胜,这一点可也不能落了下乘,你可不知,京城里那些人虎视眈眈,都盯着我晋王侧妃的位置,若是知晓我生不了孩子,铁定让你以七出之罪将我休弃了。”
宋幼清死死搂着他,“他们想也不许想,反正我这辈子就赖定你了,就算我什么也不会我也要占着晋王妃的位置,让她们嫉妒眼红,恨我恨得要紧,可又不能奈我何。”
李承珺失笑,反手拍了拍她脑袋,“你也走不掉。”
也不知有多久了,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她,她总是以疏离不羁和伪装自己,就连她自己也忘了,她是个女子,她可以示弱,可以撒娇,可以依靠他。
她如今这样,甚好。
“这密道怎么走不到头?”两人走了一刻钟却还是不见岔路口或是开阔之地,宋幼清不免有些焦躁,“你走快些,若是他死在里头了可如何是好。”
“死不了。”李承珺拿着火折子对着岩壁一照,“此处岩壁湿润,有水源,即便他在密道里躲上三五日都死不了。”
李承珺话音刚落,宋幼清便听见水滴之声,接二连三之间,她似乎还听到第三个人的气息声,“往右侧走,似乎有人。”
李承珺点点头,他也察觉到了。
李承珺特意将步子放沉,踩在密道中刚劲有力,还伴着回声。
果不其然,右侧突然闪出一道黑影,就要朝他们二人扑来,手中似乎闪着利刃之光。
“小心。”宋幼清惊呼一声。
李承珺即便背着一个宋幼清,身手也比旁人敏捷,他一个抬手便打落了来人手中的刀。
宋幼清顺势将手中的火折子往前一照,眼前之人的面容愈发清晰起来。
凝结脏乱的发丝将他大半张脸遮住,苍白枯槁的面容显得他的眼神愈发空洞,若非身上那件龙纹锦袍,她还真的一时间认不出这是老皇帝。
火折子的光亮在照亮老皇帝面容的同时,也叫他将李承珺看得一清二楚。
“李承珺!”老皇帝脸色煞白,捡起地上的刀肆意挥舞,“你来索命了,你要来向我索命了!你为什么死了还要缠着我!”
“你放我下来。”宋幼清皱了皱眉,一脸茫然看向李承珺,“他这是疯了?”
她想过种种,老皇帝死了或是半身不遂,又或是昏死过去,万万没想到他疯了。
人疯了,那许多事就难办了。
李承珺看着老皇帝许久都未说话,那目光瞧得宋幼清都有些发怵,她询问道:“怎么了?”
李承珺向前走了一二步,沉声而道:“皇兄,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不必装了。”
宋幼清挑了挑眉。
装的?
可老皇帝似是没有听见李承珺的话,他突然低着头蹲在一旁,握着刀的手还在微颤,“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会杀了你们的……”
“皇兄,李驿昀已死了。”
听到这句话,皇帝终于一顿,他抬起头凝视着李承珺,痴痴道:“死了?当真死了?”
李承珺颔首。
可谁知皇帝却突然肆意猖狂地笑了起来,“好啊,死了好,死得好,终于死了!”
“看这模样应当是真的疯了。”宋幼清将他手中的刀夺了过来,“不管其他,先将他带出去,等我一声令下,便可让罗安将别院所有人一并拿下。”
“我不走,我不走,他们都要杀我!”皇帝一面说着,一面节节后退。
宋幼清对此不满,“直接打晕了送出去就是。”也省得路上麻烦。
可李承珺还是立于原地,死死盯着老皇帝,“皇兄,不论你我往日如何,如今能救你出去的也只有我们二人,你是想要在这里了却一生还是出了这里重新夺回你该有的权势与尊严,可全看你了。”
听闻这话,皇帝的目光终是动了动。
李承珺继而道:“三年前,皇后为你诞下的皇子还并未死,你不想出去瞧瞧吗?”
皇帝一怔,满是不可置信,“方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回!你说得可是真的?”
这一字一句哪里还有方才的痴愣疯魔,分明与一个正常人无异,这无疑就是承认了方才他是装的。
“真不真,你出去亲眼瞧瞧不就知道了。”李承珺拉过宋幼清的手,转身就要走。
皇帝一把上前扯住李承珺衣角,“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带我出去,快带我出去。”
可老皇帝才走了三两步,突然载倒在地上,虚弱地撑起身子。
宋幼清毫不犹豫,对着李承珺道:“你背着他。”
“那你呢?”于李承珺来说,自然是宋幼清更为重要些,更何况她如今脚踝扭伤,行动也甚是不便,若是一路照看皇帝,那他便无暇顾及她了。
宋幼清没好气道:“难不成还要让我背他?他这几日定是并未进食,身子虚弱,你若是不带他出去,我们三个人难不成就待在这儿吗?快些走,密道里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李承珺一听,这才背起皇帝沿着来时之路走去。
宋幼清见李承珺转过身去,这才垮着一张脸俯身去揉自己的脚踝,方才那一脚踩的结实,应当是骨头移位了,怕李承珺担心这才一直忍着,却没想到愈发疼痛起来,她得快些出去找个大夫去瞧瞧。
三人比来时速度更快了些,脚下一刻也不敢耽搁。
“承珺,你可有嗅到什么气味?”
