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山出现在大营中,徐子东并不意外,一晃几年过去,当初那个要抓人上山的少年成熟不少,身手亦是直追刘炎涛,要不是遇到吴素这种不能以常理来论的人,以韩青山的本事,一品以下都可一战。
只当白捡一个打手,徐子东将他留在身边做亲卫头领,也算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包袱和枪都交给韩青山,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除开银子和衣物,再没有别的东西。
张绣交代的话一字不漏传入韩青山耳中,他会不会如张绣所愿真的不恨吴素徐子东并不清楚,也不关心。
别人的家务事轮不到他管,他也没那资格。
在山下歇过一夜,大军转头往东,先要越过名义上属于北周,实际上已经是一座空城的易京关。
易京一过,襄平城便不会太远,说来容易,走起来又是小半个月的路。
到目前为止,徐子东还没有指挥黑白子的权力,哪怕是黑白子里比草肚皮还要低一等的普通谍子,他都叫不动。
因此,情报的传递并不顺畅,哪怕黑白子的人在路上遇到徐子东,都不会把情报拿出来,一定要把新探的情报先要送到历下城让姜浩言过过眼,然后才会分发四处。
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要十日时间。
徐子东倒是不怪黑白子,大齐立国就是这规矩,什么消息该让臣子知道,什么消息不该让臣子知道,做皇帝的心里有数。一如很多事权贵知晓,百姓都被蒙在鼓里,整个天下都这款式,这个道理他懂。
至于为什么,他又不懂了。
屁股下面的椅子越来越精贵,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多,一个决定关系几万人生死,他也越来越明白一份及时而可靠的情报是多么重要。
大军刚过易京,组建张盼口中所谓的情报系统终于摆上日程。
按照早前约定,望风楼悄悄在大营中成立,名不应景,方圆几十里怕是都找不到一处楼房,但这不妨碍张盼将车晓按在楼主的位置上,还精挑细选找来两百手上有功夫,处事机灵的甲卒交给车晓,当天就脱下盔甲,散入北周境内刺探情报,不用再苦等黑白子总是慢上好几步的消息。
从此以后,以这两百零一人为根基,望风楼越做越大,据点洒满整个天下。
关于楼主的选择,也有一件趣事,徐子东麾下本没有专职打探消息的人物,包括麴义屈狐仝在内,不是正儿八经的军旅出身,就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没有一个是走在阴影里的谍子。
左挑右选,谁都不合适。
找来找去,才想到人不人鬼不鬼的车晓。
大白天给人看到都会让人觉得见鬼的毒药宗师与其在战场上磕碜人,还不如躲到阴影里不让人见着,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这是张盼的原话,把周武陵气的不轻。
不管是矮个子里拔高还是什么,鬼爪直接从屈狐仝的副手摇身一变与朱壁川平起平坐,虽是没有确切的官职,却领着正四品的饷银。
对于徐子东的赶鸭子上架,车晓没有任何意见,直言什么官职银子全不在乎,只要徐子东莫要忘记帮他抢回祖宗坟地,别说让他做谍子,就是让他脱衣服暖床,他都干。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许多人都在,一个个看着车晓的脸,约莫是想到他脱去衣服的恶心样,当时就有人吐了。
徐子东倒是没吐,心里的恶心劲却是不小,大骂一声滚,将车晓赶出帐篷。
只是任谁都明白,这次以后,车晓又往徐子东的核心圈子踏进一大步,成了徐子东极为倚仗的臂膀。
望风楼散出去的两百人翻山越岭,不与大军同行,分别混入襄平,高平,新罗,百济四道,源源不断的向徐子东输送情报,让他不至于在陌生的北周成为睁眼瞎。
暗地里有望风楼,明面上也得有组织严密的斥候部队。
往日跟着杨象升吃穿不愁,御金一战小规模的斥候足够,只是到了北周,原本的斥候显然不够用。
依着张盼的意思,游弩手应运而生,二十标整整一千人的斥候队伍分批次动身,朱壁川临时负责这部分人。
所有的前期准备有序进行,大军离开御金后,徐子东有意放慢行军速度,既要给望风楼时间,又要让游弩手能够摸清地形,最重要的是,他还要等李正欢带着两辽道的人马前来汇合,还有与李正欢一起到来的粮草。
