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骤变,促使我再一次酸了鼻子。我伸手捏了捏,惟恐某些不争气的东西,会从鼻孔里流出来。我想从她身上找寻某些愉悦的记忆,却不想,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在此时变得杂乱无章,就像是一盘没有剪辑的录影带,淡却了时间,淡却了先后。
我心里难以平静,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进嘴里,但烟还是拿反了,渗进嘴里的,是略带苦涩的烟丝,和扑面而来的陌生气息。
我将香烟调转了过来,正要将过滤嘴转回到嘴里,却不知为什么,又担心烟被含的太湿点不燃,于是在镇定与慌乱之中,我掐住烟的一角,做了一个潇洒的弹指动作,将香烟准确无误地丢进了三四米外的垃圾筒里。
香烟在空中很坚定地划出了一道抛物线,直插进垃圾筒里,露出了三分之一截过滤嘴。我突然在想,烟丢出去,还能找回;爱情丢了,再到哪里去寻觅它的踪影?
我觉得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很滑稽。滑稽的像是个小丑演员。我很苍白地又取出另一支烟,塞进嘴里点燃,涌入腹中的,却是另外一股味道。至少,这种味道肯定与刚才扔进垃圾筒里的那支不同。尽管它们都是同一牌子的。
其实本来已经是很宽的路,我却傻乎乎地往旁边让出了半步。我不能确定姜天天是否要从我身边经过,但还是右跨了一小步。
谁想姜天天几乎与我同时,往左跨出半步。我们再次正对面。我们对着面,却无法面对。
僵持住。我没想到会僵持住。像雪人一样僵持住,仿佛在等待某种融化的过程。
姜天天蠕动了一下嘴巴,想说话,但没说出来。
我也想说,但嘴已经不听使唤。我更怕我的声音,会惊扰到面前的这个‘陌生’女人。
短暂的空间里,我相信我们彼此都进行着丰富的心路流程。我也许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像她或许也看出了我的窘迫,却忽略了她自己异样的举止。一样。
有丝小风在耳边轻轻地吹,幅度和动静很小,像极了当初姜天天趴在我耳边帮我挖耳朵时的喘息声。很温柔很浪漫。我一厢情愿地觉得,我的天天,是将心里话寄在了风里,悄悄地向我传递过来。
姜天天两只手合拢在一起,手心抓手背。她手上没有戒指,却染了亮色的指甲盖。我想告诉她经常染指甲油对身体不好,又怕她会说我乱弹琴。她纤纤的小手,仍然如当初那般柔软细腻,洁白光滑。那时候牵着它感觉很幸福,很温暖。这会儿见到它之后,却觉得它的指甲会扎人,扎一下会很痛。她的手里拎着一根精致的蓝色小绳,绳子上拴着一枚手机。我确定,已经不是几年前用的那部。因为几年前姜天天经常将那部手机亮到我的眼前,问我手机壁纸漂不漂亮。但是这部手机,却没有那个功能。
我们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各自往前走。力争为对方腾出一定的距离,又担心留出来的距离太远,感受不到当初的温馨。
擦肩而过。
她身上的清香,有一丝改变。但还夹杂着一种本色的味道。这种味道足以刺激我的嗅觉,联想到了她头发上的香气,以及那甜蜜的吻。
确切地说,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做出了停顿。她像是块磁铁一样,让我也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我分不清我们是同性相吸还是异性相斥,如果是相吸,那为什么还要有意地保留一段距离;如果说是相斥,却又为什么丧失了前行的动力,忍不住驻足。
姜天天终于还是扭转过了身子,面向我。她头发上的清香扑面而来,我使劲儿闻了闻,淡雅,恬美,却又陌生。
我忽略了自己手中还有烟,伸出手背来想擦拭一下鼻梁,借以缓解尴尬。却不料碰了一鼻子灰。疼,但我没叫出来。我也没拿罪魁祸首的大半截香烟泄愤,反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将一大嘴的烟气,全部吸进了肺里。
姜天天瞳孔大了一下,随即变小。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我,因此我只看出那一双美瞳的清澈,却无法从这种清澈当中,发现自己的影子。但我相信,我的瞳孔里,至今留着她的印像,她的位置。
很苍白,很纠结,很诡异。
这一个照面,照出了很多历史,很多故事,却照不出未来的模样。
我本以为这次邂逅,注定会是无声的结局。却没想到,姜天天突然‘嗯’了一声,或许是无意,或许只是清了清嗓子。
但这低沉的一声,却在我心里爆了炸。炸出了无数记忆的碎片。以至于,有一种冲动,迫使我想靠近,再靠近。我不奢望还能与姜天天之间发生什么后续的故事,也不奢望曾经那断了线的爱情还能接上。我只想用一句真切的问候,去慰藉那份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发现姜天天一个很细节的动作,她的高跟鞋高高翘起,就像是给自己刚刚迈出的步子,及时杀住车。我不知道她在等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给予她什么。
我只是傻乎乎地随着‘嗯’了一声,极没底气地做出了一个滑稽的回应。
这个回应,如果是句号,那我就迈开步子离开。
姜天天身体微微一前倾,脚尖往下压了一下,吧嗒一声全脚掌着地。我觉得她没有站稳,身体随风摇曳着,轻轻晃荡。
我没有勇气扶她。
但她终究还是在沉默中拎出了一个话题,似乎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干的不错。
我微微一惊,尴尬地一笑,笑的凄凉,笑的悲催。我确定,我回答的一个‘嗯’字,仅仅是卡在了嗓子眼儿,没有蹦出来。
可姜天天却像是听到了我的应答,玉齿红唇,甜美地望着我,略红的脸蛋上,贴满了故事。姜天天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泡泡糖,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说:要进警卫队了。
我仍是一声细若蚊蝇的‘嗯’字,附和着点头的动作。
姜天天脸上出现了一丝窘异,甚至是尴尬的神色:咦,多日没见,还害羞啦?