密道中隐隐弥漫着烧灼的烟味,宋幼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越往外走愈发浓烈。
“是有,应当是外头有人烧灼。”
宋幼清转了个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却闻见身后的气息似乎更浓,似乎渐近。
浓烟……烧灼……
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宋幼清突然想起两人来时在路上遇见的那几个小宫女的一番话,这才恍然大悟。
什么泼油辟邪,皆是胡扯,是梁九公让人在别院浇油,想在夜里一把火烧了整座别院。
他找不到皇帝,可又认定皇帝就在别院中,于是只能用此计,若是能将皇帝逼出现身便正和他意,可若是能一把火烧死了皇帝,那他也并未有什么损失。
果不其然,几人隐隐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呼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外头皆是惊恐的呼喊声,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密道中的人步伐不由得加快。
皇帝趴在李承珺背上,叹了口气,“要死了,我们要死在这儿了。”
“说什么丧气话。”宋幼清话话刚出口,便被身后浓浓黑烟呛得猛咳了几声。
这密道是有另一个出口没错,可浓烟已率先从那道口子出渗入,沿着密道灌入其中,都快赶上他们了。
“幼清!”听闻宋幼清的咳嗽声,李承珺心一紧,可密道狭小,他根本无法背着皇帝转身,更别说查探她状况如何。
“不碍事,你快走就是,我跟在后头呢。”宋幼清强忍着不适,有意提高了声量,想让李承珺以为她就跟在他身后,可实则她已落了十余步远了。
脚踝处愈来愈疼,她只得将力都压在另一条腿上,可身后的浓烟让她根本无法好好喘息。
自从她心肺受损后,受不得冻,受不得这般浓雾刺激,她压着声音又咳了几声,呼吸愈发困难。
密道中本就气息微波,如今再滚入浓烟,于三人来说简直就是索命。
宋幼清将火折子一挥,将其熄灭。
“幼清!”身后火光消失,李承珺再也按捺不住。
“没事没事。”宋幼清忍着疼痛迈了两步,“道中气息微弱,不打火折子了,省着点用……咳咳……”
没了火光,她依旧能听着李承珺的脚步声寻方向。
可每吸入一口浓烟更为加重她的不适,心肺间的刺痛让她差点昏厥过去。
她微微启唇,想要唤一声前面的那道身影。
只要她唤一声“叔玄”,那人定会不顾一切折回来找她,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老皇帝还在呢,到时候她再耽误一些时日,三个人就都走不出去了。
“幼清!”面前的身影又在唤她,生怕她被黑暗吞噬寻不见踪影。
“我在……你走快些……别与我说话……”她越是说话,胸腔中入的浓烟愈多,这怕是死得更快。
“你只需应我一声就是了。”
就连身形恍惚的宋幼清都能察觉到李承珺在强装镇定,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多得的慌乱。
怕李承珺担心,宋幼清回应:“嗯……”
宋幼清步子越来越慢,渐渐被浓雾包裹,鼻腔眼角都被熏得刺痛,她意识渐渐剥离,步伐趋近虚浮。
她依旧能听见李承珺在唤她。
“幼清!幼清!”
可这一回,她铆足了劲似乎都开不了口,再也不发出一丝声响来,宋幼清叹了口气,又该让他担心了……
狭小的密道中一直回荡着李承珺的声音,可是无人再回应了……
宋幼清是被颠簸醒的,她似乎靠着一个温热的身子。
初醒之时的她猛得吸了一口气,可是四周还是浓烈的烟雾,呛得她立马将自己缩起来。
原来他们还未走出去。
后背的动静让李承珺浑身一阵,“幼清,你醒了!别怕,我带你出去。”
宋幼清见身旁身后没有其余人了,只得趴在他后背上有气无力问道:“老皇帝呢……”
“我先救你出去。”
宋幼清迷糊之间倒是听懂了这话,“他还在里面?”
如今他们所在之处浓雾不似方才那里浓烈,想来是快走出去了,可这样一来,李承珺岂不是将老皇帝留在原地了。
李承珺依旧重复那一句话,“我先救你出去!”