整个两辽道所有人马一年的粮草,这是徐子东借路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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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襄平城,皇宫。
稚童哭闹的声音在大殿响起,一声声我饿敲的程再幸头大。
自从与赵计元开战以来,程再幸占过便宜,也吃过亏,如今襄平城中能战的甲卒不到八万,这是北周仅有的兵力。这也是他放弃易京,长生关等要地的原因,不是不想要,而是留不住。
集结全部兵力守卫襄平并不是上上之选,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的北周,根本不敢分兵,这八万人和日渐强盛的赵计元周旋已是勉强,再要分兵,只能等着被各个击破。
所有兵力集结在一起确实能保襄平不失,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又是一大堆。
首当其冲的便是吃饭。
襄平勉强算是产粮之地,城中百姓将近十五万人,算上整个襄平道各州各县,加起来约莫有七八十万人。
城外的百姓还能放任,让他们自生自灭,但城里的人却是不能不管。
襄平被围,百姓不敢出城下地种田,往日这些养着国家的百姓,现在根本就无力交税,甚至还要反过来找国家要粮食。
这十五万张吃饭的嘴嗷嗷待哺,程再幸不敢不管,地盘已经失去,人心要是再一丢,那北周就真的没有半点希望可言。
百姓要吃饭,八万人马也要吃饭,庙堂权臣,富贵人家,统军大将,只有这样的时刻,人们才会发现上天对人是平等的。
因为每一个人都得吃饭,谁都不能例外。
统共二十几万人,全指着一座襄平城养活,显然不可能。
程再幸不是神仙,变不出几十万人的口粮,看着大哭大闹要吃饭的小皇帝,他心中难受,再看满脸苦色,眉宇间写着懦弱两字的姬存源,又是一阵怒气。
先前东齐谭山岳运来的粮草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加上襄平库存的粮食,以及百姓家的余粮,堪堪撑到现在。
事实上,要是没有慕容氏,程再幸自问可以撑的更久。
北燕出兵攻高平程再幸并不支持,无奈新罗被他人霸占的新罗王姬存源一心要夺回藩地,全力促成燕周合攻赵计元一事。
慕容氏不会白白出兵,新罗王姬存源和他们达成某种协议,据说是剿灭赵计元后会将与北燕极北道相邻的百济道让给慕容氏。
反正百济已经不属于北周,拿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换回高平,怎么都不亏。
问题是,北燕出兵只带了十天的粮草,剩下的全都找北周要,寻常人帮人盖个房子主家都得管饭,打仗这么大的事,当然也得供人吃饱。
粮草本就不多,还要分出一部分养三万所谓的盟友,程再幸一再反对,可北周终究姓姬,不是他说了算。
小皇帝姬文更相信血脉亲人姬存源,一道圣旨下去,大批粮草落入大雪骑和两万北燕步卒手中。
但是,北燕打下高平后,不仅不把高平还给姬家,还舔着脸继续要粮草,说是等打下新罗百济之后,再把高平和新罗一起还回来。
这种骗小孩子的话谁会信?
偏偏北周皇帝就是个孩子,姬存源比起孩子强不到哪里去,当即就要往高平送粮,程再幸要是不拦着,襄平眼下该是要人吃人了。
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没安好心的北燕放弃高平,赵计元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大本营。
那些送出去被人吃下肚子的粮草,亦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
好在大草原传来大雪骑惨败的消息,算是给老将军出了口恶气。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心,高平的异动又让他提心吊胆,开始想念北燕占据高平的日子,至少那时候赵计元要想动襄平,怎么都得先和大雪骑打一仗。
“陛下,粥来了,粥来了。”尖细的声音把程再幸拉回现实。
红袍老太监端着一碗清的不能再清的粥匆匆走过他身旁,一日只吃一顿的老将军咽了咽口水,费好大劲才把目光从碗中移开。
小皇帝立时止住哭声,盯着平日看都不看一眼的稀粥直流口水,不等太监送到手里,自己起身,小跑着抢过碗,大口大口的往口中倒。
一碗下肚,还是觉得饿,小皇帝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太监道:“还有么?”