天知道,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害羞,甚至是拘谨。我不敢注视她的眼神,生怕会从中翻射出太多的记忆,化为酸楚。我几乎是苍白无力地说道:你这几年还好吗?
姜天天说:好啊。好。你呢。
我说:也好。
姜天天降低音量:你和杨丽娜-----什么时候喝你和杨丽娜的喜酒?
我猛地一惊!我有些木讷地摇了摇头,想表达,我们之间没有的事儿,都是‘绯闻’。但姜天天却读出了别样的讯息,以至于她甚至觉得我这是一种谦虚。她没再继续问及我与杨丽娜之事,而是迅速地改变了一下话题:晚上如果,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到我们家一趟,给我爸庆祝一下他的升职。如果没时间,就算了。
我不知道她是没话找话,还是敷衍一问,并不渴望听到我肯定的回答。但她还是在后面补充了一句:毕竟,毕竟你曾经是我爸最,最最看好的兵。
她这一句话,掩盖了姜副团长曾经对我做下的一切罪恶。也许她并不知情,也许她是在为父亲‘赎罪’。
我摇头:没,没时间啊。晚上有安排。
姜天天几乎是失望地‘哦’了一声,然后自嘲地一笑:那就算了。
我也跟着歉意一笑。
这时候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桌桌椅椅的碰撞声,估计是座谈会至此结束,领导们离席。
果不其然。首先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是姜副团长。哦不,应该改称姜副局长。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地打头阵,神色当中充溢满了升职后的喜悦。
我本想抓紧离开避一下嫌,却已经来不及。姜天天也没迎上去,而是站在我旁边,女凭父贵地望着姜副局长,朦朦笑意。
姜副局长见我和姜天天一起在门口出现,不由得眉头一皱,分别望了我们一眼,轻咳了一声。他不方便直接追问内情,只能用暗示的方式,提醒姜天天。
最后姜天天与众位干部一起,簇拥着姜副局长向东走去。正所谓大江东去不复返,我望着众人的背影,直到模糊,消失。我呆在原地安静地抽了一支烟,如同咀嚼着昨日的苦辣酸甜。
晚上六点钟,特卫局出动了两辆车,载着我与五名副局长,奔赴特卫局附近的一家三星级酒店。
森雅酒家。名字俗而不雅。包间里,酒菜还没上,服务员端来了几个赠送的咸菜小吃,摆在圆桌之上。付副局长暗示我起开了一瓶小糊涂仙,为各位局领导倒满了酒。
酒味越来越浓,几位副局长开始侃起了大山,工作之外话题多。每名副局长都是口若悬河。
我突然间很想,一醉方休。
确切地说,还未开始动杯的时候,我已经醉了。我甚至觉得,就连这方寸酒杯当中,也洋溢着姜天天的气息。今天这一个照面,勾起了我太多太多的追忆。
几位副局长说说笑笑,热情洋溢。付副局长提到了我的情况,并含沙射影地感谢众位同仁对我的支持和关照。我第一次跟这么多将军坐在一起喝酒,一开始心里还真有些拘谨,随着几杯白酒下肚,这种拘谨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酒场足足进行了两个半小时,几位副局长酒量都相当大,喝了不少却跟没事儿人似的。但由于今晚我唱主角,多次向各位领导敬酒让酒,自然比任何人喝的都多。待酒场结束回到特卫局,我钻进卫生间里疯狂地抠了一通嗓子眼儿,哇呀哇呀地呕吐了一番。这样提前把东西吐出来,后面会好受一些。否则的话,等到真正想吐的时候,就要难受多了。
付副局长留我在局里住一晚,我当然不能违命。局招待所里,招待所所长亲自给我开了一个房间,安排妥当。
此夜睡了一个安稳觉,次日早上六点,起床洗漱,然后从招待所离开,打了辆出租车,返回二中队。驶到四大队警卫队旁边,一个出乎预料的画面,顿时让我大吃一惊!
一个熟悉的女人,熟悉的身影,一条活蹦乱跳的可爱的宠物狗,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