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之夜,除了凄清之月,还有一盏孤灯映照。
昏暗的烛火映照着主仆二人,身影冷冷清清。
绮里溪来到这里时,灵苏这丫头正一脸愁色的站在萧轻雪身边。
看见他来,小丫头眼里闪过喜色,暗自朝身边的人努努嘴,自己则悄然退下。
绮里溪将手中拎着的几坛酒放在桌上,有些刻意的咳嗽几声,却发现此举没有引起那女子的丝毫反应。
他有些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底,凑近去一道瞧她手里的圣旨。
却是一道废黜旨意。
换言之,萧轻雪现在已不是婕妤,而是一个人人可欺之的下等宫婢。
他眼中幽光点点,小心拿余光打探着她的神色,却没发现丝毫异常。
正想着如何开口劝解,哪知她先一步收了圣旨。
“不知绮里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共饮一番?”
他瞧着她并无异色,勾起唇,“求之不得。”
庭院内,月色当空,皎皎明明。
清辉洒下,树影更斑驳。
二人皆是随意地坐于石阶上,举酒几个碰杯之后,轻雪已微微有醉意。
此时,她正看着院中的一个破旧秋千出神。
曾经一身宫装在桃花树下荡着秋千的无忧女子,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
空气中飘来淡淡草木花粉的味道,她仰望星河苍穹,一瞬间排山倒海的忧伤突至。她明白,一切,都不过是无法重复的疼痛。
“修一下,应该还是可以荡的。”
身边的人轻轻说道。
她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个秋千上。兀自一笑,那一笑里的深意无人知,只是自顾为自己斟满了酒。
“喝多伤身,今日就到此罢。”
她看着他的手,声息没有起伏,“你不是说,今日不醉不休么?”
言毕,手腕上相挡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撤去。
她举杯,一饮而尽。
“今晚的月,比平时要圆了些。”
轻雪晃着手,半眯起眼从指缝中窥探着高空圆月。
耳边,是虫鸣嘶嘶,倒更显得此处僻静荒芜。
绮里溪同样望过去,轻转着手中酒杯,不知是不是这刻的清幽所致,他的声音,带了丝丝渺远飘虚之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亘古不变。世人纠结的,不过是那胸中一点寸心。”
“先生清姿如卧云餐雪,胸怀亦不比我这等俗人。”
她的话让他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举手投足无不潇洒恣意。
“世上很多事会让你蒙蔽双眼,换种方式去看,或许,又会有另外一番景象。”
他看向女子,不经意瞥过她脸上的痕印,虽是抹了药,但还是很明显。他清楚,这一巴掌,是结结实实打到了她心里。
轻雪如何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开导之意,只是当局者迷,他不曾涉事其中,便永远无法跟她感同身受。
她骨子里是高傲的,又是倔强的,若这么轻易就能听进别人的话,那就不是她萧轻雪了。
于是,她转了话题。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解惑?”
绮里溪看着她的神情,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笑道:“我猜,你定是好奇我的身份,是也不是?”
她微微睁大了眸,吃惊过后一声笑,“先生都猜到了。”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也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他继续为自己斟满了酒,也不看她,盯着酒杯中的清泽水色,眸色深远。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对你并无恶意,也不属于宫里任何派别的人。我祖上世代隐逸,此番入宫,纯属做客。至于为什么救你嘛――”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大概是我心本纯善,不忍看你落难。”
一番话,萧轻雪听明白了。没有深究的打算,只是弃了酒杯直接拿酒壶,与他的一碰。
“先生,我先干为敬。”
他没有制止,看着她仰头直接灌起了酒。
罢了,今晚,就由她去吧。
萧轻雪从未灌过如此多的酒,酩酊大醉踉跄着从台阶上爬起,看着眼中重影的绮里溪,咯咯笑着挡去他的相扶。
天旋地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没有疼痛,恍惚中,好像有一方温暖包围了她。
那是她贪恋的温暖。
一定是梦罢……
她眼皮愈发沉重,脸上带着微微满足,陷入黑甜之中。
梦中,她又重回到那个星空月夜的高丘上,跟一个男子并肩而坐,畅谈着胡汉一家。
他眼里流淌着星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他看她的眼神宠溺,泛着柔意。
月色下,他们嬉戏打闹。
交缠的影子,最终,相拥在了一起。
他说,他要成为一个英雄,一个独属于她的,盖世英雄。
……
萧轻雪是被灵苏唤醒的,醒来时,她犹望着大白的窗外微怔。
抚上眼角,似乎还带着微微湿意。
她眼中尚残留一丝怔忪,好像恍恍惚惚中,有人轻拭过她的泪,亦曾温柔地抚过她的面庞。
“灵苏,昨晚,有谁来过么?”
灵苏一脸疑惑的看着女子,“娘娘,昨晚您喝多了,是绮里先生送您回来的,临走前,还吩咐奴婢给您上药。”
说着她言语里有一丝欣喜,“娘娘今天的气色看着要比往日好,肿也消了。”
“是么……”
萧轻雪喃喃,随即又郑重提醒她,“以后娘娘这称呼,万万不可再唤了,你直接唤我名字吧。”
哪知小丫头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萧轻雪上前扶起她,落寞语气中带着自嘲,“傻丫头,如今除了你,还有谁把我当做一个主子?还是直接换名字吧,这样,我也自在些。”
萧轻雪从来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从高贵的公主沦为下等宫女。
干着与下人无异的活,吃着粗食,她再不养尊处优。
也正是这些经历,让她真正走近了底层的生活,设身处地的了解了这一层的艰辛悲哀与无奈。
或许,这也是她未知生命中的一段宝贵财富。
李长卿大概想不到吧,他对她的羞辱,却反倒磨炼了她的心性与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