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餐露宿的,没怎么休息过,等到苏城的时候,离哥哥侄子去世已经过了一个月。四月处的苏城本来是最好的季节,桃花刚落,牡丹盛开。微风中带着一丝香甜,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悦,做生意的开始吆喝,种稻谷的田里有了秧苗,全城都一片繁花似锦,唯独苏家,死气沉沉不说,还夹杂着颓败气息。
苏槿刚到苏宅的门口就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她嫁给云家的时候,正是苏家最有势力的时候,那时候苏家老太爷还在世,家里的姑母又嫁给当朝的太师,因此顺着这个关系,她才能嫁给三代忠君报国的云家。
公爹云傲,官拜二品辅国大将军之位,多年戍守边疆,荆城就是他的大本营,有他在一日,北边的西域七十二国就不敢乱动,安安生生的做着边境贸易。偶尔有几个不怕死的策划暴动,也能被他调兵遣将的给制伏。夫君云飞,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都统一职,人称“铁面将军”,跟在公爹身边,为之先锋军。
可惜在几年之前,双双中了敌国的奸计,死于沙场。云家军中有一云氏子弟,唤做云霄,是个难得的好儿郎,在那场战役之中,只有他一支突出重围,回了军营。得知老将军和将军都葬身沙场,又带人从敌军手里悄悄的带回了尸体安葬,因此云家军中个个服他,苏槿也就顺势认他为义子,入了云家的家谱,名正言顺的正式继任云家军的主帅一职。
比起云家的如日中天,这苏家可谓是落败不堪。苏槿这次回来,还带着唯一的女儿云歌和苏家的次子苏添山一并回来。苏添山小小年纪就跟着云家军南征北战,对于苏家的印象也随着一次次的战场厮杀模糊了许多,儿时疼爱自己的爹爹和哥哥竟然双双离世,他怎么也想不通。
苏家的小厮见来人面孔有些生,想着这时候还会有人前来吊唁?莫不是苏城本地人?就大着胆子上前去问,“请问几位是来做什么的?”苏添山皱着眉,看向这个脸孔陌生的小厮,想来是他走后家里重新找的人吧,也就不多计较,“去禀老太太和太太,说是姑母和二公子回来了。”
小厮来苏家的时间不算长,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苏家有姑母和二公子呢,真狐疑着,就见家里的老管家突然出现,仔细一看,果然是正主,赶忙迎了上来,“小姐,二少爷,你们怎么回来了?”
见来人是自己熟悉的老管家,苏槿的脸上终于好看一些,着急的说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还能不回来吗?母亲和嫂嫂怎么样了?”一边说话,一边跟着管家进了门。
苏家的院子还是那么大,但一切似乎都没怎么变过,和她走之前差不多,当年的富丽堂皇,精巧有趣,多年未曾好好整修和保养,变得老旧不堪,苏槿越是往里面走,心里越是担忧,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成这副模样。
走到苏北和老邢氏所住的正院,就听里面大吵大闹起来,听声音,似乎是嫂嫂邢氏。“当初骗我说苏家有多少的金银财宝,又说有你在不会让我轻易受苦,我这才同意爹爹娘亲,嫁给你儿子。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东西,不但一事无成,还色胆包天。自己出去乱玩女人就算了,连儿子也被他给带坏了。这个老不死的,如今好了,父子俩个玩一个妓女,还生生的给玩死了,你们苏家还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呸,我倒要看看这丑事传遍之后,还有谁会瞧得起苏家!可怜我的儿啊,还没娶亲呢就死于非命,连个后都没有留下,我苦命的儿啊……”
苏槿和苏添山万万没有想到,父子俩的死因竟然是这个,一时愣住没往里走,就听老邢氏啪的一个耳光打了下来,“你这个扫把星,想当初我杭儿多好的一个孩子,娶了你进门之后就大变样子,成了这副德行,夫君夫君的管不住,让他整日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不说,孩子你也管不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往娘家搬了多少东西,整日里就知道贴补娘家,自己的夫君儿子都管不好,你也配为人母,为人妻?说出去都嫌丢人,如今好了,什么都没了,拿上你的休书,滚回去吧。”
“呸,你当我愿意留在苏家这个烂摊子里啊,要不是还挂念这添一和添山两个孩子,我才不愿意在这里受这活罪。娘家,我的娘家难道不是你的娘家?大姑姑!”最后这三个字说得特别重,老邢氏才想起来,刚刚自己的口不择言。
一旁的苏北听的头痛欲裂,儿子和孙子出了这样的丑事,他本来就气病了,没想到这夫人还和儿媳吵成这样,话里话外的把这些年里苏家被邢家吃干榨净的事也抖了出来,一个气上不来,竟然撅了过去。可惜婆媳两人吵的厉害,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北老爷的人都没了。
苏家的三代男丁,在一月之间纷纷离世。