李承珺这话无疑是承认了,宋幼清极不赞许,今日他们就是来找老皇帝的不是吗?怎么能够将他一人搁下。
“我不碍事……你回去找他,快把他带出来,我能走出去……”
“宋幼清!”李承珺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宋幼清一怔,显然并未料到李承珺竟会呵斥他。
可下一刻李承珺却声音软了下来,他咬着牙脚下步子愈发快了起来,“幼清,如今我只有你了,我只求你好好的,可好?”
没有人会知道,方才他听不见宋幼清回应之声时,他的心都犹如死寂了一般。
他从未有那般惶恐过,怕他又将她弄丢了。
她是他的失而复得,他不敢有一丝懈怠,没有人能比他明白想将她日日捧在手心又怕她磕碰的那些忧虑。
他三年前已失过一次,如今不敢失,也失不起了。
……
宋幼清眼睛疼得泛酸,也不知是浓烟使然还是李承珺的那句话所致,她贴着他耳畔,轻轻回应了一声,“好。”
她为何不应……
这个背着他的男人,放弃了天下,放弃了皇位,放弃了他同胞兄长,放弃了一切……却只是想让她好好的……
于井口之时,李承珺向空中抛射鸣镝。
罗安早已安排了人寻着宋幼清与李承珺的踪迹,如今见有信号,赶忙飞奔而来,借着李承珺的托力,将宋幼清救了上去,“主子。”
宋幼清瘫坐在地上猛地咳了几声,却见李承珺头也不回,又入了密道中,她指挥着众人,“快,将所有水都往井中灌。”
“主子,可是晋王还在井下。”
“让你灌水那你灌就是了,废什么话!”如今井底浓烟弥漫,以水还能减轻二人负担,“派人下去接应晋王,皇上也在井下。”
“是。”
宋幼清朝四周看了一眼,火势已控制住,只有一些偏房还燃着火苗,看来罗安发现的还算及时,否则他们就算从井下逃出去了,也走不出别院,“他们人呢?”
“主子,属下一并捉住了,那梁九公是个老狐狸,差点让他跑了,属下自作主张,断了他一条腿,这才将他擒住。”
“嗯。”宋幼清听闻人抓住了,便也没了别的心思,她扑在井沿口向里望去,“叔玄!”
“主子放心,属下已安排人下去接应了。”
宋幼清经过一番折腾,发髻早已散乱,青丝倾泻而下,遮了她大半脸,只可依稀瞧见她面色憔悴。
“主子,属下先带你回去休息,等晋王上来了,属下来禀告你。”
“不,我就在这儿等着。”
分明就是一样的路,可宋幼清却觉得这一回尤为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井下终于传来动静。
宋幼清扶着井沿站起,就要朝里探去。
“是皇上!”
有眼见的侍卫惊呼,立马配合着井下之人将人救了出来。
宋幼清没管来人是谁,只是一个接一个的都未见到李承珺,她不免一阵心慌,她拉住一个方从井下出来的侍卫,“他呢?他为何不在?”
“将军莫要担心,晋王还在最后。”那侍卫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眼前这人当真是容将军?为何这披头散发的,瞧着愈发像是位……女子。
旁的目光宋幼清无心顾及,她眼巴巴地望着井底,等着李承珺上来。
井底有些黑,她瞧不出什么,待她再看清之时,那抹玄色身影终是出现在她面前。
压抑着许久的情绪翻涌而出,宋幼清控制不住哭出了声,一下扑进李承珺怀里,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生怕他一个转身便有不见了。
“叔玄,叔玄……”
李承珺见她哭得像个孩子,以为是她因方才的险境心有余悸,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乖,不哭了,不怕,没事了,我们都出来了。”
李承珺身上滚烫,这才让宋幼清觉得他依旧是鲜活之躯,还好他没事。
可即便有着李承珺的抚慰,宋幼清依旧是哭得越来越大声,周围的侍卫众人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看什么看,都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将皇上扶下去。”罗安轻咳了一声,慌忙将一众人遣散。
李承珺看了他一眼,“速速去寻个太医来。”
宋幼清心一紧,“你受伤了?”
“并未。”李承珺蹲下身将她的靴子褪下,脚踝早已肿胀得不似人样,他脸色一沉,“宋幼清,日后你说的话我可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方才她还说没事,若不是他心中记挂,怕是真的被她糊弄过去了。
宋幼清委屈不已,“当真不信了?”
李承珺黑着脸不说话。
“夫君……”宋幼清扯了扯他衣袖,“若我说我心里只有你,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也不信?”
李承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炽热,“你说什么?”
宋幼清被吓得一个激灵,“没什么,没什么。”
李承珺根本不肯放过她,“方才那话再说一回!”
“你听岔了,我什么也没说!”
“宋幼清——”
“我真的什么也没说!”
“你给本王等着,总有一日本王会让你心甘情愿再说出口的 ”
宋幼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