“这……”老太监答不上来,偏头看向程再幸。
老人挥手让太监退到一旁,躬身道:“陛下,城中粮草不多,自今日起,陛下一日只可吃两餐,朝中文武自臣往下,只可吃一餐。”
小皇帝听懂老人的话,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新罗王将皇帝扶回龙椅,居高临下瞪着程再幸道:“程将军,百官如何且不论,陛下万金之躯,食不果腹如何说得过去?城中粮草尚有不少,如何能让陛下饿着肚子。”
程再幸抬起头,丝毫不畏惧新罗王色厉内茬的目光,高声道:“高平异动,粮草优先保证护城将士,陛下和王爷还有满朝文武少吃一些,将士才能多吃一些,唯有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军心才不会动摇,大周才有一线生机。值此危难之际,还请陛下以身作则,保我大周江山。”
姬存源倒也不是没有半点眼光,明白程再幸说的是事实,眼珠一转,又道:“将士饱餐本王没有异议,但陛下年幼终归要吃饱,城中百姓该有余粮,程将军何不带人借一些回来。”
“王爷久不出宫,可知城中树木已然枯死多日,地上野草早已收割一空?此情此景,百姓何来余粮,若不是微臣命人三日放一次粮,百姓还能活到今日?”程再幸压着火气,冷然道。
“树木枯死与百姓无粮有何关系?”一听放粮给百姓都不让自己吃饱,姬存源心中窝火,怒笑道。
闻听此话,程再幸一脸悲凉,握紧拳头不出声。
退在一旁的老太监看了看老将军,作为一个经历过北周建国那几年灾荒的老人,他知道树木枯死的原因,不顾场合的失声哭道:“树可空心,不可无皮,城中树无皮,如何能活?”
姬存源脸色大变,想到某种可能,一时间竟是忘了苛责老太监说话注意身份。
不谙世事的小皇帝好奇道:“城中树岂会无皮?”
老将军叹息的摇摇头,不忍也不敢责骂天真的孩子,温柔道:“陛下,树皮都被百姓吃了,自然就没了皮。”
小皇帝还是一脸天真,“干嘛不喝粥呢?”
这一次,不只是程再幸和老太监,就连姬存源都露出几许愧色。
一提到喝粥,小皇帝肚子又叫了一声,立刻换上一副可怜的样子,望向姬存源,撒娇道:“王叔,侄儿想喝粥,想吃肉。”
一边看着姬存源,眼角余光还偷瞄着程再幸。
老将军明明看到,却装作看不见,轻声道:“陛下,军中还有要事,臣先告退。”
说完直接离去,根本就没有等小皇帝同意的意思。
知道稀粥无望,小皇帝又开始哭,七八岁的小孩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不让他吃饭?
哭过几声没人理他,他便哭的更大声。
对于小孩子来说,哭大概是最有用的武器。
快要走出正门的程再幸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龙椅,想起当年坐在那里的姬长发是何等英姿勃发。
“陛下,靠山王,再幸对不起你们,再幸护不住大周。”默念一句,老人转头离开,临出门时他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王公公,再去给陛下煮一碗粥,以后……以后每天都让陛下吃饱,一日三餐,一餐不落。”
老太监默默垂泪,轻轻点了点头。
姬存源掩面而泣,唯有小皇帝停下哭声,欢天喜地的跑向老太监,要他快去煮粥。
根本没在意老太监和王叔为何会哭,只当是自己哭来稀粥,哭来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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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十数自称商人的汉子挑着粮草进入襄平城,几百斤粮草换来几乎等重的银两,这些人赚的盆满钵满,当天就离开,留下话说过几日会再来。
没人注意到的是这些人来的时候是十八人,走的时候却只有十二人,其中长相吓人的男子没有离开。
又过了几日,襄平城外五十里,徐字旗飞扬,数万大军直奔襄平。
徐字旗不远处,另一面旗帜迎风招展,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李字。
作者山蚯说:看过一本书里说若是小孩子哭,处理起来的最好方式是让他哭下去,一直哭到哭不动为止,大哭一两次之后,以后就会哭的更少甚至不哭。只是身边的大多数人好像做不到看着小孩哭,一定会去管。这大概是中国遍地熊孩子的原因之一。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一定有不懂规矩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帮人一副我孩子做什么都天经地义的嘴脸,特别恶心。早前在公交车上被一个小孩指着鼻子让我起来,说是要让他和他爷爷坐。他爷爷不但不管,还帮小孩忙。我当时没让,因为不是老弱病残专用坐。尊老爱幼的前提是相互尊重,绝对不会向这些‘恶势力’低头。最后说一句,打击熊孩子,义不容辞。