老邢氏和邢氏这下子彻底没了主张,哭哭啼啼的时候,只见苏槿和苏添山,并着身后的云歌破门而入,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痛苦。气自己的母亲和嫂嫂如此推卸责任,恨自己生在这样的一个家里,最后在得知父亲也咽气的时候,怒火彻底烧到眉头。
“来人啊,把老夫人和夫人送回房去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一个都不许放出来。”苏槿嫁到武将人家多年,脾气修炼的也十分火爆,且身上自带一股威严,这一声吼出来,吓的两人话都说不利索。
身边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拉人,这时候苏添山上前一步,“怎么,还命令不了你们了?姑母的话不行,那我的呢?苏家唯一的男人说话,你们可还听得进去?”苏添山自当兵以后,杀戮无数,身上的狠戾之气往日都被收了起来,如今要示威,自然落出凶狠的一面,在宅院里呆久的人哪里敢反抗这么个活阎王,几步上前就把同样的呆滞的老邢氏和邢氏都压回了房里。
见二人走后,苏槿才到父亲床前跪哭起来,“是女儿不孝,来晚了,害得爹爹如此地步,是女儿不孝啊。”她的哭声里才是真情实意。爹爹这个人从小就对她十分温和,他的性子最是温和不过了,祖父在世的时候,他还是个翩翩君子,怎么娶了娘之后就成了这副模样,想都不用想,从刚刚的话里就知道和邢家脱不了干系。
她还在娘家的时候就格外讨厌邢家的舅舅们,总觉得他们没安好心,可母亲总是一味偏袒,后来还硬是要娶邢家的侄女给哥哥做媳妇,为这事,祖父没少操心,久而久之也就懒得管了,再然后就是祖父祖母去世的时候,她回家来奔过丧,而后的十几年里,再未回过苏城,对于苏家的事情,她也是今天才知道。
“邢家这些吸血的东西,这么些年来,苏家就是被他们吸干的,要不是因为她们是我娘,是你娘,我总就把她们都攆出去了,还送她们回房,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苏槿冷静下来后,对着苏添山就说道。
这苏添山生的相貌堂堂,身上的武将气息浓厚,却不同于一般的莽夫,他从小和母亲哥哥就不甚亲昵,反倒是和奶娘最好。后来因为奶娘不小心做错了事情,就被母亲下令给杖毙了,他磕了大半晌的头,越是用力磕,母亲看着奶娘的眼神就越是凶狠,那打人的小厮下手越是重,一百零三棍,把疼爱他的奶娘活活给打死,自那以后,他就发誓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因此,十三岁那年苏城招兵,他瞒着家里人谎报了名字和年龄就从了军。后来辗转几个都统手下,跟得了云家军,偶然情况下才被苏槿发现他是苏家人的事情。
想到这些年,他离开后苏家不但没有任何改善,反而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他也不知是何心情。
自苏槿回来以后,苏家三男的丧事就由她全权操办起来,被囚禁起来的老邢氏和邢氏几番想要出来闹事,都被苏添山带来的人给压了下去。望着这些凶神恶煞的脸,她们就算是拿出往日里的泼皮无赖,也无济于事。逼急了人露刀子怎么办?她们对于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女儿、儿子、孙子可是没有一点把握。
厢房之中,苏槿翻看着这些年来苏家的账本,越是看越是生气。哪怕她一个从来不涉及生意的人都能轻易看出其中的猫腻,可想而知邢家是有多得寸进尺。“好啊,偌大个苏家就这么被他们给榨干了,哼,做梦。”
苏槿想要用些手段把属于苏家的家产给夺回来,可是她对于苏城如今的情况是一点不了解,管家简单的知道些,可他毕竟不是掌柜,常年在外照看着生意。找来的掌柜一个熟悉的老面孔都没有,全是邢家的狗腿子,得知他们排除异己,把老掌柜们全都赶走以后,苏槿气不打一出来,统统把他们辞退了。
可惜他们都是吃干嘛净了苏家的人,“就这么个空壳子,白送我都不要。”丢下这么一句话,这些掌柜的全部离开,苏家彻底倒台。眼看着苏家无力回天,苏槿再是想帮也无能为力了。心里只打算办好丧事之后就启程回荆城,至于老邢氏和邢氏,她们愿意留在苏家老宅里就留,不愿意就滚回邢家去,她不打算再多干涉。
苏家乱做一锅粥的时候,陶家的人到了。
陶家应温表哥,人如其名,端得是个好性子,说话做事都彬彬有礼,温润有佳。对着江祖母磕头的时候也是礼节十足,要不是知道他的出身,沐心还以为这是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呢。反观应深,他生的和江祖母有些像,听孔氏说,他最像的还是陶家祖父,模样性子都青出于蓝胜于蓝。眉目俊朗,为人冷漠,礼节做的都到位,可站在那里就像有道墙隔着似的,如刀刻般深邃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表达,一双如黑玉般的眼睛深不可测,和这样的人做生意,不被算计才怪呢。
若道见着应深,反而比应温还要亲切。一拳打在他肩上,说道,“好小子,见着表哥也不打招呼?”那陶应深轻拍自己的肩头,似乎是回应这一拳,然后对着若道说道,“只是大了几个天而已,就想来占我的便宜。”“几天也是表哥。还不叫人?”江祖母板着脸说道,陶应深无奈,只好喊了一句表哥,若道满脸高兴,仿佛高中了一般。
