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冷如冰霜,比冬夜里的风还刺骨,崔玉贵身上一寒,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陆湘漪收回目光,径直出了延禧宫正殿。
苾芬瞧着那一道月白色身影出了延禧门,一时也有些慌张,命人准备了步辇,急匆匆赶往钟粹宫。
金翊本就早产,这么耽搁下来,足足闹了一夜,十一阿哥才出世。
生下来的孩子虽然瘦了些,个头却不小,姥姥大夫拎起来拍了两下,嘹亮的啼哭响起,苾芬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嘉贵妃如何了?”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一声尖叫,苾芬忙走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她捂住口鼻,勉强稳住心神,“钱谦益呢!快让他来瞧瞧。”
产后血崩比起难产更为怕人,众人越发手忙脚乱,钱谦益顾不得规矩,也没拿帕子覆手,搭脉之后,他垂首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嘉贵妃娘娘这一胎本就怀得艰难,而且娘娘孕期多思忧郁,更是伤身,这一次早产,眼下产后血崩,乃是因血不归经,恶血内滞······”
苾芬腹部传来抽痛,她急忙坐下,扶额道:“谁同你背药书呢!无论如何,先为嘉贵妃止血,往后的事···太医再慢慢调养吧。”
钱谦益叩首,忙命人煎了平肝开郁止血汤来,给金翊服下。
这么闹了一日,金翊总算是稳定下来。苾芬松了一口气,“贵妃眼下情形到底如何?”
钱谦益打了个拱,“回皇后娘娘的话,产后失血于产妇而言是大忌,且娘娘失血量过大,本自矜弱,怕是·····年月不保。”
这年月不保四字不过是为了说来好听,金翊经过九阿哥之事那么一折腾,心魔一起,本就百病丛生,眼下又大量失血,更是艰难。
苾芬摇摇头,“劳烦太医了,不论如何,着太医院拟几个调养身子的方子,好生调养。”细细交代了一阵,钱谦益方才退下。
晗秋看着苾芬的脸色,焦急道:“娘娘也是临产在即,何苦如此?早些回去歇着吧。”
腹中的孩子蹬了磴,苾芬放下心来,坐上辇轿,回了延禧宫。
洗梧待苾芬离去,扫了陆湘漪一眼,“没想到储秀宫的人还有这般好心。”
陆湘漪冷冷道:“总比钟粹宫的人只会急吼吼地发火,连怎么帮助嘉贵妃娘娘也不知道来得好吧?”
“你!”洗梧瞪了陆湘漪一阵,却发觉确实如此,一时也没了言语,“我只是没想到喜日魏氏的好友居然也会襄助嘉贵妃。”
陆湘漪忙活了一夜,不曾合眼,此刻也是极为困倦,她揉了揉眉心,“你有功夫同我争持,倒不如好生看着你自己的孩儿!”
洗梧闻言,攥住陆湘漪的胳膊,“你这是何意?”十阿哥这几日上吐下泻地厉害,太医也说不出个原由,她本就担心,闻听陆湘漪此言,一时更是没了主意。
陆湘漪回头,目光冷凝,“你的儿子,却来问我,真是可笑,我储秀宫之人岂会对你钟粹宫之人有好心。”说完,一把甩开洗梧的手,出了正殿。
当归跟在陆湘漪身后,低声道:“主子本就有心提点舒妃娘娘,为何?”
陆湘漪看了当归一眼,不由得叹息,“她不该说小翾。”
当归了然,也就不再多言,主仆二人一路返回了储秀宫。
储秀宫依然是昔年煊赫模样,富丽堂皇,只是住在里头的人已然走了两年多,陆湘漪看着桌上早已花谢枯萎的梅花树枝,低声道:“小翾,若你芳魂有感,今日定然也会做出与我相同的选择吧?”
她坐在榻上,忽又摇头,“不,以你的性子,若是知道怡嫔同纯贵妃勾结,定会想办法告诉舒妃的,你一向如此执拗。”说到此处,她轻轻一笑,仿佛那与她对弈唱戏之人又回来,正坐在自己对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盘山行宫内。
弘历将手边最后一份折子放在桌角,揉了揉额角,“吴书来,什么时辰了?”
吴书来弓身道:“万岁爷,已经戌初了,时辰不早了,您也该歇着了。”
连着十几日,拜谒了东陵、西陵、孝陵、孝东陵等祖陵,本就十分费神,年初政务又多,弘历脸上满是倦色,他倚在榻上,“明日还要去拜谒景陵,再有,”他朝着吴书来的方向点了点,“方山县金太祖、世宗陵已然破旧,着人去修整一番。”
吴书来应声,耳边又穿来弘历的声音,“拜谒了先祖陵墓之后,陪朕去瞧瞧她。”
吴书来心中叹息一声,神色越发恭敬,“奴才遵旨。宫中传来消息,嘉贵妃娘娘诞下十一阿哥,母子均安,恭喜万岁爷。”
弘历嗯了一声,展开双臂,脱下朝服,“按着规矩送去些赏赐。”
吴书来命人熄灭了殿中的四盏蜡烛,伺候弘历歇下,这才离开。
雪梨坊。
焕春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珠子,脸色有些难看。
若翾从绣花架子里探出头,“你都算了一个早晨了,什么结果?”
“夫人也知道今年年头不好,武清、东光这四十三个村镇都发了蝗灾,面价涨的厉害,半个月统共也就是八两银子,账面上现在共得银一百一十二两六钱银子。”
若翾眼中带着忧色,“年头不好,朝廷又要费银钱赈灾,”想到这儿,她摇摇头,和她无关的事了,想这个做什么?“我手中的这套嫁衣快要绣完了,等完工了,咱们回老宅里住一段时间吧,左右买卖不景气,不如歇一段时间?”她提议道。
焕春叹息一声,“也罢,天越发热起来,又闹蝗虫,我帮着夫人绣完,回去住几日也好。”
坐在一边的宝儿眼睛亮亮的,“回去放风筝吗?”
若翾微笑捏捏他肉肉的腮帮子,“好,到时候额涅陪着你去放。”
焕春穿好针线,看着这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夫人为了这件嫁衣算是尽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