然后转头朝沐心示意,让她抱了孩子过去。“这是你侄儿,第一次见面,礼都没准备,不合适啊。”沐心挑眉看着一向还算稳重的夫君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要贺礼,正打算开口解围呢,就见陶应深从怀里掏了个锦盒递给沐心。“表嫂,初次见面,这是我和大哥的一点心意,里面是两个子母玉佩,雕工还算精致,送给你和侄儿,也算是贺你们大婚和生子之喜。”
沐心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好东西。子母玉佩其实就是就是大小两块玉佩,雕工花纹一致,只不过设了暗扣,小的玉佩可以扣在大的玉佩中间,若是小的玉佩拿走了,大的玉佩就是通心的一个圆玉璧,实在巧妙。
“多谢陶家表弟记挂,这贺礼很是精致呢。”“表嫂喜欢就好。”一番话说下来,沐心不由得对这个冷面的陶家表弟印象深刻,说他不懂,心思巧的实在厉害,说他冷漠,自己备好的贺礼还要带上大哥应温一句,实在周到。
孔氏乐乐呵呵的走上前去,“感情表弟就记着这么四表嫂,忘记还有个二表嫂和两个小侄儿了?”陶应深随即示意身后的小厮上前,他手里端着个大锦盒,打开一看,都是些小孩儿最爱的七巧玩意儿,昱哥儿和晟哥儿看见了,笑得合不拢嘴,一下拿起这个看看,一下拿起那个看看,简直爱不释手。“这是来之前特意给两个侄儿打造的,一些家乡那边的逗趣玩意儿,还望嫂嫂不嫌弃才是。”“哟,你这都是特意打造的了,我还敢说什么不成。有这份心啊,嫂嫂就高兴,记着你的好呢。”
陶应深点点头,面上的表情仍旧没有改变。反观大哥应温似乎知道弟弟会准备好一切,他倒是真的就空手而来,江祖母一看,心里就明白了许多,难怪凝儿回来会如此担心,也难怪,有这么个孙儿在身边,不多想着他的好才有鬼了,看来弟弟的偏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好了,今日都累了,快随若道去休息吧,晚膳再来我这儿用。”“是,祖母。”若道得了吩咐,就带着两人和小厮去往中院的住处。
沐心,孔氏陪着江祖母说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等她回到沉璧院的时候,若道已经等在房中。“你和表弟倒是爱开玩笑。”沐心说得是肯定语气,若道也没想瞒他,“幼时我得过点怪病,老道说要送到外地去养养。后来祖父祖母商量了就把我送去西南陶家,呆了两年。表哥应温那会儿都上了书院,只有我和应深在家中,年岁差得不多,性子脾气也相投,所以玩的格外好些。这些个表哥表弟里,我最看的上的也是他。祖母和三姑姑的意思谁不知道,就是希望长房长孙继承陶家,可我说句实话,陶家真想做大,担子交给深表弟最合适。”“只不过,陶家舅祖父即使想这么做,也会碍着祖母和长房的面子,不得不选择温表哥是吗?”
若道笑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正是如此。这回来,温表哥是得了三姑姑的意,让他来找二哥学做生意的,至于深表弟嘛,八成又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沐心想不明白是什么。“不想了,反正陶家最后不会闹得很凶,我也相信深表弟有的是办法处理这些事。我的当务之急是好好读书,争取早日金榜题名;而你的当务之急嘛,就是快去拿碟合桃酥来,你的手艺可真是没得挑,上次带去书院的,没两天就吃完了,这次给我多多带些,有些看书看的晚了,总是有些饿。”
沐心笑笑,就让如云把刚做好没多久的合桃酥端了来,看他吃的开心,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接下来的几日,温表哥整天跟在二哥若运身后,一开始还春风得意,后来就愁眉苦脸,连带着若运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不用问就知道,陶应温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奈何他读书也不十分可行,眼看走仕途之路也徒劳无功。
而陶应深自那日拜见过江祖母后,就再没出现过在江家。若道打听了几次都没找到他人,直到回书院前才听说他这几日都在一米店里。寻着路找了过来,不巧人出去办事了,两兄弟再一次侧肩而过,若道也没办法,只能启程快点回书院,如今已是五月,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没时间再回来,要专心备考。
沐心带着孩子依旧在后院过着自己如意快哉的小日子,没想到却来了不速之客。如云说来人是苏家姑母的时候,沐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苏家姑母?她怎么没听说过?“你确定有这么个人?”“奴婢确定,看样子和老夫人还有些像呢。所以才来回禀。”沐心皱着眉头,苏家这些个瘟神还送不走了?
“她来做什么?有没有说?”如云摇头,“她只说要见到您才开口。”沐心深吸一口气,说道,“见吧,让她在花厅里先等我一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